凤尾城外,栖凤山。
身材壮实的车夫看着刚下车的年轻男子,那姣好的眉宇间竟是说不出的悲伤,连他这样粗枝大叶的人看了也不由得斯文相待:“这位先生,您上山有事?”
男子背对着他束手站着,像是在凝望着这座在岁月长河中黯然失色的栖凤山,在凝望中缅怀曾经好的和坏的那些事情,想要从中找出想要的答案,却茫然不知所措。
“是啊,有些事忘了很久,好不容易想起来了,自然要来解决。”嘴角一抹笑似苦涩似释然,眸子由黑色渐渐转成墨绿,终成妖冶神秘的碧色。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一步一步慢慢地沿着那条蜿蜒的山路走去,修长的身影很是飘渺。那被山风扬在身后的墨色狐裘随风摆动,遥遥挥手一般飘在车夫的眼里。
“先生,小的在这等着您,办完事了早些下来啊——”车夫有些不放心的冲着他的背影喊,有种莫名的不祥之感,除去雇金还没付的问题,就这么一个谪仙般的人谁也不希望出事不是。
那人却是脚下未停,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必等我了,车内我已留下钱财,你回去吧。”
车夫惊异的发现已经隔了这么远这人像是随口说出的话竟可以让他听的如此清晰,仿佛就在眼前交谈一般。
原来,这人看起来弱不经风,竟也是个深藏不透的高人。算了,自己只是一个赶车的,何必多管闲事,况且,自己也管不了。
无奈的摇了摇头,车夫走到车边拉起车帘探头进去找到那人留下的一颗珍珠,色泽温润圆滑光洁,绝对的好东西。
这个人恍惚间想起一个传言,有人说这座山上有妖精。
唉!算了。叹了口气把珍珠收好,车夫甩甩头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驾着车原路往回赶去。
「借酒消愁愁更愁。」
萧瑟的梅林里,一人席地而坐。
旁处的雪都已化尽了,偏偏这梅林里还是积雪三尺,可见此地寒气之重。
两坛烈酒,无杯无具,抱坛强饮,酒湿衣襟。
无泪,无语,沉默,饮酒饮的像是发泄,他求的可是一醉?
一坛饮尽,随手扔掉酒坛子,坛子砸碎在身旁也充耳不闻,伸手就去拿另一坛。
“这坛我陪你喝。”
伸手没拿到酒,还不及低头去看,身后清冷的声音便已传入耳中。
回头,看着来人清雅的容色,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轻笑一声不怕冷的侧身趴在雪地上,随意的调笑:“真想不到云遮雾绕的主人铅华洗尽后会是这般清秀俊逸,宛若谪仙。”
弄旨看着她这副摸样倒是一点也笑不出,原以为不会再见她了,却还是看不得她这般作践自己。
也在她身旁坐下,弄旨低眼看着她注视着自己的目光,这目光是那么的无悲无喜,那么的沉寂。她,这是死心了吗。
“你不是想喝酒吗,我陪你喝。”说完,揭开封头仰头狠狠地灌了几口,再低头看她,弄旨嘴角微扬似笑非笑,“你已经喝了一坛,那你现在能告诉我,酒能否消愁?”
怔怔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悲伤逐渐取代了伪装的笑脸。
俯身趴在他的腿上,她埋首在他膝上摇头轻声回答:“不能。”
弄旨轻叹,抬手抚上她头顶的发,此时的她终于可以卸下坚强的伪装,如一个受伤的孩子一般依偎在他膝上,流泪,哭泣。
轻轻地取下那束发的发冠,让她乌黑的长发静静铺满他月白的衣衫,他欣慰的低头吻上她微凉的发:“疏儿,我知道你很难过,你可以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难过,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又为什么要一直这样逼自己。”
他温柔的声音就像是在哄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般,扶疏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失声痛哭:“旨儿,我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我,偏偏要我来承受这一切”
「可笑至极的她。」
十九年前的盂兰盆节那天夜里,她出生了,出生在妖界神秘的流月殿里。
她自出生就不会哭,没有眼泪,天生碧眸,安静得像个死婴。
即便是见多奇景怪事的妖族都感到了不详。
人妖结合生出的是什么,人不是人,妖不是妖,那便是人妖两界的灾难,不幸。
众妖一传十十传百,终于,连妖皇都不能再漠视这些流言了。
她出生的十天后,曾经华丽无比丝竹声声的流月殿变得一片死寂,就连她的父亲,尊贵的妖皇都不敢再踏入。
只有她的母亲每天会来看她,只是一小会儿。
因为,她不会饿,不用吃东西也不会死。
因为,她不会哭,不会说话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她无悲无喜的碧眸,让人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大的灾难。
因为,她动一动手指,就可以毁掉一根坚固的黑石柱。
因为,她是人要结合生出的怪胎,生来似人似妖,非人非妖,生来妖法强大,邪门至极。
她,不为妖界所容,更不会为人界所容。
天下之大,却似乎,无她一容身之处。
终于,妖皇找来一个有封锁之力的灵珠,放进她体内,封住了由心脏源源不断涌出的魔力,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身体便不再能拥有健康。
然而,即便是这样,还是无法堵住悠悠之口。
妖皇开始担心,她拥有这样一颗心脏,会引来多少觊觎。
一次次,他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少。
一次次,他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厌恶。
小小的她都知道,她虽然还那么小,却不是常人家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她已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终于,他最后一次抱起她,不顾她娘亲的阻止把她送到了那人的手里。
人皇,傅晟。
那以后,这个人养育了她。可是,他却是为了让她还债。
他要她还债,还什么债呢?她一直想不通。
现在,终于知道了。
原来,是还情债啊她娘亲欠他的情债啊!
「三个人一场戏,总要有一个人承受失败。」
多年前的傅晟还是一个年少轻狂的皇子,也是既定的皇位继承人,性情桀骜不驯又固执己见。
可是,他却爱上了年长自己两岁的皇姐花枂长公主。
他自小便与花枂感情甚好,几乎形影不离,花枂是又十分疼爱他这个弟弟,便是极尽的宠溺。
也就是在这亲密无间里他渐渐地越发依恋她,直到深深地爱上,再也离不开。
当他知道父皇已为他定下传位大典的日子时,他再也按耐不住。
向花枂表明心意,他欲弃天下而不顾,只愿与她逃离这重重束缚自由自在的携手天涯白头到老。
可是,向来严谨性情温和的花枂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段不伦之恋。
花枂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最亲最爱的弟弟竟然会对她产生亲情以外的男女之情,这犹如晴天霹雳般的事实让她惊惧,自然是断然拒绝。
为了躲避他,花枂私自离开皇宫,希望她的离开能够让他冷静的想一想,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要去往何处。
花枂离宫不久,就姻缘巧合与在人世游玩的新任妖皇箬择相识。
他们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一个温婉贤淑青春少艾,一见倾心。
从相识、相知、相恋,到私定终身,结为夫妻,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快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一封信件送到皇手里的时候,气急败坏的皇当即御笔一挥写下断绝血亲四字,再不许这个女儿踏入皇宫一步,对外则宣称花枂公主突患恶疾不治暴毙。
傅晟不甘心的费劲心思终于查到妖界与人界相通之地所在,他不顾一切的赶到朱城外的栖雀山,据他所知,那交界之门就在山上那片梅林中。
然而,他找遍了梅林里每一寸土,却找不到那所谓的交界之门。
他想尽了办法,都引不出他想见的人,无奈之余,只能守在这里苦苦等待,等花枂愿意见他。
他知道她一定就在某一处他看不到的地方看着他,他不信她当真可以无情到对他视而不见。
可是,三个月,他苦苦等了三个月,花枂却始终不曾露面。
而这时,传位大典之期已误。少君失踪之事已是人尽皆知,一时间流言四起。
皇大怒,派人强行将心灰意冷烂醉如泥的他带回,软禁在祠堂半年之久。
他离开那片梅林的时候正是红梅胜放的季节,他离开后那片红梅便一夕落尽了,往后年年人们都会唏嘘,这梅花怕是再不会开了。
半年后,傅晟番然悔悟,跪倒在父皇面前低头认错,并在祖先灵位前立誓从此以后抛开儿女私情,一心一意只为江山,只为玄鸣。
次日开始皇便让他接手政务,去熟悉所有该熟悉的事务,观察了半月之久,皇欣慰的道:“行了。”
于是,择了个日子举行传位大典,自此,新的时代更替了前朝。
其实,傅晟一直怨着花枂,怨她的无情决绝,怨她的自私,怨她将她逼上了这条他最不愿走的帝王之路。
他娶了一个和她眉眼相似的女子做皇后,先后生了两个儿子。
纳妃之事每经臣下提起,他便是挥挥手不做考虑,倒是让人觉得皇与后的感情多么的真挚。
可是,这看似的平静祥和还是被打破了。
那一日,他受到箬择的相约,再次来到栖雀山。
当他从箬择手中接过那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看着这个孩子,他决定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不会再放手。
因为一些限制,她在妖界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所以,已经五岁的她还保持着婴儿的外形。
傅晟带她下山后的那天晚上,她一夜长大成为五岁的女童,模样出落的倒是与她娘亲像了五成,另外五成也是像极了箬择的英气绝色,到底是妖孽啊。
她初成人,根本不记得之前的一切。他为其取名扶疏,姓则随了花枂的花字,将其带回宫中抚养,封为公主。
特意研制出一种药物来隐藏她的眸色,并散播流言她是花漷将军的女儿以堵悠悠之口。让她于深宫中静静地生活,不容闲杂人等打扰,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她好好的就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