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太子走了之后,我便又清闲了一段时间。
我很庆幸那日李瑾涯跟太子说那番话的时候,书房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不然,我的名声败坏是小事,被他那两个姬妾缠上才是头痛。我从来都知道,在王府后花园什么的地方,丫头们的传言是很有杀伤力的。
然而,这次太子的出现的确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大概是薛如萱和燕姬见太子问我话,以为我的后台是太子殿下,所以不敢有什么大动静了吧。
话说前几日京城之中竟难得得下起雨来,阴雨连绵几日,屋子里头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颇似以前南楚的梅雨天气,我一开始倒有些纳闷,怎么北齐竟然也有这样的天气,又忽然想到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北齐为何不能有这样的天气?想了半天,也没个缘由,索性不想了。
今儿个,天气总算放了晴,阳光明媚的。
李瑾涯早上上朝前吩咐说,今日个天气不错,要我叫几个丫头侍卫把书房的书搬出来晒一晒,免得被湿气浸染发霉。我看他就是看我这几日清闲不舒坦,故意找茬让我忙活。
诶,谁让我得看他脸色吃饭呢……
然而,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既然说是让我叫几个丫头侍卫把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晒一晒,那我只好乖乖地吩咐丫头侍卫们把书搬到院子里晒一晒。自己么,当然是搬一张竹椅搁在院子里晒太阳。如此春光,怎能辜负?
我之前在李瑾涯的书房里也翻过,想找几本后宫风云野史或者传说中的才子佳人的戏折子看看,却没想到李瑾涯这人的书房无趣得很,尽是一些《战国策》、《资治通鉴》、《孙子兵法》之流再正经不过的东西。
我也曾经在心里头想过,正如谁李瑾涯那张好看的面相之下实在是是一只阴险狡诈的狐狸,也许这些正儿八经的书的里头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抱着这样的想法,我还真的把这些书一本一本从书房里抽出来细细翻过。
事实证明,曾经的我很傻很天真。
李瑾涯这人就算有那些不正经的书看了也至少是毁尸灭迹,他会给别人抓住他狐狸尾巴的机会么?
只可惜在本姑娘想通这一层道理之前,阿酒我已经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大无畏精神把李瑾涯的书房的书都翻了一遍了。真真是年少轻狂啊……
这厢我还没抓住李瑾涯的狐狸尾巴,那厢却是我被李瑾涯逮了个正着。
“阿酒,你在做什么呢?”他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过来,我的心肝抖了抖。
我平复一下情绪,答道:“王爷,奴婢闲着也是闲着,就找本书看看。”
他低下头凑过来,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看我手上捧着的书:“啧啧,竟是《太史公书》,阿酒果然闲情逸致呢。”
“呵呵,王爷过奖。”我扯了扯嘴角。我手上拿着的不正是《太史公书》的其中一卷,翻开来的这一页还正好是《刺客列传》。
“不知道阿酒对聂政荆轲这些人有什么看法呢?”李瑾涯漫不经心地问了那么一问。
我道:“不过是一些傻子罢了。”
李瑾涯似乎一怔:“阿酒此话怎讲?”
我一笑:“‘士为知己者死’,说的好听,但若那人真的把你当知己,又怎么会愿意你去为他死?”说着把书往书架上那么一塞,肩上李瑾涯的力道也随着我的动作被我避开。
只不过是假仁假义哄你去为他们卖命罢了。就像吴起为生疮的士兵吸脓,也不过是想换得将士的忠诚。真正看透的,也不过是那个恸哭的将士的母亲而已。
我转身,只见一阵阳光从窗子透进来十分刺眼,所以,我没有看清楚那时李瑾涯的神色。
从此,我对他的书房没了兴趣。
阳光暖洋洋的,闻着书香墨香,我竟然渐渐恍惚起来。
朦胧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同样明媚的阳光,同样宽敞的院子,同样堆满院子的书籍……
那时候,好像是我们几个在树林里偷偷地烤地瓜,却怎么也生不起火来。五哥那时候身边正好带着一本从夫子那里借来的什么书,就被我偷偷地抢来引了火。后来东窗事发,夫子大发雷霆,把我们几个重重地惩罚了一番,每人把那本书抄二十遍遍还不够,还要我们把书房里的书全拿出来晒一遍,还不许我们找人帮忙,那时候委实废了一番功夫……
如果不是后面的物是人非就好了……
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有丫头喊我:“阿酒姐姐!阿酒姐姐!醒一醒!”
我赶忙睁开眼:“怎么了?着火了吗?”
小丫头一愣,摇了摇头:“阿酒姐姐,你怎地哭了?”
我一怔,擦了擦眼角,果然一片温热,我一笑:“没事,大概是不小心梦魇了吧。”
“哦,阿酒姐姐,王爷书房里的几幅画可要拿出来晒吗?”
“咦?王爷书房里还有画?”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她点点头:“那些画在角落里,平日里的确不容易发现。”
“我去瞧瞧。”我站了起来,让小丫头领路。我发现众人拾柴果然火焰比较高,我才打盹打了多久,院子里竟然已经堆满书了。当年我们累死累活的……
我一怔,当年……我怎么好端端地竟又想起了当年?最近又是太清闲了么?
李瑾涯的书房里果然有几幅画卷,只是这位置实在是太偏僻,一般来说根本发现不了。我那好奇心又被激了起来。这些日子来我费尽心机把这书房里的书翻了个遍都没翻出什么后宫野史什么的,显然是一直没找对地方,这画像藏得这般隐蔽,莫不是真正的李瑾涯不愿让人发现的秘密?
画像,画像……莫不是春宫?
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严肃地咳了咳,对小丫头说道:“你先去忙吧,不用在这里候着,待会我自会处理这些画像的。”
万一打开来真的是春宫什么的,败坏了李瑾涯那厮的英明形象不要紧,荼毒了小丫头的眼睛可就罪过了。
我悄悄地展开了其中一个画卷。
将将露出一个头来,我就发现这只是一幅丹青,便有些兴致缺缺,然而都打开来了,还是将这幅画完全展了开来。我惊呆了。
什么是倾国倾城的女子,今儿个总算是见识了。
这神韵,这气质,不禁让我想起汉武帝身侧的那个传奇的女子——“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能把这女子的神韵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这画师也算得上下笔如有神了。
这……该不是李瑾涯画的美人图?我急急去看留白上的落款。不是李瑾涯。不认识那人。却见那里题着两个字——虞妃。
虞妃?这……该不是李瑾涯的娘亲吧?
忽然有些撞破别人心事的心虚。匆匆把画卷合上。
看着剩下的画卷,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样窥探别人的秘密,可是……终究忍不住好奇心。
我刚刚打开第二幅画卷的时候,看到的先是落款。李瑾涯印。
哦,竟然是李瑾涯亲手画的画?这让我更加有兴趣了。然后,我看到了时间。金康年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于金陵。
手上的画“啪”地掉在了地上。
金康年二十六年……金陵……这是十年前李瑾涯大军压南楚的时候画的!
我匆匆地拾起画卷,再也顾不了这么多,甚至算得上是残暴地打开了这幅画。
我呆住。
这……就是传说中的风流倜傥的天下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北齐的妖孽楚王爷李瑾涯的绘画水平?
简直……简直可以和我的品茶水平相媲美啊!
我扼腕长叹,果然人无完人,上天有时候还是算得上公平的,既然给了楚王爷一副倾倒众生的容貌,必定要给楚王爷一手令人发指的绘画水平。
我十分佩服我自己,如今看到这样的一幅画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这幅画威胁楚王爷,用多少价码来交换比较合适呢?他若是不用银子来交换,我就把这幅画公之于众!哼哼。
然而我又想到李瑾涯这厮平日里积威如此之重,只怕是姑娘我把这幅画公之于众,闺中小姐们也是不相信这画是李瑾涯所画,甚至会幻想那是有心之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故意伪造楚王爷的印章败坏楚王爷的名声。
罢了,罢了,这种缺德事我还是不做了吧。
正要将画卷卷起来的时候,我忽然怔住了,心……仿佛坠入了无底之洞,只看得见周围一片漆黑,无尽无限。
纵然,李瑾涯的画十分不堪入目,也能瞧得出来,那画的内容。
屋顶下那根横着的木头,应该是屋子的大梁。那趴在屋梁上的包子头的人应该是个小女孩,她似乎在吃着什么东西。
屋梁下,是一个黑衣的……应该是少年,腰间挂着一把佩剑,遥遥地望着屋梁上的小女孩。
而屋子里,竟然还有一只花瓶,花瓶上,是一支灿烂的——红梅。
我想,我知道当年李瑾涯遇到的那个女贼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