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李瑾涯回府的时候,我没有过去,只叫小丫头说我病了。大概李瑾涯会以为我偷懒装病。也有可能他以为我生气了所以装病吧。反正之前……好像有过这么一次装病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很正常。
可这一次阿酒我真病了。
病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思绪混乱。
思绪混乱就容易造成神经错乱。
这个就叫做一幅画引起的血案。
好吧,我承认我想多了。
梦里,似乎有人在吹着箫,依稀听得是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呵呵,不知是谁的箫声真是够应景,南楚亡国还真是恰恰十年。就差了一点,即阿酒我没有一个已经死了十年的妻!
阿九,你果然还是十岁的样子呢……
可是阿九我已经是二十岁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呢……
我梦见了……十五年前的场景。竟然依旧这样清晰。
那是一个午后。一个春日的午后。那是一片桃林。桃花瓣片片留香。
一个粉色罗裙的小女孩站在低矮的桃树旁,一只手扯着外袍的衣襟围成一个大大的兜,另一只手正在摘着桃花瓣往兜里塞,口里还念叨着什么要用来洗澡之类的话。
另一个穿着白色的丧服的小女孩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有着艳羡的目光。她觉得,眼前的这个粉衣娃娃真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娃娃。
粉衣的小女孩终于发现了白衣女孩的存在,一咋呼,手松开,衣服围成的兜随即散开,桃花瓣散了一地。那小女孩也不管了,直接向白色丧服的小女孩跑来,睁大了眼睛望着她,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以前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的小女孩怔怔地望着她,道:“我叫阿九。”
粉衣的小女孩瞪大了眼睛惊讶地望着她:“你就是那个也叫阿九的姐姐?我也叫阿九。”
白衣的小女孩也同样瞪大了眼睛。
粉衣小女孩苦恼起来了:“你叫阿九,我也叫阿九,别人叫我们,我们分不清怎么办?”
白衣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
粉衣小女孩忽然笑了:“别人分不清管他们呢,我们自己分得清就好了。以后,我叫阿九,叫的就是你,你唤阿九,唤的就是我,好不好?”
白衣小女孩其实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却还是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日的桃花很灿烂,可是在白衣小女孩的心里,粉衣小女孩的笑容比桃花更加灿烂。
场景忽然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句话久久在耳边回荡。
——以后,我叫阿九,叫的就是你,你唤阿九,唤的就是我,好不好?
“阿九!”
“阿九!”谁在叫我?是谁在叫我?不,不是在叫我,我不是阿九!我不是!
“阿九!醒醒!醒醒!”
我猛地睁开眼。
李瑾涯放大的脸吓了我一大跳。
“醒了么?怎么回事?真病了?可要喝点水?”他将我从床榻上扶起来。我看了看周围,嗯,这是我的屋子没错。
“王爷……”我刚吐出两个字,就发现嗓子干哑了,于是吞了吞口水,才继续道,“你来做什么?”
李瑾涯似乎对我戒备的语气很不满:“本王自然是过来揭穿你的伎俩,却没想到你还真病了。”他倒了一杯茶递给我,我接过来就喝。
我就说吧,楚王爷肯定会以为我是装病偷懒的。不过,嘿嘿,平时都是我给他端茶倒水的,今儿个竟是风水轮流转,我也风光了一回。
“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是会生病的。”润了润喉,果然说话顺溜了许多。
“你还好意思说,一听说你病了,本王还以为今日让你晒书把你给累着了,问了下面的丫头才知道,你今日个竟是一本书都没有沾过手,忙来忙去的人都没病,倒是你这个偷懒的病了,你说这事稀奇不稀奇?”他的眼底满是调侃。
“天下稀奇的事情多了去了,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咕哝了一句。
他一笑:“好,这不稀奇,那你说说,王爷给丫头倒茶,可算稀奇?”
事情是这样的。姑娘我通过这番对话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天下大名鼎鼎的“用兵如神”的楚王爷李瑾涯的思维其实还没有阿酒我一个丫头的思维活跃。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给我倒茶这件事,我早就已经觉悟并且已经在脑子里过滤掉了,他这时候才提起来,这就说明了他的思维比我慢半拍。
阿酒我的思维既然比他的快半拍,就自然以为他讲的又是另一桩奇闻异事,于是就按照我历经沧桑阅人无数的大脑来客观冷静无偏颇地思考这件事了。
王爷给丫头倒茶,为何?原因不外乎两个。
于是我这样得意洋洋地回答:“这又有什么稀奇。要么,就是这位王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眼角忽然撇到李瑾涯的脸似乎青了,心中一个咯噔,莫不是说中了?不好!
我赶紧弥补道:“要么,就是这位王爷看上这丫头了。”然后小心翼翼地观测李瑾涯的面色。
结果发现李瑾涯的脸色非但没有阴转多云,反而是转成了雷雨。黑压压,轰隆隆的一片。
我愣住了。又说中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咬牙切齿:“阿酒啊,那你倒是分析分析,本王对你的心思,到底是看上了你的人呢?还是你的东西呢?还是看上你的人呢?”
我呆了呆,不禁对王爷肃然起敬,王爷的理解力果然非同常人,不但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刚才的话里其实是有语病的,还换了一种通俗的方式将之翻译了一遍。“非奸即盗”这个词,真是容易引起歧义,它其实是包含了两个意思,那么“奸”的意思更让人想入非非,若是理解为“奸情”,也变成了看上了某个人的意思。所以我说,楚王爷真是一针见血啊一针见血。
但这是一回事,王爷这话若是对着我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我郑重其事地对认错:“王爷,我错了。”子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错在哪儿啦?”
“王爷给丫头倒茶,的确大致有两个原因。只不过不是刚才阿酒说的那两个,经过王爷的点破后,阿酒终于顿悟了。”
“说说看。”他好整以暇地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
“要么,是这个王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哼了一哼。
“要么,就是这位王爷宅心仁厚,在对自己的下属表示无限的关怀。”
“继续。”他懒洋洋地往我的床沿一靠。
继续?两点都说完了呀?哦哦,对了,刚才王爷大人还有一个问题。
于是我从善如流地继续:“王爷对阿酒,自然是属于后一种。”
他终于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说的不错。”我呼了一口气。阿酒曰:“知错能改,阴雨转晴。”
“本王赏你……”
咦咦咦?赏?!
我双眼炯炯有神地将他望着。
“本王就赏你把这杯茶喝完吧。”
瞎了……
我是瞎了才会相信这只铁公鸡会从自己身上拔出一根毛来!
他看到我这副神情似乎更满意了,捉狭地望着我,还把茶往我的嘴边推了推:“快喝,可别辜负本王对你的无限关怀。”
残了……
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中了……
我默默地一口气将茶喝完。只觉得这茶将我灌了个透心凉……先前只是润了润嗓子,没发现这茶其实是凉的……
慢半拍的楚王爷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我的眼神其实很怨念,终于明白那茶根本就是凉的,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我刚想看清楚什么,我只觉得眼皮十分沉重,根本抬不动,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只觉得陷入黑暗前,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惊呼了一声:“阿九!”
似乎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很多人在大声呼喊着:“阿九!”“阿九!”,火把把整个皇宫照得通红。小女孩偷偷地躲在树丛后,把自己蜷缩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不敢发出一点点的声音。
忽然,那把火忽然越来越烈,这么多的火把,忽然全部汇聚成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熊熊燃烧着,燃烧着。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这么疯狂的火焰,似乎,要将这片天空都融化掉。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哀嚎声,婴儿的啼哭,东西碰撞倒地的声音……乱,为何这世界这样的乱?哪里,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阿九!
阿九!
阿九,你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因为你叫阿九,我也叫阿九……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你叫阿九,我也叫阿九……
以后,我叫阿九,叫的就是你,你唤阿九,唤的就是我,好不好?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