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酒姑娘,可是王爷有什么吩咐吗?”厨房的张叔见到我来,笑呵呵地问我。我心想,这流言什么的再快,也还不至于这么快传到厨房,张叔还是如往常般待我。
“啊,没,我就是有些饿了,来寻点吃的。”
“哦,不如吃个粽子吧?刚出炉的,今日个正好端午呢。”他把一大箩筐的粽子搬到我面前。
是啊,今日端午。
刚才李瑾涯说了,他今日不上朝。
真是个讽刺的日子。
所谓端午,就是几年战国时期楚国大夫屈原的日子。可是,我阿酒,最厌恶的历史人物就是屈原,最不屑最不愿过的节日,也正是端午。
那年亦是这样的端午吧?
那一天,夫子如往日般循循善诱着:“明日就是端午了,你们可知道这端午节的来历?”
二哥站起来笑着说:“这是纪念战国时期的屈原屈大夫的节日,据说屈大夫投汨罗江后,当地百姓马上划船来救,一直行至洞庭湖,始终不见屈大夫的尸体。百姓们怕江河里的鱼吃他的身体,就纷纷拿米团投入江中,后来就成了今天吃粽子的习俗。”
夫子点点头,笑着说:“屈大夫以身殉国,‘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这等情怀的确流芳百世啊。”
这时候五哥却站了起来,说:“夫子,我却认为那位渔父的话很有道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以身殉国也许是可以表示自己对故国的忠贞,然而,若是亡国之后,一国臣民全部以身殉国,那么,那岂不是一丝复国的机会都没有,更是敞开大门让敌国更顺利地侵吞了万里江山?”
夫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五皇子此话有理,因此,亡国之后,君臣通常有以下三种结局:第一种,是为世人所最为不齿的,便如同那六国后人,直接降了秦国,至此醉深梦死,连自己姓甚名甚都忘记了;第二种,则是如屈大夫一般以身殉国,赢得百姓敬仰;而第三种,便是如越王勾践一般,身前要遭受无数耻笑,被他人误解,却十年卧薪尝胆,暗中保存实力,积蓄力量,只为三千越甲吞吴的那一日。”
“最后一种,亦是最最艰难。非意志毅力谨慎远胜于常人之人难以胜任,而在复国之前若是被发现复国之心,则是万劫不复。因此,世人多有效仿屈大夫,效仿越王的虽不在少数,成功如越王的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对寻常百姓来说,亡国倒未尝不是什么好事,亡国通常都是该国气数已尽的现象,于他们来说,投靠明主才能拥有美好的生活罢了。”
当时的我坐在御书房的角落里,听着夫子的那些话,似乎什么都不懂,如今想来,还真是悲哀。
十年前南楚皇宫的一场大火,真是笑话。却原来,他们……都选择了步屈原的后尘。
如今,依我看来,屈原真是一个顶顶的懦夫。
他任楚国三闾大夫的时候,他不知变通,不懂得变着法子让楚怀王接受自己的意见,一味地得罪小人,被贬谪流放自是他自作孽的结果。在流放途中,他也不过是一味地抱怨,比如在他写的那什么《离骚》中,他变着法子骂楚怀王亲小人,远自己,只知道把花花草草往自己身上戴,更是开了后世文人一遭贬谪就去纵情山水自怨自艾的风气。在楚国灭亡后,他在五月初五这天投汨罗江自尽殉国,不过是逃避的行为,却赢得了身后千年的名声。
屈原屈原,有什么好纪念的呢!
我看着眼前的粽子,只觉得那是如此恶毒的讽刺。
“张叔,还有别的什么吃的么?吃粽子太麻烦了,我想出王府一趟。”
“这样啊。”张叔换看了一周,指着一盆糕点说道:“那里还有些千层糕,姑娘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先填填肚子。”
“好的,多谢张叔。”我赶紧拿了一块千层糕,就往嘴里咬。嗯,味道不错。
也没有出去找李瑾涯,直接从王府的大门出去了。我原本还打算随便编一个谎,却没想到大门口的侍卫竟然出乎意料地堂而皇之地让我出去了。
我出了门,回过头来又将这王府的门神细细打量了一番,终于顿悟,李瑾涯这厮让我来当丫头却没说要禁我的足,平日里姑娘我竟然平白浪费了许许多多的机会在这京城好好逛一逛,本姑娘的肠子都青了。
俗话说的好,楼外有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什么话都不可以说的太满。早上被捉奸的时候,姑娘我发现了原来震惊之外有更震惊,那么此时此刻,我真的是出了王府好几里路了才发现,原来这后悔之外还有更后悔。
阿酒我一向来是个不太认路的主儿,每每到了一个新地方,总是要花个十天八天的才能摸清楚各个地方的大致位置。而到了京城之后,阿酒我又在楚王府做了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丫鬟,这王府的方位尚且还搞不清楚,我竟然还想着一个人上街去走走?甚至,连个马车马匹这等工具都不好好利用,就靠着我这双弱不禁风的双腿,力图到达到那传说中的繁华?
更可气的是,这出了王府都好几里了,更是连个人烟都没有,是啊,那个小贩会胆子大到到王府门口来摆小摊?阿酒我真是失策,捶胸顿足啊捶胸顿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在我仰天长叹时不我待的时候,我就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从身后,也就是王府的方向传来。
却原来是一辆空牛车。
我顿时眼冒精光。
“大哥,等一下!”我做做山贼拦路状,就差喊出那句经典台词:“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了。不过我要是真说出来,只怕脑袋不保,此路通向的可不是贼窝山寨,而是堂堂楚王府啊!
“姑娘,有什么事吗?”刚才没看清楚,却原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正和蔼可亲地看着我。
“大叔,你可是从楚王府出来?”
“是啊。我是给楚王府送柴来了。”哦,原来是送柴的。难怪是一辆牛车。
“大叔,这附近可有什么流浪汉么?”
“嗨,有那个流浪汉会到楚王府门口来行乞?不过,往东几里似乎有一间破庙,倒是有不少乞儿是在那里过夜。姑娘打听这个干什么?”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一问。大叔可是要回家去?”
这位大叔笑了,他估计是看出我的窘迫了,呵呵笑着说:“姑娘可是要大叔捎你一程?上来吧!”
我喜上眉梢:“多谢大叔!”
于是,我就舒舒服服地乘着这两牛车咿呀咿呀地上街去也。
这位大叔见我一个姑娘家的,自己到了家后反而又送了我一程把我送到了最繁华的地段。我瞧着这街市,心道,齐国的国都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当年南楚若是没有灭亡,金陵……也是不差的。
往事不堪回首呵。
我在这街市逛了一逛,发现不少商家正在卖香囊,堪堪奇怪,莫不成齐国的香囊比较盛行?然而又在看到街坊挂着的菖蒲艾草,明白了,今儿个可不正是端午么!这香囊里装的大概也是什么驱邪避灾的物什。
忽然没有了逛街的兴致。
闻到了一阵食物香。引得我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幸好大街上没人听到。
抬眼望去,是包子的香味。然阿酒认为似乎包子铺老板的叫卖声比包子本身更加吸引人。
虽说刚才吃了点千层糕,可是又饿了。
我刚想走过去,想尝尝齐国国都的包子,味道和金陵的包子味是否一样,才迈出一步,就再也迈不动了,因为我忽然想起阿酒身上压根没带银子。
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阿酒云:哀莫过于饿了没钱!
这里是齐国的国都。最繁华的地段。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满大街都是端午的气氛。
我听到有人在叫卖粽子,那个我不感兴趣,自动忽略。
可是,我还听到有人在叫卖李家包子、曹记肉饼、王家油饼、薛家鹿食……没有钱,不能吃……不能听……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我看到不断地有人从我身边擦肩走过,在某个店铺前滞留一下,然后离开……
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孤独感。蔓延至全身,将我的手脚冻得冰凉。
那么陌生的街道,那么陌生的人……
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忽然,想大哭一场。
努力抑制心中的那份疼痛。
可是就在这时,身体被猛地撞击了一下。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恍惚间,似乎是一个小孩子奔跑中撞到了我,他站了一会儿,慌慌张张地跑了。
我其实一点也不痛。
其实,我痛得厉害。
于是,我哭了。
在这最繁华的齐都的最繁华却又最陌生的的大街上,大声地毫无保留地大哭了起来。
似乎,周围有许许多多的人对我指指点点。
似乎,还有什么老妇人在一旁耐心地劝告。
似乎,还有什么人的咒骂声。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待我终于哭累了,眼泪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好似繁华亦如同人群的散去而散去。我抬头,朦胧的视线里,看到了那个人锦袍玉带,头戴紫金冠,手拿一把桃花折扇,静静地站立在我的前方,默默地注视着我。
也许,他是刚刚来。
也许,他一直就站在那里。
我听到他在那里轻轻地叹了一声:“傻姑娘。”
他的声音大概不大,很快淹没在人群里。
但是,我听见了。我真的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