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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杀手
书名：九莲 作者：贝褥 更新时间：2016-12-13 00:08 字数：3200
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流泪。一定是。
夜已经黑了。人际罕至的街道。静悄悄的。我抬头望月。月亮，还不够圆。今天……是几号来着？应该是……三月十三。
那么去哪里呢？
原先，我是想去金陵的。可是如今，只怕那里，是不能去了。李瑾涯的天罗地网都布道了徽州来了，这金陵只怕更是严加防范。毕竟，那里原来是南楚的国都。
去哪里？十年来，我似乎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却从来没有答案。走到哪里算哪里。
忽然饿得很，我打开包袱，拿出一只干硬的馒头啃了起来。馒头可是个好东西。又随处可见，又便宜。一只馒头只要一文钱。一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千个，差不多可以吃上一年。可是当初，也就是这样的一文钱，就差点要了我的命。
我又想起了陆淮音夫妇给我的那七百两。一百两被我用在了丰登酒楼。还有六百两，葬身火海。原来，闪闪发光的银子也不一定比银票靠谱。原来，是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你的，还真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不得。
我想起鄞州。那里已经是接近了东海了。传说在那东海之上，有许多，如同仙境。可是，终究不是去处。小隐隐于山林，大隐隐于市。
大隐隐于市？
我想，我知道自己该去那里了。
我的前方再次看见了那个古怪的男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实在是碍眼。我不知道他会不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若只是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于是，我走上前去。
“喂，壮士。请小女子吃顿饭吧。”我拍上了他的肩。
他顿住转过身来，抬起头来的时候，接着月光，我看到了他的脸。刹那愣住。
“东方大侠？”
他只望了我一眼，便再次低下头，声音很低沉，默默地往前走去。“你认错人了。”
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当即改口：“方大侠？你不认得我了？”
他还是在前面默默地走着，脚步沉稳。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我有些气恼，好歹我也因为他的缘故，去豫州的大牢里蹲了几天，如今他竟然翻脸不认人了？
“喂，方东黎！你站住！”我喊了一声。
他站住。
我一喜，刚要上去，却蓦地发现周围的气流有些不对。那是……杀气！我停住，暗暗握住手中的匕首，开始积蓄体内的真气。
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在下与姑娘从未谋面，姑娘如何识得在下？”
我怔住。
他不是方东黎。
或者说，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方东黎。
更准且地说，他应该才是真正的方东黎。
到了如今，板上钉钉的事实前，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原先认识的那个方东黎，根本就是另一个人易容所致。那个被我用酒泼了的方东黎，那个帮我搬酒的方东黎，那个为我解答江湖之谜的方东黎，那个站在我身后看我笑话的方东黎，那个被我戏弄当众喷茶的方东黎，那个出现三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方东黎……其实，根本就是——李瑾涯！
所以方东黎消失了，李瑾涯出现了；所以方东黎做刺客，受伤的却是李瑾涯；所以，方东黎的眼神和习惯与李瑾涯的那么像；所以，方东黎的事情，李瑾涯从来不过问；所以我因为方东黎入狱，李瑾涯一点都不担心，让我在牢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因为，那时候，方东黎就是李瑾涯。他知道其实我知道，所以，他也从来懒得假装成一副不认识方东黎的模样。
而我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方东黎方大侠。
见我不回答，他转过身来，凝视着我，又问了一遍；“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如何识得在下？”仿佛我回答得不对，下一刻，他的剑就会向我刺过来。
果然不是他。眼前的这位方东黎，模样身形的确是李瑾涯易容过后的没多大差别，可是，给人的感觉实在是相差太多。眼前的这位方东黎给人的感觉，那般稳重，而那位李瑾涯版的方东黎……
是了，用李瑾涯版方东黎的话说，就是他是那两种大侠中的第一种人，而眼前的这位真正的方东黎，应该是那第二种人，穷的只剩下武功。
我笑了：“那是因为方大侠大名鼎鼎，小女子十分仰慕方大侠的为人，自然是识得大侠的。”
他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说辞。
他说：“我是做人头买卖的。”
我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断。恨不得煽自己一巴掌。所谓做人头买卖，是职业是杀手的通俗说法。杀手，又如何做的了大侠？我刚才竟然还说‘仰慕方大侠的为人’，不是自己找抽吗？
我笑得大概很难看：“有人跟你买我的人头？”
他又皱了皱眉，然后摇了摇头。
我的心微微放了下来。随即问：“那你为何一路跟着我？”
“好奇。”
“啊？”我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我的印象中……杀手，不是应该沉默寡言，没有半点好奇心，惟命是从，成功了就默默地成功，失败了就服毒自尽绝不让自己屈打成招的人吗？而眼前的这位杀手壮士竟然对我说，他对我很好奇？
他似乎看到我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微微上扬，却转眼又了无痕迹，他言简意赅：“之前的通缉令上，画的是我。”
我豁然开朗。
他穿成这样，原来不是吃饱了饭撑的。
事情的前因后果应该是这样的：李瑾涯那厮顶着方东黎的面皮刺杀了豫州的府尹，被看到面目后，李瑾涯果断扔掉了那张人皮面具，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害惨了真正的方东黎先生，让他成了被通缉之人。而这方东黎先生原本就是做人头买卖的，对被通缉之事，除了那被杀之人不同，委实一点都不冤枉，才这么低调行事。偏偏忽然有一天，发现城门口被通缉的人竟然换了人，换成了我这个姑娘，现实感到奇怪，后来，而后来，刚进城门，就看到了我这个被通缉之人，竟然光明正大地坐在地上，更是奇怪，所以才会好奇地跟着我吧……
世上之事，委实一环扣一环，莫名其妙啊。
然而还是有一事让我很费解，阿酒我一向是个虚心好学的人，便道：“原来如此。敢问方大侠，你既然是跟着我，为何每每走到我前面？”跟踪什么的，不是应该跟在后面才是？
他道：“我从不会跟丢人。”潜台词是：跟在前面和后面有什么区别吗？
我：“……”大侠，你要不要这么自信啊？
他见我没说话，便又开口道：“我请你吃饭。”
“诶？”我又惊讶地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又是从一名杀手口里说出来的话。
他这回倒是真笑了，低低沉沉的，竟也是十分好听：“你刚才不是要我请你吃饭？”
我目瞪口呆。而他已经往前面走去。
我赶紧跟上。有人请客吃饭，为何不吃？我已经吃了多少天的馒头和饼了！再说了，让杀手主动请客吃饭的机会能有多少？今儿也让阿酒我撞上一回如何能错过！
我们两个在一家还没打烊的小酒馆里坐下喝起了酒来。
我看了看他身上的蓑衣，道：“大侠，你每天都这么打扮啊？”
他点了点头。
“你难道都不嫌麻烦吗？”
他一顿：“江南一带，时常有雨。这样挺好。”
好吧……我无力地垂下头。一下子就静下来了。有些话题又不好开口。我和这位方东黎大侠还真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为什么会请我这个陌生人吃饭？”我这纯粹是没话找话。
他的筷子一顿，望了我一眼，道：“今天进城，你帮了我一忙。”
我忽然有些哀戚。怕是，他待会又是有生意。今日若是在进城的时候遇到麻烦，这生意就做不成了。
我拿起碗往他的酒碗一碰：“大侠，来，敬你一杯，祝你今晚好运。”说着，我便将酒一饮而尽。许久未闻到酒香了，委实想念的紧，如今哪怕是喝着最廉价兑水最多的酒，都觉得是满腹芬芳啊！
他一愣，忽然笑了：“你很不同。”
我奇道：“哪里不同？”
他的眼神很认真地看着我，道：“杀人，就是杀人。”言下之意，大概是我明知道他要去杀人，竟然还要祝他好运，他觉得我有点匪夷所思。
我嗤笑：“那又如何？你请我吃饭，便是我朋友。我朋友要去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我难道还希望我朋友反而被杀么？”
他的眼神晦明难辨，良久，竟端起酒碗来讲酒一饮而尽。
“大侠，你觉得这酒味道如何？”
他皱眉道：“兑水太多。”
我笑了：“确实如此，哎，大侠，你我今日萍水相逢，你请我吃饭喝酒，他日相逢，我定让你尝尝我亲自酿的酒，包君满意！”
他似乎有些惊讶：“你会酿酒？”
哎，阿酒我的酿酒能力竟然遭到了质疑，委实伤透我心！我有些王婆卖瓜的得意感觉，道：“自然！”那可是阿酒我最拿得出手的手艺！
他笑了，戴上斗笠，提剑站了起来：“好。他日相逢，你欠我一坛美酒。”
我没想到作为一个杀手，他的笑容竟然也可以这么温暖，我虽讶异，但也知道他要做生意去了，也不好挽留，便也起身告辞：“好，珍重！”
我和方东黎，出了小酒馆，各自东西。
其实，我很喜欢这样的相逢。好聚好散，干干脆脆，没有半分纠缠牵扯。
一壶酒，一场交谈，足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