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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3写信
书名：九莲 作者：贝褥 更新时间：2016-12-13 00:08 字数：3012
我轻轻地从地上爬起来。习惯性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忽然想起身上的这件衣服本来就不是很干净，也就无所谓什么灰尘不灰尘了。叹口气，耸耸肩，拾起包袱继续往前走。
阿九，我会活下去。我会坚强地活下去。我会快乐地活下去。我会把你的那份也活下去。我会把五哥的那份也活下去。我会活下去……
我看到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
我愣了一下。这应该就是城门口的无意中帮过我的那个人？看这身材，应该是个男人。真是笑话，那城门守卫还竟然会以为那会是画像里的那个女子？真是好眼光啊。
我轻笑一下，继续往前走。
我在城内补充了干粮，去成衣店买了几套衣裳，走到了一家看上去规模较大的客栈的门口。我抬头往那牌匾一望，金光灿灿的“徽州客栈”四个大字。啧啧，看样子这客栈还有点官府背景。阿酒我要找的就是这样的客栈！
“这位客官，打尖啊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相当热情，然后他在看清楚我的脸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固。
他打量了我许久，又不好意思总是盯着我看，可是眼睛还是若有若无地往我脸上瞟。我咧开大大的笑容，问他：“小二哥，我脸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么？”
“没……没有。”他慌乱地摇摇头，赶紧低头。嗯，心虚了。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声音却提高了三分：“打尖！我要住这里的天字一号房！三天！”没钱又怎么样，很多事情，不怕没钱，就怕没气势！
店小二慌忙点头，做了个标准的“请”的姿势：“好，好，客官，这边请！”
我上楼梯的时候，似乎看到大厅里有个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人在那里喝酒……又是他！
到了屋内，店小二问我要不要准备洗澡水，我脱口而出：“不用了。”然后看到那个店小二古怪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十分不雅，我也的确很多天没有洗澡了，于是咳了咳，补充了一句：“我要先休息一下，你过一个时辰再给我送来。”他的神色果然缓了一缓。
一个时辰……又是一个时辰！上回离开京城，也是只有一个时辰！
而这回又有点不同，一个时辰，写一封信，足够了。
我走到窗子旁打开窗子，发现下面正好是一条鲜有人烟的街道。赶紧关上窗，打量起屋子的环境来。
所谓天字一号房，除了床特别柔软，特别清净，窗户采光格外好等的优点之外，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皆备。看着那张柔软的床铺，我恨不得马上就扑上去好好地睡上一觉，可是，我不能。我没有时间。
我用桌上的打火石点燃了油灯，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纸，用镇纸镇住，开始磨起了砚台。
我磨得很慢，很慢。
因为我实在是想不出来，我到底要写什么。
原本以为，那一场大火，虽然残酷至极，可是，别人都会以为我死了。就像那个不是哪个路人甲说的，无一生还。其实，我是故意把小曹交给四娘，就是为了告诉他我没有死的消息。
依李瑾涯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关于我的消息，和来喜客栈有任何关系的人，他都不会放过。所以，他定会让人去查林振，去查四娘。其实很容易就会知道我其实没死的吧。
只是，现在想来，我的这些举动，还真是笑话一场。那个在河边许诺要来娶我的李瑾涯，那个神情的李瑾涯……或许，从来不曾存在过。或许应该说，他只存在于我的幻想之中。他，从来不曾那么简单的。他到豫州去，也并不是为了我。
至于小曹，我是不担心的。
他既然撒下这般天罗地网，便是已经知道，我还活在世上。
他既然这般搜寻于我，我又怎么好做一个缩头乌龟，藏头缩尾呢？
他要知道我的消息，我便留给他一些吧。
那么……写什么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是，没有情，哪来的理？
我抽出一支毛笔来，轻轻地沾了沾墨，忽然想起一年前，在那个人的书房里，他似乎也是这般提起笔，轻轻地沾上墨汁……我就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磨着墨……
我竟然又想起了他。
摇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纸上来。
想来这个天下委实神奇。我要给即将要君临天下的人写信，竟然只要在这个小小的徽州写一封信，然后，什么都不用管，自会有人愿当信差，你说稀奇不稀奇？
当然，也许，这只是我的想象。这信也许根本到不了那个人手里，可那又什么干系？不过是动动笔墨，写几个字而已。我又是半点铜板都不出的。
写什么呢？
脑子里忽然蹦出几个字来。
挥笔写下：“不及黄泉……”
忽然又想起一个人的轻笑声：“这字真丑。”我苦笑，果真这字写的一点都不好看。十年前，五哥一笔一划地监督着我写字，本来字已经写得比较好看了，可是，南楚皇宫的那场大火之后，我过了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连生存都是问题，如何，又去练字？至于书，也是后来稍稍有了生计，偶尔去书肆买几本，睡前看一看的。又想起那个人的字迹来，当真力透纸背入木三分。
该死，我想这么多干什么！
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纸上来。我愣住了。
我竟然写下了这几个字！我要要写什么？我竟是要写下那句话？！
难道我潜意识里，还是想见到李瑾涯的吗？
不！不可能！我猛地将纸揉成一团，死死地捏，死死地捏，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赶紧将它摊开来，将它放到油灯前烧了。
郑庄公在鄢将那叛乱的亲弟弟共叔段杀死之后，引得原本就不喜欢他的母亲姜氏的更加怨恨，她说了一句“不及黄泉，不相见也”的话从此不愿再见到自己的大儿子。郑庄公杀弟离母，引得人心惶惶，颖考叔便建议他和姜氏和好，凿通地下的泉水，母子在那“黄泉”团聚，从此母慈子孝。这便是那《左传》里有名的“郑伯克段于鄢”，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不及黄泉，不相见也”的故事。
可是，我是真的，真的不能再见李瑾涯了。
因为，我不想死。就这么简单。
我回到书桌前坐下，再次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下：“李瑾涯，你放过我吧。”
忽然，心痛如刀割，我死死咬紧下嘴唇，可是那里，却一丝痛的感觉都没有。我强压住心头的不适，又抽出一张纸写下：“李瑾涯，我会忘记南楚，忘记仇恨，忘记所有的一切，你放过我，也放过我身边的所有人吧。”
我顿了顿，抚了抚心口，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抽出一张纸来。“李瑾涯，你生来就是做那个位置的人，祝你万岁万岁万万岁。”
又抽出一张纸来。“李瑾涯，你的美人计真的很成功。我输了，输得好惨。我以为，我真的会等到你来娶我的那一天，可是，梦终究只是梦。”
再抽出一张纸。“李瑾涯，你的香囊我还给你。明天，我会喝下一种药，叫做忘川，从此，我会忘了你。”说着，我将腰间的香囊恨恨地扯下来，却是越扯缠得越紧，我不耐烦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就是一削，丢在桌上。
再抽出一张纸。“李瑾涯，我还是不要忘记你好了。若是从此忘记了你，我也许哪天会再次中了你的美人计。就像之前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可是如今，我决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抽出一张纸。“李瑾涯，我其实不但没有害你，甚至，还帮了你一把，你何必非要对我赶尽杀绝？”
又抽出一张纸。“李瑾涯，你要我死，其实容易得很。可是，我的命偏偏硬得很。你可失望？”
视线早已模糊。可是我还是在写，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字迹潦草，早已不是在写信，已经是发泄。心中积蓄了许久的愤懑，竟然如同江水决堤一般涛涛而来！
“李瑾涯，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你都不得要我的命？我忘了，你早已不是楚王。这一点，我早就应该明白。从今以后，你便是齐国的皇。本来，就是我在奢望。”
“李瑾涯，我以前看戏折子的时候总是笑话那些女子太过痴傻，自己……”揉成一团，随手就扔了。
“李瑾涯，你这般通缉我，到底是要见我的人，还是要见我的尸体？抱歉，无论哪个，我都不会让你见到了。”
“李瑾涯，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天上地下，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毛笔“啪”地摔在桌上，眼泪也“啪”地滴在了“见”上。墨迹一点一点晕开来，将字迹都染的模糊。
我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最后一张纸上恨恨地按上自己的血印。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提起包袱，迅速打开窗子，跳了下去。一气呵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