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没有去找阮亦晗。根据田淡留下的资料和古咫无意间的提示。她已经明白了,叶沚烬当然不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他故意留下这些特征,只是为了布置一个思维陷阱。
他让人们以为只要穿着改装后的警服、胸前插着罂粟花出现的人就是叶沚烬。那么所有穿着改装后的警服,胸前插罂粟花的人都是叶沚烬。
但事实上没有人见过叶沚烬的真面目,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穿着改装后的警服,胸前插一支罂粟来假扮他。叶沚烬就是用这种方法,不断地改换身份,却不让人怀疑。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考虑谁是叶沚烬,因为那只是一个被层层特征伪装的名词而已。她其实只要仔细研究一下蓝广大厦的行动过程,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
然而当她满怀信心地看着关于蓝广大厦那次行动的记录,反复推演着当时的情景。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终于在她心中画成一个完整的蓝图,她却呆住了,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阮亦晗。
想要进入蓝广大厦,需要通行证、指纹验证、面部扫描、四组小密码,一个终极密码。能同时掌握这些信息的人不多,尤其是最后一个终极密码,事实上,只有阮亦晗自己知道。而在那间封闭的密室,他明明可以置柳箫于死地,却在最后关头把他放了出来。
面对这些如山的铁证,暗香不想相信都不行。可是如果阮亦晗就是叶沚烬,他为什么要打死枫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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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咫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看那小小的狗,轻声问道,“你确定是这里。”
小小的狗,弱弱地叫了一声,满眼你不信任我的委屈。
古咫虽然一直觉得这个叫暗香的女孩儿很不简单,却没想到她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眼前的建筑,于富丽堂皇中尚有一分逊色。又少了金碧辉煌的奢靡。俨然传说中的琼楼玉宇。哪里像一个警察的家。古咫却不再犹豫,伸手按下了门铃。
立刻有穿着礼服的人走出来,看到他略略露出诧异的神色。听到那只小小的狗脆脆的叫声,才开口问道,“请问您是?”
“打开门,请古老师进来。”暗香站在二楼的露天阳台上吩咐道。
这庄园极大,华美异常,若是换一个人,一定会艳羡不已,古咫却察觉出这里其实很冷清。
暗香已经站在客厅里等他,“你不应该来这儿的。”
古咫默默地看着她,上身一件高领束腰衬衣,配一条高腰牛仔裤,一样的干练,神色却是淡淡的疏离。
这个女孩儿,原本就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对于自己的突然到访,她心里又有所怀疑了吧。想要开口解释。暗香已经转过身,“既然来了,我们就在这里练琴吧,请跟我来。”
暗香领着古咫穿过庭院,沿着走廊,走进琴房。琴房的隔音材料极好,他们的脚步声在其中都有一种空灵之美。
古咫还站在那儿聆听,暗香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小提琴,坐下来。细细地打着松香,“老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古咫看着那琴,真正的惊讶了。他见过很多名琴,这其中不乏大师的杰作。他甚至曾经见过至今仍被保存在热内亚的博物馆里的“加农炮”,这把瓜内利琴在被世人称作魔鬼的帕格尼尼手中,犹如一把重剑横空出世,伴随着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传奇。然而它所带来的震撼都不如暗香手中的这把琴。
眼前的这把琴竟然是黑沉沉的墨色,墨色的小提琴在阳光的照射下并没有散发出油漆的柔和光泽,反而将光线统统吸进去一般,沉寂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如果说那些世界名琴犹如一颗颗耀眼的明星,那这把小提琴就仿佛宇宙间的黑洞,神秘莫测,无声无息。
暗香看他出神,也不打扰他。自己这把琴,虽然特别,却远不及古咫的琴名贵。那把由尼古拉阿玛蒂亲手制作的小提琴,说起来,他们能够认识还是因为那把琴吧。
那一天,暗香像往常一样,去附近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每一次,她有想不通的问题,都会来这里走一走。清理一下思路。但是那一天她刚刚走到那里。就看到一个女学生慌慌张张地从她身边跑过,嘴里喊着,“古老师,快走,音乐系和数学系的同学在篮球场上打起来了。”
手里莫名其妙地被塞进一把小提琴,“你帮古老师照看一下!”看到她脸上不厌烦的色,女生竟然不以为意,“我们很快回来,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到是她身边的那个人,“没关系的,你如果有事,把它放在路边就可以了……”话没说完他就被那个女学生拉走了。
暗香向来是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想要放下小提琴离去,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小提琴,琴身扁平、琴腰窄,曲线流畅和谐,呈现出一种非常透明的浅黄色。
黄琥珀色,如今由尼古拉阿玛蒂当年亲手制造的小提琴,价格已经超过500万美元。
放在路边就可以了,那个人竟然是这样相信这个世界。
他回来的时候,她依然在。
她说,“做我的老师吧!”
他弯起眼睛,“拉一首曲子我听听吧!”
回忆与现实重合,暗香看着面前的古咫,点点头手起弓落,曲子选的是马斯奈的沉思。
然而她的表现,实在让人费解。
小提琴的音准取决于演奏者手指按弦的位置是否准确,毫米之差音已经大不相同,因此小提琴演奏中出现杂音、错音是再所难免的。然而这一首曲子下来,暗香却没有出现一点失误。没有失误、也没有旋律。她好像只是运用自己所学的技巧,把整个曲谱从头到尾的表达了一遍。这就好像一个人以一成不变的语调,念完了一篇课文,平淡无味。
但古咫已经对此司空见惯,他知道,这个女孩儿是很讨厌小提琴的,只是为了某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执着,逼迫自己。看着暗香又不由自主,皱紧的眉头。古咫轻轻按住她的手,“你拉得沉思曲,是法国作曲家马斯奈的代表作。关于马斯奈你知道什么吗?”
“一无所知。”
“马斯奈是法国浪漫主义的代表,他的曲子乐声甘美,旋律忧伤。但有人却说马斯奈是一位沾染市侩气息的音乐家。”
“难道他是个唯利是图,庸俗可厌的人。”
“市侩在这里是贬义褒用,我想这个人是想说,马斯奈能洞悉大众的需求,为大多数人着想,这也是他的作品在当时广为流传的原因。”
暗香点点头,“简单真实,他到是个可爱的人。”
古咫继续讲道,“这首小提琴独奏曲《沉思》是歌剧《泰伊思》的间奏曲。但世人大多只知道马斯奈和他的沉思曲,却不知道歌剧《泰伊思》,不知道那百般纠葛,却又坚定执着,无怨无悔的爱。”
暗香不由微微动色。
古咫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故事发生在4世纪的埃及,泰伊斯是亚历山大城有名的交际花,她惊人的美貌和致命的魅力使得整个小城为她而陷入迷乱。为了拯救泰伊思和亚历山大城,修道士阿塔纳尔决定去感化泰伊思,让她的灵魂得到净化。”
“沉思曲演绎的场景是:阿塔纳尔见自己的劝告没起作用,并不灰心,深夜里他静静地伫立在泰伊斯家门外等待她回心转意。这个时候屋外静谧安宁,屋内歌舞飘摇,笑语喧哗。”
暗香忍不住问道,“泰伊思知道他在外面吗?”
“这就是我今天给你布置的作业,反复的听听这首《沉思》,体会一下马斯奈创作这首曲子的时候所要表达的心情,猜测一下后面的故事。在这之前,不要动你的琴。”看着古咫温和沉静的眼睛,暗香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如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我怎样帮他洗脱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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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进!”
暗香应声推门而入,一个标准的敬礼,“我有问题要问你。”
阮亦晗抬起头看着这个干练的女警官,“你可以坐下慢慢问。”
暗香看着一张娃娃脸的阮亦晗笑了,然而出口依然锋利如刀,“想要进入蓝广大厦,需要您的指纹和五组密码?”
“没错。”
“当时您明明已经困住柳箫,却在最后时刻把他放出来了。”
“是!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有死罪之前,即使是我也不能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阮亦晗干脆地答道,忽然明白暗香的用意,“原来你在怀疑我。”
“真相大白以前,每一个人都有可能。”
“好!说得好。”阮亦晗的神色忽然有些黯淡,“指纹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四组密码虽然只有我和上面的领导知道,但不限制输入次数,如果对方是一个破译高手,几分钟内解决还是不成问题。至于那个终极密码,确实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而我也确实徇私了。”
“你徇私了?”
“那是枫笙啊!”阮亦晗出口很轻,想到枫笙最终能够成功开启密码,眼神中微微含了笑意。
“我也是人,我也有喜欢的人。我希望能给我喜欢的人一个机会,让她不要再错下去……”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暗香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阮亦晗会告诉她这些,她看过那段视频。她看到那个面目清淡的女子对自己举起**,淡淡的笑着,水一样清凉,“你说,我们谁快!”
那是怎样的心境,平静的面容又有怎样的悲伤和决绝。
“所以,你就把密码告诉她了。”
“没有,不论她是谁,我只能帮助,绝不姑息。”
“那她怎么会知道你设了什么密码?”
“密码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曾经对她说过,请她一定要记得,每年的那一天,抬头微笑。我想她应该是记得了吧。”
阮亦晗终于流下了眼泪,透明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在暗香眼底,“暗香,你知道她躺在我怀里都说了些什么吗?”
暗香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流泪,她竟然觉得有些难过。
“她说,这样很好,她一直想要这样的结果,她想要死在我手里,这样在人世间就会有一个纯善的人记得她一生,即使那不是爱,只是愧疚。”
“那么您对她……”
“傻丫头,我怎么可能不爱她呢。”
“你会一辈子记得她的是不是?”
“是啊!一辈子……”
看着充满悲伤的阮亦晗,暗香悄悄地退出门去。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她忽然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是怎样的感情才能让那个清淡的女子用死亡换取他一生的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