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亦晗走上迈上了第一层台阶,钟楼的四周挂满了紫色的风铃,风一吹,那曲子就按照错落的曲调响起来。轻快却带着不知疲倦地忧伤,是那个人的风格,循环往复,只那一首,永不厌倦。伴随着他的脚步声,到了尽头。
“空之境界,喜欢吗?”那个人转过身对着他微微笑了。
是熟悉的容颜与声音。然而眼神和语调却是陌生的。
那首曲子就那么自己飘荡在空气中。
“枫笙送给我的曲子,现在转赠给你!”
“叶沚烬!”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声音是怎么发出的,那么低沉沙哑,好像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声音。
对面的人眉眼间微微释然,“终于猜到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所有的冷静沉着终于抽离身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叶沚烬仿佛没有看到他眉目间的痛苦,在一旁的餐桌上坐下来,伸手扯下了盖在上面的桌布。“饿了吧,我为你准备的,不过你要小心,我在饭里下毒。”
“我不怕!”阮亦晗抓起筷子,然而看着桌子上的菜,他却夹不下去。和那天一模一样,黄泥螺、竹笋、米饭、清菜豆腐汤。
“吃不下去了么?”叶沚烬拿起桌布,“那就放着吧!”
“怎么会吃不下去!”阮亦晗“啪”地放下筷子,端起桌上的菜品,挨个倒入嘴中。
“白白糟蹋了我的东西!”这一句俨然就是田淡的口气。阮亦晗地一口汤霍地呛入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叶沚烬嘴角微微动了动,并不帮忙,脸上也没有一丝关切之色,他只是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待他平静下来,才淡淡的开口,“你这样着急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阮亦晗听他这样说,竟然真的慢慢地咀嚼起来,“是不是我不着急,你就只是田淡了!”
看着阮亦晗孩子气的脸,叶沚烬沉默了。
每次任务结束,阮亦晗总是喊饿,全警局上下都以为他缺锌,只有叶沚烬知道,他不缺任何东西,他只是,心里空。失去枫笙之后,再失去田淡,他心里的洞永远也没办法弥补了吧!
而他,却始终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阮亦晗仍旧慢慢咀嚼着,唇齿间到处都是竹笋的清香,他的手艺一向很好,说起他的手,阮亦晗一眼看过去,眼眶就红了。那曾经是多么精致的一双手、十指修长匀称、白皙光滑。然而现在那双手伤痕累累,还有一道疤从左至右贯穿整个手掌。就是这双手,从垃圾堆里,把自己扒了出来。
他自己都没法想象,那么美的一双手去碰触那些令人作呕的垃圾是怎样一幅画面。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世界上谁都可能是叶沚烬,为什么偏要是他。
他静静地坐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出卖枫笙,打死柳箫呢?
“如果我说那是他们自己要求的,你信吗?”
“我信!”几乎脱口而出。 叶沚烬愣了一下,忍不住咳了一声,“你习惯了吧!”
“我信!”阮亦晗固执地重复着,“我知道你绝对不会是坏人的,你一定和枫笙一样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一次我不会再因为一时的意气之争,让你再错下去了,我一定要把你拉回来。我不要你是叶沚烬,我想要田淡回来,跟我回去吧!请你跟我回去吧!”他那样恳切地的语气,期盼的眼神。孩子气的脸。怎么还是这样天真的想法,叶沚烬轻轻叹了口气,“和枫笙不一样,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叶沚烬拆掉自己腕上的绷带,白色的纱布在晚风的吹拂下,在他身边环绕,宛如救世的天外谪仙。
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他压低了帽檐,嘴边的笑容奇妙绚丽,“我只答应过,要把叶沚烬交给你!能不能把我带走,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阮亦晗看到他的笑容,几乎在一瞬间,田淡这个人就完全消失不见了。他蓦地大惊,下意识地拔出**。
叶沚烬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轻轻地摇摇头,“你下不去手!”
阮亦晗皱起眉头,“任何人……”
“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你也不例外。还是这样幼稚的想法,不得到教训,不会改变的,是么?”叶沚烬的口气虽然淡,心里却释然。不管阮亦晗有多么爱、多么恨!心里的坚持从来没有改变。
钟楼四周的风铃一起响了起来。那么急促的碰撞,带着说不出的迫切。
枫笙站在他身边,“沚烬,小心!”
叶沚烬一怔,却只来得及看清阮亦晗枪口的白烟。
阮亦晗的食指按下,惊飞了一群觅食的白鸽。
封江河畔,随着那一群骤然飞起的白鸽,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了。五声钟响过后。
晴葵蓦地睁大眼睛。
他,迟到了!
清晰的痛感,仿佛慢动作回放,**旋转着缓缓钻入了肌肤血肉,割裂了所有的过往。
叶沚烬看着自己胸前的伤口,笑着咳了一声,鲜血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雪白的衣襟。
然而阮亦晗不为所动,食指又一次按下之前。
沾满鲜血的手握住了他握枪的手,“老领导!”
轻轻的三个字,犹如千钧,带着不尽的苦痛和悲伤。
檐下的风铃在风中凌乱地撞击,发出清脆急促的声响,阮亦晗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
“你这一生总是在哭啊!”叶沚烬笑着伸出手,“我其实很讨厌男人流泪……”细小的灰尘在清晨的第一束光线中飞舞。叶沚烬的手穿过空气,冰凉的指尖一碰到他的脸,阮亦晗忽然膝盖一弯,单膝跪了下去。还是那样面无表情,举枪的手也稳定如初,只有眼泪依旧在空洞的眼神中下落。
叶沚烬被他带了下去,重重地跪在地面上,握着阮亦晗的手松开。失去了约束力的阮亦晗,看着他再一次按下的食指,他再没有阻止,反而慢慢抬起头,“所以,我死以后,请不要再流泪了!”
七只颜色各异的蝴蝶顺次飞来,在晴葵头顶上空急速盘旋。
在庄严肃穆的圣歌中,晴她沿着封江河畔,疯了一样地拼命奔跑。
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她不断地催促自己。
树影河流急速后退,她的眼中只有那七只蝴蝶,和那个人总是带笑的脸,“除非性命攸关,否则我不会迟到!”
裙子长发都在身后猎猎翻飞,宛如她此刻的心情绝望盛大的铺张。直漫到钟楼之上。
阮亦晗的眼睛动了一下,抬起头对上了叶沚烬帽檐下的眼睛。
从来没有人见过,帽檐下,叶沚烬的眼神,因为只要一个微笑,他身上幻海奇情般的神秘气质就足以颠覆一个人所有的想象。所以从来没有人奢望去探询帽檐下的眼睛是怎样瑰丽盛大的梦幻。
那其实是一双很普通的眼睛呢,那双眼睛里没有属于叶沚烬的从容优雅、神秘莫测。那是田淡的眼睛,委屈、幽怨,带着深深的忧伤。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杀我呢!”他的声音那么哀怨凄凉,眉头因为疼痛深深地皱了起来,“我为了你可以喝下一整瓶毒药,和老板虚与委蛇,我甚至为了你,一手策划了枫笙的死亡,她是我在孤独时唯一的陪伴,寂寞时唯一的安慰。可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没有留下一滴眼泪。为了你我可以被误会被冤枉,我可以忍受孤独寂寞、我可以让自己身处险境。可是你,竟然要杀我!”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他那样精致漂亮的脸因为痛苦,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手紧紧捂着伤口缩成一团,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压抑住想要保护他的冲动,没有人能够忍心去伤害他。即使是精神正在受到抑制的阮亦晗也不行,更何况那个人,那个人是曾经的田淡啊!
扩散的瞳孔终于紧了一下,平举的**有了一丝轻微的晃动。
叶沚烬就在这一瞬间,出手了。他一把握住枪托,反手夺下**,毫不犹豫地在阮亦晗侧颈上砸了下去。看着倒在地上的阮亦晗,他慢慢地站起身,“对不起,我发过誓言,绝对不允许自己死在你手上。”
“死在谁手上都是死,为什么不可以死在他手上呢!”
晴葵穿着黄绿色的连衣裙,倚在门口,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真厉害啊,明明那么不利的局势,居然就这么被你轻而易举地逆转了!”
叶沚烬微微蹙了眉,“你不会是跑来的吧!”
“我怎么会那么笨,向楼下看看!”
叶沚烬向楼下看了看,竟然是一辆红色的跑车,真是怕不够醒目。他一纵身跳了下去,看着还愣在楼上的晴葵,“你在等什么?”
听着楼下隐隐传来急促地跑步声,看了看倒在一边的阮亦晗和满地的血迹,晴葵再不敢犹豫,一闭眼跳了下去。
落地是柔软的,空气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游离易碎的香气。就好像梦一样……人被扔到驾驶座上,晴葵睁开眼睛,揉了揉屁股,怯怯地看向叶沚烬,“是不是没被打死,差点儿被压死……”
“开车!”叶沚烬的声音已经变得很轻。
晴葵立刻启动车子,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让他说话,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难道他被人下蛊了!”
“蛊,那是传说中的东西吧!”
“那他怎么会向你开枪呢?”
“他吃了一种类似于神经性毒素的药。”
“那他不会有事吧?”
叶沚烬摇摇头,“这种药经过我的改良,对人体已经没有毒副作用,只是能够抑制人的理智和情感,激发人心底的至暗面。”
“这害人的东西,原来是你自己研制出来的,我看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自己手上。”
叶沚烬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丫头,你知不知道你的嘴有多灵啊!”
晴葵忽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我不想你死!”
“那就在下个路口左转吧!”叶沚烬轻咳了一声,声音清浅空洞,笑容却很明亮,“晴葵,你总是让我意外啊。”
“你知道我要送你去死了!”晴葵虽然还在哭,眼神里已经充满戒备,“杨箬说得没错,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不要张牙舞爪像个小老虎一样!”叶沚烬靠在座位上,伸手握住了在车子里来回摇摆的小挂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把车子直接开进警察局就好了!我又没有特别的要求,不许你带我去哪里!”
“阮局不在,没有人知道我卧底的身份,我现在去警局不是自投罗网么,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所以你打算一直带着我这样转下去,直到阮亦晗醒来,或者我的血流干。”
晴葵老实地点点头。
“那是我绝对不允许的!”小小的挂坠在他手中剧烈地摇摆起来。
“为什么?”晴葵的手慢慢地摸向自己防身的武器。
“只有我知道,亲手杀死枫笙,对于他来说是怎样的伤痛,那是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如果我也死在他手上的话,他就真的要崩溃了!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不能因为他死去。”他话音一落,晴葵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防御准备,她太了解身边的这个人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哪怕全身都动不了,也能安全逃脱吧!
然而就在她一点点收敛心神,准备全力以赴对付身边的这个人的时候,那个人抓着挂坠的手竟然慢慢松开了。
“即使是这样,晴葵,如果是你想要什么,就尽管拿去吧!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希望你能有一个不同的结局……”仿佛是倦极,那个人竟然靠在她身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朝阳完全跳出了地平面。光芒洒满大地。
因为想给她一个不同的结局,所以才会叫她晴葵,那么执着地一遍一遍重复这个名字,因为想给她一个不同的结局,所以才会在最后一次行动的时候故意忽视她的存在,想要她置身事外;明明知道她是警方的卧底,依然把最后的赌注压在她身上。
晴朗的天空下,有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一眼望不到尽头,那么张扬盛放的生命。
晴葵看着身边的人,露出灿烂之极笑容。“我发现,自己永远赢不了你!”
下一个路口,大雪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