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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不忍下手
书名：风声 作者：钟印 更新时间：2016-12-13 00:43 字数：4359
那天以后夏雪乐总是打扮得更加稀奇古怪，和一群同样打扮的男孩子在一起，打架、旷课、逛酒吧。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可是不论她逃到哪里，古咫总是不离不弃地跟着她，总能找到她。他从来不强迫她做任何事，只是在一边安静地等待，等她玩累了，自愿跟她回去。奇怪的是他这种无声的包容，比最严厉地责备还有效。夏雪乐的心越来越乱。
白色的泡沫在杯子中急速上升，夏雪乐端起来，一口干到底。旁边的男生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呢？还没开始，就把自己醉倒了。”
夏雪乐抢过酒瓶子，“你离我远点儿。”她知道这儿会古咫正站在路灯下等她。他不喜欢她来这些地方。就像那个人也不喜欢她来一样。那个人也曾一家一家地寻找，在看到她的时候，明明又累又怕，却从不生气，只是轻叹一口气，“我们回家吧。”
可那个人总是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很久很久不回来。 古咫却不一样，不经她的允许，他从不会进来打扰她，任她在里面胡闹，他就在外面等她，静静地耐心地，等她闹够了，就带她回家。真正的家，不是房子。
可是为什么……夏雪乐握紧了拳头，端起了酒瓶子。
古咫看着天上的星星，真亮啊！第一眼看到夏雪乐，他就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那样灼热的明亮，带着顽强而又旺盛的生命力。然而眼底却又隐藏着那样深切的悲悯。
一想起那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顶着黑眼圈、红火色的鸡窝头，跳起来要和医生动手的样子，古咫就忍不住弯起眼睛，虽然嘴巴很硬，还总想惹他生气，但是每一次看她辛苦地忙上大半天，却只换来他微微一笑时，那样忿忿不平，气鼓鼓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可是她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人，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让那么开朗不驯的孩子，总是自言自语，甚至痛下杀手。
一个人醉醺醺地冲了出来，被门口的台阶绊了一下，摔在地上。
古咫看到她摔在地上，已经来不及阻止。腿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夏雪乐倒吸了口凉气想要爬起来。
古咫已经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夏雪乐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夏雪乐慢慢站起身。古咫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她伤口周围的灰尘，“疼吗？”
夏雪乐迷茫地看着他，委屈地撇了嘴，“疼！”她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疼。”
“小雪！”古咫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个本就坚强的孩子，他沉默良久，背对着夏雪乐蹲下身。“我带你回家！”
家这个字，深深地刺刀夏雪乐心底。她笨拙地趴在他的背上，久违地温暖包裹她全身。很久很久以后，她依然记得，幽深的小巷，冰冷的石阶，清凉的月光，安静的脚步，瘦削的肩膀，古咫无声的包容。那条路那么漫那么长，填补了她所有的空白。
————————————进了家门，古咫把夏雪乐放在床上，抱了床棉被盖在她身上，转身看到她房间里的两只小鱼，拿了些鱼食，细细地碾成沫儿，洒在鱼缸里。这两只小鱼，一只叫没良心，一只叫狼心狗肺。
看着鱼儿在水里优哉游哉地游来游去，想起夏雪乐总是在没事的时候，叉着腰站在鱼缸前，指手画脚，唾沫星子四溅地骂上半天，鱼儿当然是听不懂的。只有古咫每每在忍受了她声色俱厉地女高音之后，还不忘在她口干舌燥的时候，端上一杯清茶，运气不好的话，夏雪乐会一口气喝完一杯茶，再一口不剩地喷到古咫身上，小脸皱的像个包子似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难喝。”
想到这里，古咫的嘴边不由浮现一丝微笑—————————————— 黑暗中，有一处亮光。一只红色的气球，冉冉升起。
“快看，一只气球！”
那个人转过身满含宠溺地看着她，“小竹，喜欢这只气球吗？”
她点点头，一辆车飞驰而过。夏雪乐尖叫着“不要！”。一下睁开眼睛。
古咫伸手擦去夏雪乐脸上的泪水，“小雪，梦到什么了？”
夏雪乐睁开眼睛，那个人也是这样，怕自己会一睡不醒，整晚整晚地守在自己身边。夏雪乐看着那个人温和沉静、仁爱万物的眼神，他的身上一直有一种易碎的香气，飘渺游离，如梦似幻，却带着强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夏雪乐的眼中激烈地挣扎着，良久她叹了口气，终于慢慢地道出了心底的往事，“那个时候，我病得很重，家里的钱全部都用来给我治病了，我们连最起码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提能拥有一个玩具了。有一次，我看到一只红色的气球从我眼前飞过。欢喜的不得了，那个人不顾一切地去追那只没有人要的气球，差一点被车撞到。”
夏雪乐微微地笑起来，笑容里却有那么深的自责，“你知道我为什么视财如命吗？小时候家里没有钱，看到同学们吃这种蛋糕，馋得要命。我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种饥渴的眼神还是深深刺痛了那个人……”
古咫听着她的语气，心里不由一颤，她竟然那么厌恶自己。
“如果不是为了我，那个人绝对不会选择那样一条道路。”眼角不停地跳动起来，夏雪乐用力地闭上眼睛，“不要试图替我辩解，以你的能力如果没有我这个拖油瓶，应该会生活的很好吧！”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古咫伸手摸上她的眼角，奇迹般地。眼睛安静下来，停止了跳动。夏雪乐也觉得前所为有的安宁，“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宁愿一辈子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一辈子都只有那一只红气球……”
“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走了！”夏雪乐轻声叹道，“丢下我一个人……不顾一切地走了。”
“我帮你把那个人找回来，好吗？”
夏雪乐摇摇头，“来不及了……”慢慢地一滴眼泪直直地坠落，“再也找不回来了！”
古咫怔住，良久他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柔软得如同天上的云朵，“那么我会代替那个人守护在你身边，直到……”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夏雪乐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然而看着他眼神中缓缓散发出一种近乎于神祗的悲天悯人，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沉静平和，顺延着四肢，慢慢浸入骨髓。
她闭上眼睛抓住古咫的手抱在胸前，身子向里挪了挪。
古咫在她身边躺下来。夏雪乐小小地一团缩在他身边，呼吸却是安宁的，那样的无声无息。仿佛怕打扰到什么一样。这个感觉这么熟悉，就好像多年以前曾经出现过的一样。以至于他都不曾察觉，夏雪乐的手上那一条条暴起的青筋。如果再不下手，恐怕她就永远下不去手了。那么就让我在享受一天拥有你的时光。夏雪乐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的手，淡青色的血管剧烈地跳动着，慢慢地隐在皮肤下面。
————————————夏雪乐把书本乱七八糟地往书包里一丢，背起书包。古咫安静地微笑着，看她拉开门走了出去，才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夏雪乐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趾高气扬地走出大门。古咫挽起长长地袖子，打开窗子。夏雪乐忽然回过头，在楼下冲他喊道：“我今天会乖乖去学校，按时回家。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你相信我吗？”
古咫遥遥地冲她招了招手。
“我一定能做到的。”夏雪乐喊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古咫微微翘起嘴角，笑容像一只又轻又软的棉花糖。
——————————————已经九点了，桌上的菜已经热了好几次了。古咫站起身，走到窗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古咫低下头，窗帘在他手中难以置信地打了褶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夏雪乐头晕目眩地看着昏暗的灯光在眼前闪烁，嘴角竟然有了一丝决断的笑容。那个在家里等待她的人，此刻一定心急如焚了吧！她却还不能离开，因为这可能是她所能拥有的来自于那个人的最后关心了。
想象着那个清秀挺拔的身影无数次地起身，在窗台瞭望的情景。夏雪乐的心又动摇起来，那个这些天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始终兑现着当初的诺言，将她照顾得很好。如果不是铁证如山，她真的很难相信，能拥有那样安静恬淡的眼神，会做出那么邪恶的事。
一杯红酒放在夏雪乐面前，妖娆妩媚的女子又一次出现了，“是不是下不去手？”
“不用你管！”
“啧啧，真是个厉害的小丫头，和……”
“闭嘴！”那样严厉的呵斥，依稀和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妩媚的女子怔了怔，竟然一扫平日的风姿绰约，呆立在吧台，看着夏雪乐走出了酒吧！
还有不到二百米的距离，已经可以看到家里透出暖暖的光。夏雪乐握紧手中的匕首，加快了脚步。
九点半整，古咫拉开门走出去，刚走出小区门口，一个人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跑来。古咫迎上去，急切地嘱咐着，“小雪，慢点跑，别着急……”话没说完那个人已经撞进他怀里，小腹传来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轻轻握住那双颤抖的手，温柔地继续道，“……天黑，小心摔倒！”
夏雪乐“哇！”地一声哭出来，在那样宁静的夜晚，她嘶声力竭地哭喊，几乎惊醒了整个楼群，古咫却束手无策，只是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哪里碰疼了？”
夏雪乐摸上眼角，“对不起，我做不到！”她终于还是在匕首刺进他身体的前一口，调转了方向。她真的没办法对一个半夜里跑出来，老远就担心她摔倒的人下手。
因为掉转了方向，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夏雪乐苦笑，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起码自己不用再犹豫不决，不会再内疚不安，他也可以过他自己的生活，不用身边有一个定时炸弹般的自己。
古咫借着灯光见夏雪乐脸色分外惨白，有些心急，“小雪，你怎么了，别吓我，是不是在来时的路上遇到了什么？”
夏雪乐看着他着急地慌手慌脚的样子，心中越发酸楚，可是疼痛已经让她站不住了。而此时，古咫也终于闻到了血腥味，不由脸色大变，低头一看，一只匕首赫然插在夏雪乐的小腹上，血还在不停地留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
“小雪，你！”古咫惊惧得说不出话来，立刻横抱起夏雪乐往外跑，“小雪，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一定没事的。”
夏雪乐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混沌，一切仿佛都雾蒙蒙的一篇，看不真切，耳边古咫焦急的声音仿佛远在天边，却还是让她心中苦涩难当，终究下不了手啊，对自己那样好的他，为什么是个恶魔呢？只是，哪怕是个恶魔，却还是让她心智不坚。
计程车上，古咫不断地催促着司机，手紧紧握住夏雪乐的手，希望将自己的体温传给她，奈何她的体温越来越冷，冷得他心都凉了。
一滴液体就这样滴在了夏雪乐的脸颊上，夏雪乐的心中微动，慢慢睁开眼睛，有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个一直腻宠自己的男人，居然就这么流出了眼泪，夏雪乐想抬起手帮他擦掉，可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微微张开嘴，喃喃的说着什么。
古咫见她的嘴不断蠕动，赶紧低下头，耳朵贴在她的唇边，微弱的声音不断传到耳中，断断续续，却又清清楚楚。
“我喜欢你，古咫。”
喜欢么？我当然知道，古咫愣愣地想，小雪一定知道了吧，知道那个人的死跟自己有关，可是为什么不杀了他，而却要杀害自己呢？
真傻，真是傻透了。
病房的门口，妖娆妩媚的女子站在那里，看着急救后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情况危急的夏雪乐，有些伤感，还是下不去手吗？真是傻极了。
夏雪乐到底还是没事了，这次误伤吓坏了古咫，也终于让妩媚女子心软松口了，当年的意外实际上另有其人，古咫是被嫁祸的，妩媚女子喜欢古咫，想借此让两人分开，以古咫的身手，没人能对付的了他，可是，到底还是败给了夏雪乐的感情。
夏雪乐闹了一个大乌龙，很不好意思，两个人的感情越发好了起来。春天到来的时候，古咫带着她去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在大片大片栀子花的花园里，古咫向她求婚了。也许一切很简朴，但是，夏雪乐还是含着泪答应了，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幸福有时候很容易，有时候也很困难，但是，她到底还是得到了。也许，这也是那个人希望看到的，从此，她会一直幸福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