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凉秋悠闲地坐在玲珑亭品茶,那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庐山云雾茶。两个宫婢低眉顺眼地立侍在她身后。
长风盈满她的衣袖,外面秋雨不大却连绵,走出去也会浑身狼狈。她失神地看着这雨,又像是要透过雨幕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她不是楚伯父的女儿,她的母亲是楚伯父的姐姐。
听说她的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听说怀了她以后就离开夫家,回楚家居住。听说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听说母亲与先帝有一段隐秘的纠葛。
都是听说而已,她从为见过人们口中的那个女子。
楚伯父把她交付给大夫人抚养,大夫人给她小姐的待遇,除此之外,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伺候她的婢女没什么本事,只爱怨天尤人。她觉得跟着她没有出头之日,便日日在她耳边念叨着:“小姐真是可怜,自幼丧母,又不招大夫人待见,小姐这一辈子怕是没什么盼头了,连带着还牵连了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哟!”
她整日玩泥巴,对于她的牢骚似懂非懂。日复一日,慢慢懂了,也变得自怜自艾起来。
楚家占地广,除了几条主路,很多地方她根本没去过。那日突生了探险的念头,于是由着性子东拐西拐,等四周已经全然陌生,她才意识到她迷路了。
刚才还有着太阳的温度,现在却有雨突至。本已飘然欲坠的花瓣再经不得这样的推波助澜,柔弱地掉落在地上,转眼被地面的污水弄得面目全非。
她看着残败的花瓣,又想起那婢女日日在耳边念的话,不由悲从中来,坐在雨中大哭起来。
哭到酣畅之处,却被人整个提了起来。
一个面容清雅,风姿郁美的弱冠少年沉着脸,把她丢到了旁边的凉亭里,又一脸嫌弃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悦道:“吵死了。”
被那个讨厌的大夫人嫌弃就够了,如今一个不相干的人也来嫌弃她。她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当下摆出她能想到的最嫌弃的眼神,狠狠地瞪过去。
她今天非要嫌弃回去不可!
可那少年不但没有如她所想被伤了自尊,还饶有兴趣地坐了下来,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楚凉秋”她继续瞪他。
“原来是爹非要娘养的那个女孩,这么说来,你还是我三妹。”少年思索了一会儿,笑眯眯地说:“别瞪了,仔细等会儿眼睛疼。说说吧,刚才为什么哭?四哥开导开导你。”
她悻悻收回了目光,撇着嘴道:“花被雨打落了。”
“就为这个?”少年故作老成地摸着下巴,沉声道:“看来你小小年纪就是多愁善感啊,长大了不又是一个整日只知吟诗作对的闺阁小姐?太可怕了……”
她张大了嘴巴,这人怎么这么奇怪?深闺小姐很可怕?
“听着。”少年突然严肃地一拍桌:“不管是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月圆月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花时间为它们伤怀,还不如去筹划怎样活得更好。正好我近来新学了一首诗,诗曰: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能懂吧?懂就好,你要是再想哭的时候就念念这首诗。再多的苦难的都会消失,再大的风雨都会过去。比如你看,雨停了。”
她张口欲言,少年又慌忙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哎呀,雨停了。不行,我得赶紧走了,去迟了又要挨先生板子。小丫头,我叫楚榆,字仲容,是你四哥,下次见到别把我忘了。”
他急急忙忙地离开,她默默把嘴合上。
看看亭外,雨果然停了,她笑起来,她很喜欢这个四哥。
“太后娘娘,雨停了。”身后一名宫婢小心翼翼地提醒着。
楚凉秋从九曲心事中惊醒,下意识摆出高雅的笑容。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心凉,她拂了拂衣袖,冷冷吩咐道:“摆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