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白天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凝固的血珠,直到夜,那份炎热才慢慢地消下,没有云,稀星之时,天空像极了镶着宝石的紫缎,一种与地上苍凉无关的瑰丽。
但今夜的天穹漆黑,恰好又是半轮圆月,月白之下,燕山之上,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旁,征战已久的将军携一缨枪,望月无语,四下苍凉。
“这位便是樊将军吧?”
“哦,你认得我?”樊离循声望去,月被乌云笼罩,对峰绝壁之上,一人伫立,被夜色隐去面容。
“不,我认得你的漠血枪。”少年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分叹息的味道。
樊离想看青峰上的少年,但只是徒劳:“你年纪轻轻,却轻功了得,是想杀我好在江湖上立些名望吧?”
少年摇摇头,看不清神色:“我是来替一位姑娘来完成她的心愿。”
樊离听后脸色一变,诧异道:“秋意?”
“正是。”
樊离闻言不禁想起了自己前往前线时,秋意说起过的一句话“秋意还有一曲更好的曲子,来不及弹给将军听将军还会回来听秋意的琴么?”念想自己许诺与她却因战年久未归,愧疚之情顿生。转罢来到一方石前,用内力把它劈成琴板大小,从箭囊中取出箭,夺其箭镞,钉于板上,又取马鬃毛为弦,缚在琴柱之上,用内力把琴送到少年面前:“军中无琴,友人切勿介怀。”
少年收下琴,输内力使琴悬空,就着秋意的曲调,弹得分毫不差。
琴音中,樊离念起了秋意的音容,念起了秋意的痴情,益觉自身有负于她,一时眼眶湿润。但于曲尾,秋意的一往情深,不顾一切,他真的可以跟随吗?
曲罢,樊离长长叹息,从上衣中摸索出随身而带的笛。空旷的大漠,笛声悠扬而起,少年听出了岁月戎马,铁汉柔情,还有……辜负的愧疚……委婉的拒绝……樊离把笛抛给少年,只落个侧影:“把我的笛带给她吧。”
“你不回去看她?”
“不了。”
樊离牵着马,一步步地走远,远得缩成了一个点,月在云中,他的上空便只有西北那颗天狼星在发着最耀眼的光芒。夜能消去大漠白日的灼热,但灼热的人心却从来没有。
美人的香殒,英雄的抱负,岁月又辜负了谁?你一生戎马,又是在守卫谁家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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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阴沉了许多,迟些或许会有雪。
羽渐从大漠赶回周邸,想从自己的行囊中找出那块专门拭擦乐器的鹿皮来情理一下笛孔,好让它的音色纯正些。
离房间还有几步之遥,便见自己的房门大开,猜到定是有事发生,就悄悄地贴到门旁,听到房中有搬动东西的声音,还有几人小声的言语。
“快,把尸身扔到桌旁。”羽渐听出了是周蒋的声音。
周蒋话后不久,便听一人问道:“掌门,我们这样会不会吵醒那个北剑的人?”
周蒋拧笑:“晚饭后,我便派人往他的房中喷**烟,现在估计已经睡沉了。”
羽渐在门后便想,我与他素无恩怨,他为何要对我下手?
这才又听一人问:“掌门,要是北剑的人不认是他们的人杀的公子怎么办?”
周蒋低笑:“周江身上的可都是他们北剑剑术留下的伤痕,他们不得不认啊。”
什么?周江?羽渐小心地向屋子里瞥了一眼,偏偏一道惨白的月光恰好照在周江的脸上,周江双目紧闭,半脸是血。怎么会这样?他晚饭时还是活蹦乱跳,就在昨天,他还追着喊自己师父,傻傻地叫自己教他剑术,他只不过是走掉一小会,他现在怎么动也不动地躺那了。他一直嫌周江吵,可是他现在多么希望周江能像平时那样跳起来,和他说句话,无论是多无聊的话也好,但是,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和自己说话了。
“这个理由,可就足够能让我毁掉北剑了,这样我在成为武林盟主的路上,便又少了一个障碍了。”羽渐冷冷地望向周蒋,发亮的月光,让他目中的贪婪和残酷展露无遗。
“我爹是世上一等一的好汉”“我爹是我最崇拜的人”“我爹对我最好了”……周江说过的话一一在他的耳边回响,却又像一把锋利的剑,无数次刺向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他也能下手?你知道吗?他那么想学剑术的最大原因,就是希望早日能练成一身武艺,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人。你知道吗?就在昨天,他还向我炫耀他有一个好父亲……就在这时,刚才的那个人叫了声:“掌门,那个北剑的人不在床上。”
“什么?快给我找!别让他逃了!”周蒋压低了声音,但羽渐还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着急。
羽渐拔剑出鞘,出现在了那一白月光中:“周掌门不用找了。”
方才说话的那两个弟子抓起剑向羽渐砍去,还未近一步,便被羽渐一剑封喉。“闻言周掌门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人,想不到会干出这种事?”
周蒋放声大笑:“呵呵呵呵,兵不厌诈,像你这种本有机会逃走,却为了所谓的正气贸然前来送死的人,只会成为我关外刀的刀下之魂罢了。”
羽渐冷冷一笑:“那就要看周掌门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哼!小小年纪,便敢口出狂言!”
“我已经很久没有尽全力和人打了。”羽渐的双眸掠过一丝杀气。正欲动剑,忽见门外的天穹中的雪就要落下了,秋意中的毒是雪杀,怕是在雪中撑不了多久,只好合上剑,半垂眼帘:“周掌门,我赶着要见一位朋友。”说完淡然一笑:“不如我们直接比内力好了。”
只要是死得其所,我从不介意用生命去赌……“北剑精在剑术,而你又年纪尚浅,居然要和我比内力。也好,我就让你死个痛快!”说罢便出掌了。一开始周蒋并没有把羽渐放在眼内,只是用了三成功力。但对掌后便发现羽渐年纪虽轻,却功力深厚,才用了全部的功力。二人对峙之下,不分胜负。
虽有羽逝“你年纪尚轻,若一次把内力全部释放出来,定会伤到自己”的嘱咐,但对峙下去对自己更为不利,羽渐还是加上了最后一成功力。
周蒋支撑不住,被内力震到了桌上,桌子立马就破得几解,周蒋口吐鲜血,一身武功怕是尽废了。
羽渐向放过周蒋,但周江的枉死却让他悲愤难抑。“你怎么能这样对他?”羽渐还是一剑插进了周蒋的心脏,结束了他的生命。
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想,但有的时候,我们却无法原谅………羽渐抱着周江的尸身,默默地把他埋在了周邸的后院,雪开始落下,一滴泪从羽渐的眼眶夺出,与周江一起被埋葬在了这片有着风沙和大漠的土地……
羽渐忍着内伤,轻轻地走进了羽颍的房中,见羽颍还在熟睡,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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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给你吹笛。”
秋意看着窗外,苦笑:“下雪了,我好冷,你能抱我一下吗?”
“好。”
秋意躺在羽渐的怀里:“我记得那年秋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我也是这样躺在他的怀里。”
羽渐不知该怎样回答秋意,只好兀自吹起了樊离的笛。在悠扬的笛声中,秋意看着飞雪,笑得很安详。
“他是不是也是在看雪。他说过,大漠的雪是绝白,绝轻的,像是天府的精灵,纯洁得不带所有人间的气息,在雪,所有的亡魂都会安息。”
“我常愿我能化成雪,没有倾城的容貌,不食人间的烟火,用一生来跳一次舞,一个旋落的过程,轻盈,圣洁,美不胜收,不会有疼痛,不会有悲伤。”
秋意的气息愈来愈弱:“雪落下的地方,所有的虚华,所有的欲望都被掩埋;所有的伤痕,所有的泪水都不复存在;所有的丑陋,所有的黑暗也都被覆盖……尘世没有光怪陆离,只有白皑皑的一树银花,尘世没有喧嚣,只有宁静,在火炉旁的人心没有隔阂,没有勾斗,只有温存,只有信任……在雪的世界里,一切想从未来过,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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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已经微微发亮,羽渐摇醒羽颍:“快,我们现在回京都,回羽府。”
羽颍半梦半醒:“那我们要不要和周掌门告别先?”
“不用。”
羽颍听后傻傻地笑着:“小羽是不是不舍得小颍嫁给别人,所以要偷偷地带小颍逃婚啊?”
“是是是是,快走吧。”羽渐看着愈亮的天色,只顾催着,便也没心思去着意羽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