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顺着羽颍的指尖望了过去,一个背刀的男子便出现了在他们视野。羽渐一眼便认出了他就是那个在胡同里轻薄羽颍的人,相比羽颍的激动,羽渐倒是不动声色。
男子看到羽颍也是大吃一惊,猜想到周蒋那吃人的面色,立刻嬉皮笑脸地去哄羽颍:“姑奶奶,我的姑奶奶,口下留情,您定是认错人了吧?”
羽颍放下手,叉起腰来:“才没记错,就是你,你这个流氓!”
羽渐见周蒋的脸色三分青,七分紫,就示意羽颍噤声,羽颍这才瞪了男子一眼,哼了一声,坐了下来,还不忘愤愤地拿糕点泄气。
男子这才敢偷偷地瞥了一眼周蒋,看周蒋脸色发白,双目嗔视,便像看了鬼似的,尖叫着跑了出去,不知所踪。
羽颍看着好笑,便放声笑了起来,周蒋好不容易缓下脸色,干咳两声,压低声音:“犬子缺乏教养,两位见笑了。”
羽渐听后,勉强一笑:“哪里。”
周蒋命人安排羽渐与羽颍的住宿后,就忙着派中的事务去了。
羽渐无事在院中小走,时是夏末,这里的树却开始落叶,蓑草也已发黄。正觉好奇,便听到屋檐上传来的声音:“这里不像京都,入秋时,这里便开始下雪了,草木枯槁,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在风雪中,只有驼铃的回响……”
羽渐不用猜也知是周江,便不发一言。
“关西再走,便入边塞了……”
“一入边塞,尽是狼烟。老马寻着边草,征人念着远道。一曲胡琴中又是多少忧伤,一吹羌笛又惹了多少人的哀怨。长烟,落日,孤城,清角。风沙成了勋功,老了壮志。死去的人在那里埋葬,活着的人踏着死去的人的尸身走出那片大漠,名入史册。劝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周公子,你想说的是这些对吧?”
“你是怎……怎么知道的?”见无人回答,周江便俯下身去找羽渐,却发现羽渐已不在原地。
“我好像小时候听说书的先生说了好多回了。”周江不经意转身,看见羽渐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吓得差点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羽渐见他出神,便从他的手中夺过酒壶,毫不客气地喝起了酒来:“你装深情还真是浪费酒了。”
周江把头凑过羽渐的脸,双眼死乞白赖地盯着羽渐,傻笑几声:“师父,您老人家就收了徒儿吧。”
羽渐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缓缓睁开双眸:“哦?你想跟我学轻功?”
周江摇了摇头:“不,我想跟你学剑术。”
羽渐听了周江的回答差点没让酒给呛死:“你身为关外刀的传人,居然要学剑术,不是自毁门庭么?”
周江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自豪逬涌而出:“我爹的刀法当然是天下无敌,一把翰气刀可谓关西不败,但就是难学。我爹正义威严,光明磊落,是世上一等一的好汉,江湖上谁不知道他关外刀的名号?你们北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说着的时候还手脚并用,好几次,都被掀飞了好几块。
羽渐觉得好笑,也没跟他计较,只是笑着打趣:“你武功这么差,怕你爹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周江听后气得一跺脚,屋里便传来臭骂“谁老是和我们家的瓦顶有仇啊”:“不许你个毛孩这么说我爹!”
羽渐拿起酒喝了一气,声音听起来很没所谓:“你对你爹很崇拜嘛。”
周江很得意:“那当然。你对你爹不崇拜吗?”
羽渐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是孤儿。”
见自己祸从口出,周江连忙想计:“不如这样吧,师父。你教我剑术,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样?”
羽渐放下酒,不知是关外的夕阳还是关外的酒让他的肤色看起来有些绯红,羽渐半垂着眼帘,像是微醺,听了周江的话,粲然一笑:“好地方去,剑术不教。”
周江不解:“为什么?”
“第一,私学别派武功是武林大忌;第二,剑术也不是一朝能够练成的。”
周江忙问:“那要多久?”
羽渐想起了羽逝传授他剑术时的话,便说:“十年磨一剑。”
周江不能置信:“什么?十年?磨十年剑剣都磨成针了,还学什么剑术?”说着抓起狂来,而羽渐当然也不会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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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西最大的烟花之地——不归楼。身旁的乐伶哼着莺歌,一些妓女亦是殷勤献媚,最令羽渐反感的莫过于老鸨那一声声的招揽:“哎呀,这位爷,总算是把你的给盼来了。”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好地方?”
周江抛着眼色:“弟子知道师父一定是不会看上这些庸脂俗粉的。师父莫急{就你急而已},不归楼有一名妓,号曰倾城女,有着倾城之容,师父待会定能大饱眼福。”
话音未落,一容貌绝佳的女子便抱琴而出,敛容起奏,音色哀怨。
一曲终了,周江便问羽渐:“师傅觉得如何?”
羽渐思量方才琴声中的幽怨,叹息地答道:“美人的心思在音韵不在妆容。”
一盏茶时间,一名丫鬟来请:“这位公子,倾城女姑娘听到您对她的评价后,希望您能赏光到她房中一坐。请跟我来。”
看着羽渐远去,“宿娼”二字便在周江脑海中不断浮现。宿娼应该很贵吧,倾城女这种一等一的美人就该更贵了,看师父他老人家总是一身素衣,他够钱吗?周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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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没有下,天穹中有着胭脂紫的颜色,像那关外的泥土。伊人倚窗,极目的天穹,是谁与谁视线的交汇,在他记忆中的我,应是没有锦衣……听到客人已至,伊人拖着长长的裙摆,来到一把素琴前,纤指一拨,琴声呜咽往事。
“那年的秋,我看见了关外最美的雪。只是下得太短了……我是如何来到不归楼,是何时长成的倾城的容貌,记不真切了,仿佛只有那个人来了,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
他叫樊离,是一个将军。他一来不归楼,便指明要我去为他独自演奏。
我那时也只当是个好色之客,一介武夫,就没留心演奏的事,而是倾心妆容,一身华服,好饰得不负倾城女的名号罢了。
他掀开珠帘,刚看我一眼,便叹了口气:“樊离是慕姑娘的琴艺而来,还请姑娘卸下华服,为樊某演奏一曲。今日看来不宜,樊某还是明日再来吧。”
这世上还有一个比起我容貌,更爱惜我琴音的男人……”
伊人浅浅一笑,调了调琴音。
“第二天,他如期而至。我卸下锦衣,素面相迎。
他腼腆地笑:“请姑娘弹奏吧。”
我以《幽兰》《白芷》起调,又奏以《阳春》《白雪》,自以为满意,他却告诉我,有一个音错了。
“将军懂得音律?”
他接过琴,把我方才的曲子重复了一遍,我这才听出了方才的《白雪》中的一段低了一个音。”
伊人的琴音切得更深,音调也开始延长,一叠一弄,伊人的瞳孔随着琴音陷得更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渊。
“那夜,我们剪烛夜谈,共结琴瑟之好。
很快,他要走了。
“秋意还有一曲更好的曲子,来不及弹奏给将军听,将军还会回来听秋意的琴么?”
他停下脚步,沉默了许久,最后低哑着声音:“等我。”……”
伊人莞尔一笑,泪水却在她清丽的脸庞滑落,和着胭脂,红了她的衣襟,像她无数个等待着的独自醒来的夜那样。
“只是,秋意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公子熟谙音律,秋意恳请公子能把这首曲子带给樊将军。”
秋意重抚一曲,与之前曲调的清婉大不相同。琴声绵绵,如同不断的愁思,不绝的思念。曲调渐低,低得能在人心里流淌,宛若声声哀怨,仿佛能看见低得要落下来的星辰在黑夜中发着惨白的光,伊人凭窗远眺,却只看到一方风尘,在寂夜中飘渺着路人的命运。还是人前的笑,灯后的清冷,一杯清酒,两行清泪,冷枕沾红冰的深深寂寞。忽地,音调转高,像是撕裂丝帛的声音,像天马行空的勇气,像海枯石烂的誓言,又像是一首苍凉的挽歌……琴声戛然而止,羽渐的眸中暗暗隐去忧伤,他平静地看着秋意:“你还能撑多久?”
“啊?”
“你身上中的毒。”
秋意惨然一笑,笑中多少藏不了凄楚,她看着窗外的天穹,天穹深得只剩一片墨黑:“入秋吧,我也许能看到一场绝美的雪,从另一个没有尘埃的世界纷然而下……”
我们以为我们能用一生去等一个人,却忘了岁月会给一生附上期限,我们的生命如同尘埃在风中飘忽,爱是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