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木摇椅,疏星夜,温凉如水。
“师叔,陈府主是不是喜欢师父啊?”羽颍看着星星。
庄拍着羽颍的头:“你这傻孩子,陈菡汐,她是你师母。”
羽颍惊讶得跳了起来:“不是吧?那他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而且我也从没有听师父提起过。”
庄脸上的笑慢慢地消失:“说来话长,兄长,也不喜欢别人提起。”
“十八年前的仲春,我记得那年的桃花开得特别绚烂,吹拂在空中,像是粉色的雪。那年兄长二十一岁,在父亲去世后年纪轻轻便接手了北剑,也就是那年,他和当时的南剑的陈府主陈旭的女儿——陈菡汐成婚了。”
“那多好啊,师母那么漂亮。”
庄一丝苦笑:“是啊,一开始羽府上下都是欢天喜地的,他们郎才女貌,羡煞旁人。第二年冬天,你的师母就产下了一双龙凤胎,很可爱,兄长也是第一次当爹的人,高兴得几夜没合眼。”
“是嘛”羽颍不能想象像羽逝这种这么严肃的人也会有兴奋的时候,就追问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庄惨淡一笑:“羽渐,羽颍。”
“这不是我和小羽的名字吗?那孩子现在在哪里?”羽颍愈来愈不能理解。
庄陷入了他并不愿回忆的过往中:“死了。在拾你们的那年的春天,陈府主逝世,你师母打算回南国接手南剑。兄长知道如果她接手南剑的话,就不会再回北国了,就苦苦挽留,但你师母决心要走。兄长是一个自尊心特别强的人,但为了留住她,兄长给她跪下了,请她看在刚出生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走。但……”庄咬下下唇,尘封的伤痛在记忆中翻涌,哽咽着泪:“他就当着兄长的面,把两个孩子活活的扼死了……”
“天啊!”羽颍用手捂住了张得大大的嘴巴。
“我永远不会原谅她。”星光之下,羽颍看得很清晰,泪水在庄的脸上纵横。
“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啊?”羽颍见状弱弱地问道。
“不管是什么苦衷,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逝真正地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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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羽颍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脱下外衣的时候,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羽颍以为是羽渐,连忙跑过去开门,当她看到门外站着的是羽逝时,大失所望,语气也沮丧了好几分:“师父,这么夜了,您找我有事哦?”
羽逝转过身:“你带上雨落跟我来。”
夜已经很深了,羽颍跟在羽逝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羽颍才跟上了羽逝的脚步,到了后山上的一片梨林中。
“为师要教你一式剑,雨落非凌。”
我x。这么夜,你是不是有病啊,跑到后山来就为了教我舞剑。羽颍心中虽已问候了羽逝的母亲无数次,但说话还是得尊重的,否则这月黑风高,孤山野岭的,要是被师父一剑砍了,恐怕小羽连人家的尸体都未必能找到。“师父,不如您明天再教吧,反正我这么笨,一时半刻也学不会。”说着傻笑着便想开溜了,但当她听见羽逝旷箫剑出鞘的声音后,便乖乖地停了下来:“师父,承蒙赐教,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剑诀为师只说一遍,你自己参悟。茶国商羽,梨林春暮,露坠木兰,雨落非凌。”羽逝严肃地谆叙。
“啊?没有了?”羽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了,你自己参悟吧。”羽逝便到一旁吹起了带来的长箫。
羽颍只好自己一遍一遍地念着剑诀,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师父,请您吹一曲《宫羽商音清平》。
羽逝也没问什么,吹起了羽颍说的曲调。
茶国商羽,清;梨林春暮,愁;露坠木兰,婉。清,愁,婉。剑式之中,最清当数虚泽;最愁当属三千;最婉只应尺素。她把这三式剑回想了一遍,前式之末恰好是后式之端。她在稀星下起剑,雨落温婉。一式剑,星光暗烁;一式剑,梨花雨凉;一式剑,佳人疏影,仿佛伊伊一水,岸芷汀兰,美人远眺……只见剑后,梨林尽毁,羽逝也不得不用旷箫剑来抵,才能毫发无伤。
“你可以走了。记住,雨落不能见血。”
“是,师父。”羽颍全没了刚才的气势,屁颠屁颠地跑下了山去,个中摔了十又三跤。
羽逝望着被毁的梨林,笑得很悲凉:“羽渐,你还没赢呢……”
在三个时辰前,在羽府最适宜远眺的阁楼上,羽逝独酌。
“你来了,陪我喝酒吧。”
羽渐从身后来到他身前,坐了下来,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迟早都是你的,你又何必现在动手?”星光皎洁,羽逝一身玄黑,显得脸色更加苍白,目光中有一种悲怆难以掩饰。
羽渐略微抬了双眼,冷冷地笑了笑:“师父当年等了吗?”
“我和你不一样。”羽逝为自己添酒。
“是哦。只有接手北剑才能娶她。”羽渐一半打趣。
羽逝紧握酒杯:“你又何必提她。”
沉默了好一会,羽逝笑了,带几分嘲笑和自嘲:“可惜你干得没我干净。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在你发现你中毒的时候。”羽渐一如既往的傲慢,仿佛判官在处置他的囚犯。“可我现在还不想你死。”
“昆仑之北,冰川汇江,东逝三千,雪朔不恕。如果你想要的不是我的性命,那么就应该是是雪朔不恕的剑诀了。”
羽渐倒了一杯酒,敬给羽逝:“谢师父教诲。”
羽逝苦笑,接过羽渐的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问我解药?”
羽逝不屑地笑:“解药就在你刚才敬我的酒中。”
羽渐点了点头:“你输了。”
二人仿佛相约对酌,阁外竹林随风,仿若箫起,夜渐渐湮没了星的光,没有人知道曾经星光几何,也没有人知道曾经的话语,但一切却真真实实地发生了,殊途的我们又该怎样回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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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颍这日练完剑后,便想找羽渐去玩,但一连和羽渐打了几个招呼也不见羽渐理她,便追着羽渐来到了桃花林。
“小羽,你是不是因为雨落的事不理小颍了?”羽颍叫住羽渐,可怜巴巴地说道。
刚才羽渐是在想东西,没有看到羽颍,听羽颍这么一说,却没来由地想起了雨落的事,心中便有了种莫名的伤感。
见羽渐没有回答她,羽颍一下子就闹了起来:“小羽就是在生小颍拿了这把剑的气!”
羽渐心中本就有些不快,见羽颍闹了起来一时心烦:“是,那又怎样?”
羽颍委屈得要哭了起来:“如果是这样,小颍就把它丢掉!”
羽渐以为她是在说笑,哪知她真的把雨落拔出来,扔了出去,羽渐连忙伸手去接,但已经太迟了,雨落划过羽渐的手心,锵然一声落在地上。
羽颍见羽渐受伤,什么气都立马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抓住羽渐的手,紧张得哭了出来:“你没事吧?伤口要不要包扎?疼不疼?”
“别管我了,快去看看雨落有没有沾上血?”
“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求你了……”
羽渐缓缓地把手伸了过去,一道深深的剑痕横在了他的掌心,羽颍看见后,泪水就像缺了堤的河流般涌了出来。
她走上前,狠狠地踹了躺在地上的雨落几脚,羽渐见了忙上阻止,一时也没注意语气急了点:“你干什么!?”
羽颍听后觉得委屈,就拼命地打着羽渐的肩膀,用力太大,没站稳就倒在羽渐的怀里,泪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你凶我!为了一把剑你凶我!小羽你是个大傻瓜!剑哪有人那么重要?剑没有了可以再铸一把,如果你受伤了谁来保护我,欺负我啊?”
羽渐愣了好一会,他把她抱住,说:“别哭了,我没事。”
对不起,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是永远不会成为我的敌人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羽颍走后,羽渐倚在一株桃树上,刚闭上眼睛,就听见了羽逝的训斥。
“真没想到你会对她下手?”
羽渐斜看了一眼落瓣,并不打算去解释这个误会,只是无所谓地笑着:“是谁先下手的?”
羽渐从羽逝身旁掠过,当他们擦肩时,羽渐轻轻地对羽逝说:“输的一定是你。”
羽渐走后,羽逝把桃瓣捏在手里:“我是不会输的。”
而在此时,羽颍正推着羽庄去集市呢。
“小颍,你到底要买些什么呀,走得那么急?”庄被拖得衣服都要被拽坏了。
羽颍在后面推拥着:“小颍的好师叔,你就走快点嘛,小颍要去买白药。”
羽庄好奇地问:“谁受伤了?”
“小羽啊。”
“伤得重吗?”
“可重了!手心被划了一道剑痕!”
羽庄听后一笑:“只是道剑痕而已,看把你急的。”
羽颍不满地做了个鬼脸:“小颍当然急了,小羽可是一个会成为小颍丈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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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多事的夜,池鱼无眠,人亦无眠,桃花摇曳,瓣瓣带伤。夜黑得如同深渊,无底的堕落,久藏的阴谋。
“兄长,你都已经拖了差不多二十年了,实在是不能再拖了。”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羽庄不住规劝。
“再等等。”
羽庄果断回绝:“不能再等了。”
“好吧,我知道了。”夜太黑了,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那庄告辞了。”逝,你还爱着那个女人,是吗?
……
羽逝取出身携的长箫,悠悠吹起,桃瓣轻舞,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一曲《离殇》,一曲愁思,无法排解,在箫声中,那个女子依旧是那么的温柔,拈花一笑,清秀灵动。
那个女子,他曾经那么深地爱过,为她放弃了一切,只为桃林落英中那惊鸿一瞥;那个女子,他曾那么深地恨过,恨她无情地伤害过的一切,最后依然没有任何解释,只有浅浅的一笑。
她还爱我吗?我还爱她吗?箫声中一切都没有答案。
“现在,我要杀你了,你怎么还不说话?”羽渐望着早已融消的池水,说得很悲凉。
“我一点都不恨你!我不想杀你!你说话呀,你求求我呀,你替你自己辩解呀,你不要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求你了,我求你了……”泪光在黑暗中隐去,夜吞噬着一切,风吹乱了他的发他也没去理会,似是孩子拖着衣角索要不到糖果,那么无助,那么受伤。
拂开额前的发,他半垂着眼帘,看着很疲倦,他的目光幽幽地盯着前方,像是看着将要熄灭的炭火,眼眶早已红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无论要我干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闭上双眸,笑出了声来,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睫上重重滴落,池水漾出了一晕晕涟漪:“羽渐,我说过,我不会输的。”
次日清晨,雾迟迟散去,露很重。
“你们跟为师学武已久,也该出师了。”羽逝见羽渐已颇有推敲,便接着说:“你们这次的任务是去杀一个人。”
羽颍听后毛骨悚然,怯怯地问道:“谁?”
羽逝的嘴角轻轻上扬:“南剑陈府主——陈菡汐。”
“可……”羽颍想起了羽逝与菡汐的结发之情,想去阻劝,但又不知怎样开口。“她武功高强,我们恐怕打不过她。”羽颍自以为计妙。
“有雪朔不恕,雨落非凌,会赢的。”
“可……”
羽逝抬手阻住了羽颍的话:“不要再说了,明日启程。”
直至羽逝离开,羽渐也没有说一句话,他知道说了也无益。羽颍也没说,因为她打心底里以为羽逝只是气在头上,跟他们开个玩笑。
春夜,很少会下雨,这么磅礴的大雨。
饮一坛冬藏的烈酒,在雨下独自舞剑,雪朔泛着银白色的剑光,锋利无比,可纵使能斩断一城风雨,也斩不断那缜密的心思,此夜注定雨骤愁浓。
他怎么会不知道我还不会雪朔不恕?他怎么会不知道雨落已使不出雨落非凌?他就是想让我们死。羽渐无力地笑着,他知道有些东西开始了就无法停下,并不是谁恨谁,每个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不必谁怨谁,只是很抱歉,你是我必须要放弃的东西。有些事情由你开始,却由不了你去结束,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不能当做没有发生,有些事情我们相约去忘记它,这么可以不用痛得那么刻骨铭心,最终我们还是回相邀对酌,相逢一笑,只是回不了过去那种简单的美好,我很抱歉不用抱歉……
死,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你让我去死……死,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我想你去死……恩怨参半,江湖沉浮,我们都很爱,但我们都已流不出泪来,我很抱歉不用抱歉……
回房时特意绕过羽颍的房间,灯还亮着,她应该还在认真地收拾着明朝的行装,他只是不知该怎么把这一切告诉那个还在美美幻想着南国之行的女孩。
我曾经无数次想把真相告诉你,可你傻傻而又放心地依赖着我,我迟疑了,如果只能带来伤害,那倒不如什么也不说,像夜雨无语,只有在雨中的人才会感到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