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半,天色无光。山过腰,人们筋疲力尽。路上很少有人叽叽喳喳了,欢快的讨论也变少了。夜,深了;人,静了。
祈福的人在路边休憩,时而向南天门的方向望去。旅途上的每一颗心怀揣着平凡简单的愿衷谒拜它,这座圣山,世世代代国泰民安的山。独立于喧嚣之外,领略美好山川,心境,别有一番。没有世事的纷纷扰扰,没有忙忙碌碌的跑前跑后,也没有赤裸裸的关系,口语中不再流露着颐指气使,抑或是奉承迎合。山间清风吹开紧锁的眉头,青翠秀色滋润干枯的眼球,温凉溪水疏松紧握的拳头。当尘世的所有搁置脑后,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居山意无忧。一路风景跟在身旁,我们欣赏但不沉湎。因为在每个游客的心中,这只是通向仙境的铺景,左右夹道的山色青松只不过是愉悦我们的心情。尽管通向向往的路是寂寞,痛苦的,但是仍然煎熬在寂寞的痛苦之中,忍受着痛苦的寂寞。旅途中的疲惫,劳累玉成站在山顶享受高远的情怀。
接近十八盘的路上,越来越多的游客开始在休息,或坐台阶,或坐石块。人流,或断或连,零零散散。
“苏云,站在这里,我觉得只是抬高了我的海拔,却没有升华我的思想。”昊楠沿着萤火虫般的灯光,灯光随路前进,一条光流蜿蜒在山间。
“哪有谁一登泰山,就崇敬的五体投地。何况你没有什么宏愿祈祷祈福?”苏云望着边走边聊的访客。
“爬山,自己遭罪。”她,脸颊边角拖过一丝疲惫的憔悴。背依着石墙,沉重的包裹拽着肩膀下沉。
漫长的山路,没有尽头的阶梯,苦言怨语在所难免。一个人,悠闲地走在山间石路,欣赏着崇山峻岭,累吗?只要你不是只为登顶为目标,否则你身背着一种无形的负担。腿酸乏力在所难免,长路漫漫,不可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站在喧嚣之外,看着喧嚣的城市,感觉就是不一样。”昊楠扭过身子,不明就里看着苏云望着的方向。走过的,看过的,半山腰的或亭或殿浮绕在轻烟徐徐蒙眬的灯光里——红漆木,雕格窗,卷天檐,啸樽兽。
渐入泰山深处,两岸山势突起,夹道紧。人变小了,山变高了。山路贴近西侧,山峭如削,路曲路折,迂回中察觉不到海拔在抬高,东侧就是深渊,在黑色的遮掩中传来山泉粗粗的喘息。短短灯光,看见凌乱的石头,如抛头散尸残败的沙场。脚下,齐整的石阶;眼前,零散的碎石——一个地方,两种景象。
泰山数不清的台阶,一块块石头切磨得平平整整,直通天街。而刨凿下来的棱角,或者那些不能当材料用的石头弃之山间,任其生灭。
石头,众生看来,本没有生命,天然的外形,或者脱胎而来的纹理,又有人的挥手笔墨,或者诗诵词吟,赋予了它独特的寓意。能够在人面前炫耀的石头难得,可弃之不用,葬于山涧的更是不在少数。毕竟,这条路终还是有限的,蔓延不到天边尽处,毕竟,能够玉成天然,光彩耀世的还是少数。每一块用料也是严苛,精挑细选,千凿万锤出来的。但总会有被削掉的角下料,脱离母体和众多与它遭遇同样命运的石头混杂叠垒成堆,它们再也听不到青鸟鸣早,看不到花灿谢春,至此唯有黑暗包裹;总会有被认为无用的石块,再度回到寂寞的空谷,本想与同身边大大小小石头点在人们脚下,可是终还是不中用的材料,在这幽谷涧,泉水为我唱着挽歌,带去我的诉说。
垫得起台阶的不全是天石,弃之幽谷的也不一定是无用的石料。我,一块方正俊美的泰山石,为何还在此孤受孤苦?
(泰山石,基调沉稳,凝重;格调古朴,浑厚。苍劲的外表流露出一股沧桑。桃花峪,后石坞,散落着千块万块落风石,那是大自然的馈赠。它们不以秀丽夺人,灵巧现世,色彩素朴,性格壮美,如同中国山水画的清高淡雅,融入了五千年浓厚的炎黄血气。每一道纹理之于石头,恰如脉络之于人体,一纹一络一天地。夜有月华流照,昼有阳光铺射,每一纹理每一方向凝入了阴阳之气。朴实的石头静静地躺在浑厚的大地之上,幽谷之中,面对着浩瀚的星空,朴素的隐匿了所有的特点,等待着慧人指点。)
再度进深,峰峦陡峭翠郁,苍松劲柏黑压压地匍匐在山坡。水帘缓缓,小波小浪,只只条条,淙淙浅浅。
背包客滞留路中央,上山的速度时止时进。是人过于劳累,还是山越来越雄伟,台阶愈来愈陡峭?没有比肩接踵,大有前推后拥之势。
脚下的垃圾,遍地开花。那不是美感,也不壮观?方便袋在旅客的脚下趟过来趟过去,像一个白色幽灵找不到可以附着的地点。瓜果皮,泡面盒……更可恶的是昊楠扶着石墙边爬边上,可摸了一把黏糊糊浆稠稠的“乳胶”。
“苏云。”昊楠一股怨气,骂吧!骂谁呀?怒吧!又能朝向谁呢?“快,拿矿泉水过来。”
“怎么啦?”苏云眼看着昊楠把手伸过来,手指间乳白色的,还粘连着丝状。苏云见状,笑又难以笑出来,心里翻腾着一阵恶心冲喉咙。“快,过来。”
苏云寻机找一个小窟窿,靠着山脚跟。
“好了吧?”
“再冲一遍。”昊楠使劲搓着手,努力擦掉那些沾手的晦气。“太惹人兴致了。”昊楠抱怨道。苏云递上手纸,“自认倒霉吧!”撇下一句寒心的话。
“气死我了,怎么偏偏让我碰上?”
“你不碰上,也会有别人碰上,是谁都一样。”
“这素质也太差了吧!”苏云不语不言。
一连上十几级台阶,他们开始缓气。
“我爬了一次泰山就发现,泰山环保太差了。一天就有几千人上山,到了清明,国庆这样的节气,游客更是多得出奇,特像农村里面赶大集的。垃圾扔扔得到处都是,更别说是一口痰了。你看对面的垃圾桶,泰山石头做的,倒是挺好看的,可能装下多少垃圾。以前我听说有人晚上爬山,踩了塑料瓶,直接从台阶上面跌落下来了,后面不说也能猜得到结果如何。”苏云脸色漠然。
“也该想想办法治理一下吗?这要是再过几十年,这还能看见泰山吗?”
“其实有啊!白天有很多的环卫专门捡垃圾,还配了特制的工具。可是哪有根治办法。还是靠人们自觉。”
“林大啥鸟都有,这么多游客怎么自觉。”
“我在这读大学的时候,还特别组织了一个绿色环保协会,到中天门扯起条幅,让上山的游客签名搞环保。你知道我们最可笑的是什么?”
“什么?”
“我们发现地上全是我们的宣传单。我们当时苦笑自己,这还真环保,搞到家门口了。”苏云想到自己那个时候满腔情感换来的是一地飞纸的尴尬。“不过后来,我想最好的办法那就是限制客流量。”
“那不伤害很多人的感情吗?”
“肯定的。一年那么人慕名前来,不就是为了能亲眼看一看泰山吗?如果设了流量限制,虽然也不是根治的办法,但是总比这种自由地保护强吧?中国人吗?要受管一下才会明白的。靠自觉我看既要花时间又要伤感情。”
“应该行得通。这是国家5A级的旅游区,应该受重视。”
“谁听你的?一年泰山能带来多大的收益,你把游客都拒之门外,谁还来?泰山旅游可是支柱产业。”
“嗨,不是你我伸手就能管得了得。还是好好珍惜这次吧。走吧!”
窄窄的石道,游客怠倦的脸庞,缓缓抬起软塌塌的的脚后跟落在硬邦邦的石阶上。花甲的老人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搀扶着,前呼后拥,十分有太爷之势。黯淡的灯光闪过老太爷的脸庞,恍惚间如沟壑的皱纹跃然入眼,几分焦躁几分欣祥,似有落红不忘春风的骀徉,绿豆般的汗珠沿着沟壑畏畏缩缩地淌下来,还未到腮帮,手绢席卷。年轻的结伴而行,说说笑笑打消下半夜的寂寥。
望望远山,一层薄纱缭绕了它的颜容。每天规整的街道,陌生的脸孔再也不会打扰今晚的双目,环山书绕,云雾缥缈,滋润着干枯的双眸;忘情于桌案的繁琐杂碎,今晚笑谈趣事,无愁无忧,心情畅快胜过珍肴佳品大补肠胃。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新鲜,每一次转移视线都值得回味,贴近自然,嗅一嗅山泉的味道清爽,风的逍遥,每一步的迈出就远离尘世的奋斗的小小四方,更是向自己愿求的真切靠近,享受自然的赐予,才感觉脚步的轻快。
“苏云,扶我一下。我可真受不了了,爬山还真累人,心里也急着怎么还不到南天门。”
“不行了吧。爬泰山的人来的时候高高兴兴,可越爬越是抱怨,都说下次可不爬了。”
“啊,真是这样。泰山一辈子爬一次就足以了。”昊楠踩着石头,抬不起脚。
路过一个店铺,案前摆满了一盆五彩的浸水石,与山下店铺中的没有什么两样。昊楠投去一瞟而散的眼光。
“苏云,下山的时候,咱们从山上买几块石头回去,行不行?”
“随便了,只要你不嫌沉,咱就买。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也是山中拾来的,不如在山上挑一块回去拿回去。”
“也中!这次听你的。”昊楠身后沉甸甸的包裹紧贴在后背,闷得一身汗水,湿透了衣背,肌肤黏在衣服上。汗珠也开始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痒痒地滑下来。脸面红润,绽颜略带倦怠的笑。蹒跚的脚步分明看得出她的那份倔强在逼迫着自己抬起来再抬起来,劳累乏困却在使劲力气往下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