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公主身影曼妙,水袖轻扬,一连几个高难度的旋转,所站之处顿时盛开一朵白色的莲花,引得众人纷纷鼓掌叫好。自然如此精彩的场面,我身旁耶律贤同耶律齐的目光也都投向那莲花深处。
在四下皆是一片哗然,喝彩称道声络绎不绝之中,耶律齐也忍不住叹了声好!此声一出,坐下王室男子们眼神里更是放出异样的神往之色来附和,而女子们多少都有些不满,甚至有些不善掩饰,沉不住气者则表现出显而易见的嫉妒。
环顾四周,我趁着大家都沉浸在木娅的舞姿之中,随着她的轻袖起落而起落,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情况下,缓缓移动步伐往后退,慢慢地,悄悄地退出到纱幔之外,确定没人注意到我后,这才转身离开了宴厅。
望着天上皎洁的月光,向深碧的夜空荡漾出一层层的冷波,冷波微微倾洒,流泻了一地的清白暗香。我嗅着那幽然淡芳,顿时觉得心神舒畅无比,周身迎着香气缭绕盘旋而上升。
上升至那浩瀚的宇宙,无边的天河。
我神游于琼楼玉宇,穿梭在太虚幻境,遥望那渺渺仙娥,凌波微步,裙袜生尘,妄图赞叹吟咏之际,但听一声轻唤,“燕儿——”
是谁的声音,于记忆深处,魂牵梦绕。因为太过熟悉,又太久未听见,由是突然的出现,竟让人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不敢回头。
却又怀抱希望。
我缓缓转过身子,朝声音传来之处望去,于夜色朦胧之间,立于一人。月影斑驳,他的面容若隐若现。但即便看不清他的神色,如此身影却与当初离家时,灯火阑珊墙闱之后所站的少年,重叠起来。
即便只是暮色身影,也能从身影上看出他的期待与思念。身影虽无动摇,却让我感受到了他在无声的向我挥手,朝我伸出手臂,让我过去,过去到他的身边,过去,过去到他怀中。
“韩德让,我好想你。”我曾幻想过无数次再相见时,自己要该怎样倾吐出心中的千言万语,然而,真到了这天,所有的言辞都显得多余,还不如化作一句相思来的直接。我停留在离他还有一步的距离,不忍再往前迈。迎面飘散的淡淡梅香,萦绕四周,是了,是了。他就是那个永远流溢着梅花之香的人。
虽然已是初夏,此刻西麓桥踏雪寻梅的胜景尽数浮现在我的眼前。一树的繁华,压下雪条万枝。香花雪海里,是那一身淡墨青衫,遗世独立。我不禁低念了一句,“好冷。”
那人立即伸手将我拥在怀中,“若这样抱着你,还会冷吗?我的小燕子。”
我在他怀里磨蹭了几下,重重地点了点头,“会冷……”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疑惑的‘嗯’了一声。
“冷……”
手臂又紧了紧,“现在呢?”
“还是冷……”
他索性解开外袍罩住我,紧紧裹住将我困于胸前,“那我唯有舍身为君子,一辈子都这样抱住你好了。”
“想的美!本姑娘我可不愿意与你同流合污。”
“哦?真的吗?”
我点点头。
“燕儿说的是真心话吗?当真不愿与我‘同流合污’?”
我想了想,故作郑重的再点点头。
他皱着眉头露出一丝惆怅为难神色,捏起我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流露出无限神伤忧思之貌,“既然如此,燕儿不愿陪我‘同流合污’,那我也唯有再勉为其难,我便陪燕儿一起‘同流合污’吧!”
就知道他要说这句,我扑哧一声乐道:“如此甚好。”
墙根下的夕颜花近日长得愈发繁茂,月色下更显得葱茏。暗香浮动,连着夕颜花的枝叶也猛得抖动了一下。一声轻咳,身影跨过枝叶,带着一贯的洒脱不羁,“无心打扰,无心打扰啊。只不过……”他指了指背后的墙根,又挠了挠胳膊,“蚊虫实在是太多,咬的人受不了……”
我离开韩德让的怀抱,将肩上的衣服扯下来递交给他手中,笑着迎上去,“我就说墙根底下总是有什么东西扭来扭去的,原来是我们的‘贤示大人’啊?俗话说‘君子不立于围墙’,贤示你如今在墙根下偷听我说话,当如何解释?”
谁知耶律贤示还没有开口,韩德让就伸手重重地在我头顶上敲了一记,“你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俗话说’,让我来给你解释,子曰:‘君子不立于危墙’所谓驱害避祸,防患未然。还真是,离开了这么久,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说着,他抬手又敲了一下。
我吃痛的捂着脑袋,一脸委屈的瞪着韩德让,争辩道:“我当然知道是‘危墙’,我不过是同贤示开个玩笑罢了……”
韩德让‘哦’了一声,摸了摸下巴,撑着肘叹道:“原来是个玩笑啊。”
我自知窘迫便没再搭话,平日里懂得哪几句韩德让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贤示这才从旁啧啧叹道:“哎呀,我说咱们站着说话多费劲儿,不如去前面的凉亭坐着好好聊?”
摸着冰凉的石桌,我们三人对月当坐。隔岸相望宴厅一片歌舞升平,辉煌的灯火照印在湖面上,连同湖水一起泛起微波粼粼。此情此景还是让人有种恍如梦中之感,可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又是那么的真实,我不禁问道:“韩德让,你怎么从军营里过来的?又是怎么进的宫?”
韩德让有些疑惑,惊呼:“怎么,你不知道我会进宫吗?我有将此事给你写信,难道你没收到吗?”
我摇了摇头望向贤示,他亦是一脸茫然,解释道:“平日里燕儿的信都是我帮忙去驿站取的,但最近我确实没有见驿站的人来传信,会不会是韩兄这次的信是寄丢了也说不定啊。”
韩德让同意似的点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也没关系,信中也没什么,不过是想告诉燕儿这次我能来大都多亏了赵王……我在边疆上所待的军营正是由赵王所管辖的,我虽不才倒也立下几件战功,现如今已经被提拔做了军中副统领,故而此次他奉命进宫便也选带着我一同进都。不过今日能进宫见到你,还得是全靠贤示兄帮忙才达成的。”
原来是耶律齐的缘故,我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太子对我说的话,‘耶律齐一到,你心中所想之人怕也是快到了吧。’他怎么会知道我心中所想之人会跟随耶律齐一起来?难道……
难道是他拿走了我的信,还私自看了我的信?
“是家人吗?”
“…不是”
“朋友?”
“很重要?”
“嗯。”
“过些日子贤示就要出征了,以后就由我去帮你拿信吧。”
……
想到这儿,我便确定了信一定是耶律贤拿走的,他以贤示要出征为借口,主动提出以后要帮我拿信,然后却又不把信交给我,反而私自偷看了我的信。
这个耶律贤究竟是要做什么?我很是不解。
“燕儿,你在发什么呆?”韩德让低声问了句,用手肘撞了撞我。
我赶紧‘哦’了一声,摇摇头,“没……没什么。”
贤示在一旁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说燕儿啊,你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你面前了,你却又是在想什么?走神走的可真是厉害。”
我被说的一时窘迫,诚然我是有想念过韩德让,但贤示当着人家的面儿,如此直接的讲这样的话,我……我总是很难为情啊,“你胡说,我哪……哪有日思夜想。”
韩德让也忍俊不禁,抿着嘴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盯得我的脸上飞快的泛起两朵红云。“原来你没有想过我啊,不过没关系,我想着你便是了。”
贤示听后笑的更大声了,“燕儿,韩兄待你果真是极好的,他什么都迁就着你了,你们两人还真是般配,般配的很。”
“何来般配只说?”我疑惑。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我自是还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韩德让像是找到知己一般,捧着贤示的手深情道,“兄弟懂我啊。”
贤示抽出手臂在面前挥了挥,叹道:“哪里哪里,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么,啊……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之间,隐隐又传来一个声音,“宴厅里虽一片欢腾却都抵不上这凉亭之间贤示同燕格格的好兴致啊。”
贤示起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许多,“原来是太子殿下,贤示失礼了,失礼了。”
耶律贤轻笑道:“你有过礼数吗?人都到了皇宫,却为何不去宴厅反倒和燕格格一起在这里吹晚风?”
贤示摸了摸下巴,惊呀道:“没有吗?哦,那可能是以前我忘了吧,还望太子殿下莫要怪罪才好。今夜月色正好,太子殿下若不介意,就同我们一道坐下赏月聊天可好?”
耶律贤点点头,“也好。”迈上台阶,他直接坐在贤示一侧的空位上,张目望着我身旁的韩德让表情些许疑惑。
贤示连忙解释道:“他是韩德让,我兄弟。”
耶律贤‘嗯’了一声,不急不缓道:“耶律齐此番回来在父王面前多次提到过韩兄弟,称赞韩兄弟勇武非凡,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虎气腾腾。”
韩德让就势起身,微笑着掸了掸衣衫,抱手道:“殿下谬赞,韩某惭愧,断不敢当。”
耶律贤接着道:“韩兄弟不必谦虚,既然贤示说与你是兄弟,如此你便与我也不要这么生分。”
贤示亦从旁和道:“是啊韩兄,既然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你可千万别跟咱们太子殿下客气啊!……哈哈……”
就为贤示这一句‘别跟太子殿下客气’我不禁又笑出声来,分明看见耶律贤的眉头隐忍着隐忍着还是没忍住,抖了两抖。
“你们就这么坐着聊天不乏吗?”耶律齐的声音幽幽传来之时,他人已经来到我背后双手搭上我的肩,“人家在宴厅上找了一大圈儿,原来美人竟躲到这里来。”
我轻抖了一下肩膀,侧身躲开他的手。也正因为我的躲开,他才看清我后面端坐着的韩德让。
“原来德让也在啊。”耶律齐稍叹,盯着我有所思的想了想,才恍然如悟般地又叹了句,“原来德让你之前提起过多次的人,就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