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是一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年代。在我看来普通百姓最基本的生存都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
所谓“饿殍遍野”这个词,尚且不足以形容我这一年多所见的那些惨状,历史的残忍程度,必须要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才能够真正明白,书上所写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齐不战而降,导致这个曾经繁华富庶的东方大国并未遭受太多的战火侵袭,回到桑海城,感受到的是这个沿海小城的太平繁华,百姓的安居乐业。
若是一直生长在桑海,或许不会理解齐地之外的其他地区,处处不和谐的惨相。为秦始皇一统华夏的远大志向,有些人不得不迁徙,甚至不得不失去家人以及自己的生命。如同那个于我而言完全陌生的家族。此时,这个家族或许只剩我一个人了。
站在小圣贤庄门口,看着熟悉的朱红色大门,还有那鎏金的四个大字,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这是游子还家才会有的感受。于我而言,小圣贤庄才是我的家。
行走在庄内,四周的景色依然如故,似乎和我离开前没有什么两样。时值初夏,淡蓝色的天空纯净的犹如一块无暇的美玉,路旁层层叠叠的绿荫,青翠明亮的绿,透着勃勃生机。
问道书院内时而传出熟悉的诵读声,还有大师兄上课时威严的声音,甚至我还闻到空气里浮动着的,青色竹简上飘出的清淡墨香。
不管外界如何风云变化,这里始终是一派宁静祥和,恍如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一般。
只是我依旧隐隐有些担心,这样的宁静,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
在回桑海的路上,已经看到漫天通缉榜文,知晓那个巧夺天工的墨家机关城竟在一夜之间崩塌在黄金火骑兵的铁骑之下。
儒墨两家被并成为当世两大显学,墨家几乎名存实亡,那么与墨家齐名的儒家呢?那些鲜血淋漓的历史,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上演?
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已经踏入了师尊的半竹园。游学一年多,回到庄内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给师尊报平安。
“师尊。”
“嗯,回来了。”
师尊还是一如往常的痴迷于棋道,此时正对着眼前的棋局沉思。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三师兄留给他的残局。
按照我的推测,师尊年纪已经过了古来稀的年纪了,却偏偏在喜欢和三师兄在围棋上较劲儿。
“过来,让我看看,可有长进。”
一听这话,我飞到天外的思绪立刻飞了回来,犹如被雷劈中。师尊,您的爱徒刚刚千里跋涉回来,您老不先问问我在外一切可好,这一回来就考较我学的最差的棋艺,真让人心寒。
当然,我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的表达着不满,并不敢直接武逆师尊。否则后果,可不敢想象。
硬着头皮坐到师尊的对面,看着眼前的残局,黑色的棋子几乎占据了大半江山,和我猜想的一样,这棋局诡异且凌厉,透着狡猾,可不正是我那三师兄一贯以来的风格嘛。
捏着白子,始终想不出破了这局的方法,最终咬牙放弃了腹中的白子,守着两个边角,绞尽脑汁,最终总算是把两个角给做活了。然而,还是毫无例外的被黑子杀的片甲不留。
“还不错,知道‘壮士断腕’,不做无所谓的纠缠,可见在外一年多还是有些长进的。”师尊的语气变得柔和,连目光都带着些许欣慰,“罢了,这一路也辛苦,回去休息罢。”
“是,多谢师尊。”
悄悄松了口气,起身行礼告辞。
小圣贤庄是填下读书人心之所向的学习之处,这样宁静温馨的环境确实最适合修习,却也最容易麻醉人。让弟子们习惯了这样平和淡然的生活方式之后,就会慢慢的被磨掉棱角,慢慢少了很多热血,只满足于偏安一偶。
也许正是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才会有弟子机关之后游学的规定吧?
只是这样的游学,对弟子而言也是极大的考验。路途几乎全部靠着自己的双脚来走,近年因秦始皇统一了华夏,秦律严苛,少了许多山贼流寇。若是前些年,处处可见贼匪,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
转过九曲回廊,首先路过的是二师兄的淇奧居。翻过矮矮的院墙,毫不意外地看到二师兄正坐在院内看书。在我的记忆里,二师兄几乎是书不离手的。那些文学典籍,真的有那么好看么?
“子翾,何故不走大门?”
我嘻嘻一笑,走到二师兄面前跪坐,“二师兄只怕早就知道是我来了。”
二师兄勾起唇角,温和如暖阳。
“不怕被荀师叔知道了,又让你抄书。”
依旧是一袭白衣,依旧是眉眼如画。
我毫不担心二师兄会出卖我,眨巴着眼睛,表达着我不信的信息。
“在外一年,倒是和以前一样,还像个孩子。”二师兄有些无奈,放下了书简,从一旁的陶壶里给我倒了一杯水,“怎的也没有带个弟子回来?”
“呃……”我有些愕然,还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师兄说笑了,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如今我才学尚浅,还未到能收弟子的境界呢。”
师兄微怔,旋即恢复常态,温润一笑,“你呀,在外头走了一年多,也没见稳重。”
真不知道师兄为何会有这么好的性情,似乎从我见了他起就一直这么温和。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已然看淡了是是非非。他对我和三师兄近乎宠溺的好,几乎可以无条件包容我任何的缺点。
可能我又走神了,眼前晃动着五根袖长漂亮的手指。瞬间回神,毫无意外看到师兄脸上那温文的笑意,如同何须的微风,轻易就能花掉料峭的春寒,“可是在外遇上了什么难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摆手拿起陶杯随意喝了一口,“师兄别担心,我能有什么难事,好着呢。”
其实,我也确实遇到了一直解不开的难题,总觉得不管我走到哪里,都有人紧紧跟随,可我却不知道跟着的人是谁,对我有什么企图。而且,也只是跟着,并未对我做什么。若是告诉了师兄,只怕也只是徒增他的烦忧。
“子翾如今倒是不愿意与师兄诉说心事了。”
师兄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所以,可是语气中我怎么听着如同一个父亲对孩子的那种无奈?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像孩子吗?
“师兄,真没事。”冲着他咧嘴一笑,“圣人言:君子求诸己。师兄莫要多想,遇上实在为难的事,必定会求助于师兄的。”
师兄没再和我继续这件事情的讨论,关切的问起我在外的经历,每当我说起那些穷苦百姓为了生存受苦的时候,我明显的看到师兄一向都是温和的眉头微微蹙起,久久不曾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