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煦皇宫。天启殿。
一身明黄龙袍的左怀端坐殿上,大殿之中摆着筵席,殿中弥漫着热闹愉快的气氛。在离左怀最近的右首桌子上,赫然坐着儒雅的北涧川和一身玄衣的墨南楚。
左怀似乎对墨南楚颇为关怀,端着酒樽问道:“墨爱卿,听说你最近遭遇刺杀受了伤,如今身体可好?”
墨南楚立刻站起身一躬回道:“托陛下的福,小臣并无大碍,如今伤势已经大好了。”
“呵呵。”左怀面带微笑,“爱卿将来要成为墨痕雪颜阁阁主,还有很多事要操心呢,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臣谨遵陛下旨意。”墨南楚优雅一笑,丝毫没有失了礼节。随后他脸上却忽然现出一丝傲色接着道:“但此次若不是事发实在突然,臣定能无虞。微臣身为流光剑主,自保的功夫还是不差的,陛下无需挂心。”
“哈哈哈哈…”左怀闻言忍不住大笑,“朕就是爱墨爱卿的这份狂傲之气!否则,如何能在这梨锦之中混出名堂?”
“陛下过誉了。”墨南楚谦逊道,“小臣年少轻狂,还要请各位王侯大臣多多担待才是。”言毕向着其他席面一一躬身。
殿中诸人慌忙还礼,一时间热闹更增几分,左怀不由开怀大笑:“好好好!有此等青年才俊,我永煦何愁不兴!各位爱卿,还请尽兴!”
“臣等遵旨。”殿中诸臣跪领旨意,大殿中频频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墨南楚饮着酒樽中的甘酿,却有些心不在焉,恍惚中脑海里再度浮现出那天的画面:那样逃也似的离去…阿雪,你我真要到此地步吗?
正想着,忽然感觉北涧川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墨南楚这才回过神来,却见面前站着太子左释庭,慌忙站起身来:“太子殿下,南楚失礼了。”
“无妨。”左释庭年纪很轻,相貌清秀,眸中却闪烁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深沉和睿智深邃的光芒,此时见了墨南楚的失态,也只是微微一笑,“墨兄在这帝都之中素有风流之名,方才难道是在思念哪位姑娘吗?”
“太子殿下,臣惶恐,臣如何当得起殿下的‘兄长’之称。”墨南楚却未回答他的打趣,反而道。
“呵呵。”左释庭开怀一笑,“剑宗辰凛是我结义的二弟,我算得上半个剑宗之人,你也就不需与我客气了。我怎么称呼是我的事,难道潇洒雍容的流光公子也是那等拘泥小节之人?”
“太子殿下说笑了。”墨南楚丝毫不敢逾越,“既然太子殿下这般说,臣便惶恐接受,只是要臣大胆称呼太子殿下,却是万万不能的。”
“那便随你吧。”左释庭挥了挥手,随即端过一杯酒,“墨兄,我们先干一杯。望墨兄在这梨锦一日,梨锦便能平安一日。”
“借太子殿下吉言。”墨南楚躬身与左释庭碰杯,眼中却掠过淡淡的阴霾:左释庭此言看似是在赞他之能,但何尝不是在对近日的两桩刺杀案处理不力予以警告?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墨南楚施施然坐下,面色丝毫未变,却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想起那日苏涟雪离去的决绝眼神,他蓦然一阵恐慌:难道,她真的要走?
北涧川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沉稳的声音传来:“南楚,专心些。”
“弟子省得。”墨南楚低声回应,却不知怎地,心中那种不安愈发浓烈,沉吟半晌,他在北涧川毫不意外的目光中猛然站起,向着左怀一礼道:“陛下,小臣有一不情之请。”
“哦?何事?墨爱卿不用顾忌,尽管道来。”左怀悠然道。
“陛下,小臣伤势尚未完全大好,恕不能在此继续宴饮,望陛下准小臣回府养伤。”墨南楚跪伏地上,声声掷地。
“墨爱卿诸事操劳,的确需要好好休息,这便下去吧。”左怀听闻,马上挥手准了。墨南楚在大殿众人不解的目光中离席起身,迅速走出殿外。
春宵阁。
阁外的大道上,一辆马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疾驰而来,车夫一边狠狠地抽着鞭子,一边大喝着:“让开!都让开!”路旁的行人本来还有些愤愤,可一见那马车上的墨竹图案,顿时纷纷缄口退让到一边。
“吁——”马车在春宵阁前停下,车夫才刚掀开车帘,一个玄色身影便疾速消失在门帘之后。
大堂之内,孙妈妈正一脸媚笑地招呼着客人,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转过脸去霎时瞪大了眼睛:“墨、墨公子?”
墨南楚脸色不善,冷声问道:“雾绡姑娘可还在阁内?”
孙妈妈一听,立刻变了脸色,犹豫半晌才开口道:“她…她没告诉过您?她因事需离开梨锦,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了。”
墨南楚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孙妈妈疾奔至二楼莲幽居,“吱呀”一声,门扉被推开,小幽一脸讶色地望着墨南楚:“墨公子?”
熟悉的地方,依旧是那张古朴的书桌和雅意盎然的房间,却没有了佳人倩影,墨南楚失神地望着桌前那一幅昙花图,神色黯然,哑声开口道:“她,真的走了?”
小幽这才收回那一分惊讶,向墨南楚施了一礼道:“确如墨公子猜测的那般,小姐今晨便离开了梨锦。她说不能与您话别,希望您理解她的一片苦衷。”
“苦衷么…”墨南楚幽幽一叹,转身便要离去,忽然听得小幽叫道:“墨公子请留步。”
墨南楚转身,见小幽从里间匆匆而出,手上拿着一只玉簪,看其形状,正是苏涟雪最喜欢的昙花,不由皱了皱眉:“这是?”
“这是小姐要我交给您的。”小幽将玉簪轻轻放在墨南楚手心,“她说,虽然她独自离开此地,但也别无所求,仅仅希望您明白她的心意罢了。”
“多谢。”墨南楚凝视片刻,将簪子收入袖中,随后转身退出门外。
片刻之后,密室的门打开,聘婷行出一人,正是苏涟雪。
她望着墨南楚离开的方向,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像是含着迷雾,万般惘然,迷雾深处却又像藏着千种思绪,痛苦却深沉。
深夜的墨府。楚箫苑。
床榻上的人正安然入睡,神情安详而平静,容颜里的妖冶在月光下也淡去了几分。在他身侧,一柄繁复古朴的长剑正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忽然,一个身影打破了这里的沉寂——窗口光线一暗,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便轻巧地从窗口翻进来,稳稳立于墨南楚床榻前。
寂静半晌,一道雪亮的光线亮了起来!——那是比天上的月光更凄冷的光芒,赫然是一柄匕首。
手腕轻轻翻转,那柄匕首就擎在手中,身着黑色夜行衣的身影轻轻俯下身去,像是要把那柄匕首刺入墨南楚的胸膛。许久过去,她就像是静止在那里一般,丝毫没有动弹,再过片刻,她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微微颤抖起来,这颤抖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剧烈。
猛然间,她的手无力垂下,泪水如珠滚落。
轻巧而不失敏捷地将匕首收入袖中,那个黑衣人揭下面上的黑巾——月光下赫然是一张清冷绝世的容颜,苏涟雪微俯下身,纤手轻轻抚过墨南楚的面容,秋眸泪光闪烁,叹息着道:“南楚,涟雪此生必不负你,只是…”饱含无奈地一叹,苏涟雪抬手拭干脸上之泪,随后转身决绝地离去。
此刻,即便是心痛如绞、万箭穿身,她也已决定!
苏涟雪离去大概一炷香之后,床榻上的人悄然睁开双眼,墨南楚望着窗外的月色微微一叹:涟雪,你的暗杀术的确天下无双,但你又怎能瞒过我?
思量片刻,墨南楚霍然从床榻上翻身坐起,冷喝一声:“来人!”
房门被轻轻推开,门外的丫鬟躬身行礼道:“公子有何吩咐?”
“立刻让墨轻为我备马,我要去叶府!”
“是。”
叶府。
门口还垂挂着发丧的白幔和白色灯笼,此时正是叶琅发丧之时,就连守门的家丁也穿上了丧服,整个叶府仿似都蒙上了一层惨淡的薄雾。
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忽有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打破了此处的沉寂,惊得门口昏昏欲睡的家丁也抬起头来。
“吁——”墨南楚扯缰勒马,翻身而下,朝着叶府大门疾步而去。门口的家丁正要呵斥这深夜造访的无礼之人,待到在灯光下看清来人面目,立刻慌不迭地跪倒在地:“墨、墨公子?”
“起来吧。先别忙行这些虚礼,我有话问你。”墨南楚淡然拂袖道,风姿翩翩恍若仙人。
“公子有问,小人一定如实回答。”
“剑宗的轩辕姑娘,此刻是否正在你府中?”
“是。”那人头埋得更低,“轩辕姑娘本为我叶府远亲,此次特来为我家公子吊丧。”
“那你便马上差人去为我请来。”
“什么?”那家丁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现在去请?”
“啰嗦什么。”墨南楚眉头一皱呵斥道,“我此时求见,自然有急事。还不快去!”
“是、是。”家丁身子一抖,忙疾步跑入府中。
小半个时辰后。叶府露台水榭。
虽是深夜,叶府的招待也颇为周到。原来,轩辕紫落虽姓轩辕,她的祖母却与叶征岳母为亲姊妹,算得上是叶家亲戚,只是后来轩辕家没落,两家才渐渐断了联络。但此次叶琅身死,为着这一点微薄的血缘,轩辕紫落却是不能不来的。
亲自为墨南楚斟上一杯极品毛尖,轩辕紫落微笑开口:“说吧,找我何事,要在深夜深扰我休息。”
谁料,墨南楚却忽然离席,在轩辕紫落身前单膝跪下。
“四师兄,你这是为何?”轩辕紫落讶然道,忙起身要将墨南楚扶起,谁料他却是身如铁铸,纹丝不动。
轩辕紫落微微一叹,转过身去不欲受此大礼:“四师兄,你可是折杀紫落了。我们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有所求,但说无妨。”
墨南楚沉默片刻,却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玦握在手中道:“七师妹,你给我们其他八剑每人一枚玉玦,曾言若他日有求于你需要动用紫宸殿力量之时,可为我们开一特例,你可还记得?”
“自然。”轩辕紫落微微颔首,随即有些讶异地道,“怎么,四师兄你难道有求于我?要知道我身为紫宸殿殿主,你我师兄妹虽交情深厚,此事却也只能有一次,你可不要后悔。”
“南楚此生绝不后悔。”墨南楚站起身来望着轩辕紫落,目光灼灼。
“那好,你说吧。我一定尽力助你。”轩辕紫落也不问原因,眸光睿智而满含叹息地点头答应。
“烦请七师妹为我追踪出魇组织血雨楼杀手‘红莲’的行踪。”墨南楚沉声道,眸光一瞬间沉得深不见底。
与此同时。春宵阁莲幽居。
房中一片沉寂,苏幽独坐于桌边,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目光越来越黯淡。
终于,一声轻响,窗户被推开,一身黑衣的苏涟雪翻了进来,苏幽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起身望向她:“姐姐?”
然而,见到苏涟雪脸上的黯然表情,再看她一直沉默的样子,苏幽眸中的光芒终于一寸寸暗下来:“你…你还是下不了手对不对?”颓然一叹,她绝望地坐倒椅上。
苏涟雪走过来轻抚苏幽的发顶:“小幽,对不起。”
“姐姐,不要这么说。”小幽却摇了摇头,“当年我的命就是姐姐从鬼狱中救出来的,大不了这次我们一起死在鬼狱里。”
“不会的,姐姐一定不会再让你回到那里。”苏涟雪将苏幽拥入怀中,沉吟片刻轻轻一叹,“小幽,帮我传信给朱雀二首领,二十日俪湖畔相见。”
她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痛苦和郁结,有的只是不容置疑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