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时候,陈渔从香港回来,她剪了个清爽的短发,也比以前胖了点。童静茹去了上海看望外婆,马尚尚是一个人回来的,带着她几个行李箱。
她跟窦唯吵架了,大概是吵得很厉害,不然她不会大动干戈把行李都搬回了家,而且她也开始重新找工作。
她心情不大好,我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因此每次见面时气氛有点尴尬。八月的一天,陈渔来我家玩,她心情很糟糕,一直坐在我房里看电影。
“苏夏,我明天要去相亲。”她冷不防地冒出这么一句。
“在看《非诚勿扰》吧你。”我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笑她。
“我说真的,在轩尼斯餐厅。明天下午四点。”她说,语气有点沉闷。
“什么?”我嘴巴张的大大的。
“是个律师。”
“你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我妈送我上这么好的学校干嘛,你知道我妈的,她一直很势利,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她想让我在学校里找个有钱人。”
“陈渔.”意外的话题,我不知道该怎样搭话。
“你去么?”我问。
“能不去么?”她用苦笑回答我。
“你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怎么和你妈一般见识呢?”
“我不想和她一般见识。但她是我妈,像她说的一样,我花了她二十年的钱。”
“陈渔,你不该这样说。”
“苏夏,明天你陪我去吧。”陈渔说完坐在那里发呆,神色滞然。
我发现,陈渔变了,可变的又何止是陈渔。我们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又都做了些什么?
说好的四点钟,陈渔却故意迟了二十分钟才到。是一个三十多的男人,看来是事业有成的样子,一见面他就职业性地站起来跟我们握手,递出名片。人长得不算好看,但也不难看,架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
“你是陈小姐吧?”他问我。
我勉强微笑回答:“她才是。”
他明显感到不好意思,对陈渔说:“你妈妈忘了给照片我,实在抱歉。陈小姐,请坐请坐。”
“没关系,事实是她也比我长得好看。”陈渔面无表情地说。
“陈小姐,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叫我陈渔行了。”陈渔看了一眼窗外说。
“嗯,陈渔,你们两位想喝点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别扭,让人感到不合适的滑稽。我用脚轻轻撞了一下陈渔,责怪她太无礼,但心里却早已笑出来。
名片上写着他是律师事务所资深律师,叫古城。
明显地,隔着十多岁的我们明显有代沟。他问及大学的事,但当三个人的交谈变为我和陈渔两个分享大学故事的时候,古城故意咳了一下然后换了个话题。他讲起他经手的法律诉讼事件,讲得眉飞色舞,我和陈渔面面相觑,最后我和她掏出手机相互传短信,时而忍住笑声。而古城似乎再也讲不下去,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你怎么跟你妈交代。“我问。
“反正我去了。”陈渔说,眼里充满了迷惘。
“我妈说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陈渔低下了头。
“哦。”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才二十岁呀,你妈就这么急着把你嫁出去?”
“苏夏,你不懂。女孩子二十五岁以后就会走下坡路了,我妈以为,在这五年里我必须好好物色一个有钱人,趁着我还有些颜面的时候。”陈渔说完叹了一口气。
晚上回去我约马尚尚出来逛街,把陈渔的事情告诉他。
马尚尚不像以前那样兴奋地发表议论,她像陈渔一样叹了一口气说:“对啊,女人应该趁着还有几分姿色的时候嫁出去了。”
“马尚尚,别给我装得老气横秋,你才二十岁,你妈可没逼你嫁。”我推了她一把。
“苏夏,你懂个屁。你连男人味儿都没闻过,你不懂的事可多了。”
“就你懂得了吧。”我不怀好意地用手指戳她,问:“怎么?窦唯的味儿好闻么?”
“可别提他,花心的臭东西。呸!简直不是东西!”马尚尚激动地说。
“他又怎么你了?”我问。
“我撞见他和一女的在一起。”马尚尚气愤地说。
“和女的在一起就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了?说不定是朋友呀,他那人你也知道的,很有女人缘。”
“呸!我相信他我马尚尚几个字倒着写。”
“哦,尚尚马。”我笑了出来。
“好你个苏夏,你总帮他说好话,他给什么甜头你了!”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他有找过你吗?”
“找过好几回,但我躲起来了。”
“那证明他还着急你呀,别孩子气了,赶紧给他打电话呀。”
“再过几天吧。”马尚尚说,“让他找几天也好,不是东西!”
暑假很快过去了,我们又回到了学校。马尚尚和窦唯重归于好,和好的当天还把我和陈渔载去新开张的意大利餐厅吃饭,一顿就花去了好几千。
回家的时候陈渔对我说:“苏夏你知道么,我很羡慕马尚尚,她多自由,有个有钱的男朋友,重要的是年龄相当。不像我,就算找,也只得找有几个臭钱的老男人。”
“你想太多了,你还年轻,还能找到好的。”
“可是,有爱情么?”陈渔看着我,瞪大两只眼睛。
对呀,有爱情么?我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就是成长的矛盾么?有的人快乐依然,有的人饱经忧患,而有的人无所适从?那我该是哪一种人?或许哪一种都不是。
中秋的时候我们组织班级活动,我们几个女生负责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遇见高中的老同学,便一起去喝东西闲聊,让她们先回去。
和同学告别后,我一个人沿着步行街走路去地铁站,那时候天色已经变了,吹了点闷热的风,我加快了脚步,想趁着雨下之前赶到地铁站。刚走出步行街,雨就来了,而且是又急又密的雷阵雨。没带伞的我淋了一身,急急地在公路边的公交站牌下避雨。这时候一辆的士在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林梓维探出头来对我说:“上车吧。”
我刚想说:“我坐公车去地铁站就行了。”话没说完,林梓维就伸出手把我拉进车里。
我感到异常的尴尬,毕竟我以前戏弄过他一回。
“怎么伞也没带。”他问我。
“嗯,没看天气预告。跟同学出来买东西,碰到高中同学就谈了一会,谁知下雨了。”我的衣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雨水从衣服上滴落凳子上,我觉得很别扭,心情也像淋湿的衣服一样,湿淋淋的逼仄。
“你去哪里?”我问,说完就又觉得不应该这样没礼貌地问。
“准备去电台。”他说。
“哦,我听过那个节目。”
“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也是在出租车上,刚好在播那个台。”
“噢。”他说。然后我们就在也没说话,其实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杨千嬅的《每当变幻时》,只是又觉得很冒昧,再加上衣服淋湿了,身上不舒服。
她把我送到宿舍楼下,递给我一把伞。
我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我说。打开伞准备走。
“等等。”他说,我回过头,他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刚想说“怎么给衣服我”的时候,他已经光着上半身上了车,抛给我一个不太明朗的笑说:“我背包里还有一件。”说完,车就开走了。
我正纳闷地拉开他披在我身上的衣服,才发现穿了件白色雪纺衬衣的我,因雨水淋湿的缘故里面粉色的内衣显露无遗。我的脸上顿时热了起来,看也不敢看开走的车就披着衣服匆匆跑上了宿舍换衣服。
那一晚,从不失眠的我躺在床上毫无预兆地失眠了。有时想到他用袖子擦干本子上的水珠,有时想他说“听首歌,说句话”的声音,有时想晚上他送我回学校的一幕,我觉得心里有无数个细胞想要拼命涌出来,心里乱得很。
第二天我把他的衣服洗好晾干,在他宿舍楼下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拿衣服。
其实我变得很想看到他,但又害怕。
他穿着背心短裤人字拖走下楼梯,一副很不羁的随便样子。
“谢谢,你的衣服。”我装作很客气,心里却紧张得很。
“嗯,下次出街带把伞吧。”他说完就转身走上了宿舍楼梯。我呆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心里泛起惆怅来。
唉,你怎么了,苏夏?
“你一定是爱上他了。”马尚尚在电话里得意地说,“想不到你也有这么一天呀,苏夏。咯咯咯,什么时候让我们见个面?”
“说什么,不跟你说了,你胡说。”我盖了电话,心里却起伏不平。难道真的像马尚尚说的一样,我喜欢上他了?
不会的,我怎么喜欢这么一个奇怪的人。
十一月的时候,我再次在广播台见到他,那时他基本上已经不在学校广播台工作了。他那时坐在凳子上看杂志,最新一期的《男人帮》,我不时用眼镜瞄他。我做完了工作,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而喊我:“苏夏!”
“啊?”我惊愕地回头。他知道我的名字。
“你怎么老瞄我?”他不羁地笑着。
“我,我没有。”我说。
他坐在那里大笑,翘着腿。我急忙走出门口。
“你是奇怪我看着个吧?”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出了来,举起手上的《男人帮》对我说,“你想看,借你。”他递过来。
“无聊!”我说完大步向前走。
“很无聊么?那我们一起吃个饭吧。”他说完站在和我并排的位置,一脸粲然地对着我笑。
他站在与我平行的位置,等着我的一句话,一脸真诚,我找不出自己不喜欢他的理由。
他把我抱紧,第一次吻了我。情人的吻轻轻地跌落我的唇,像雨后的樱桃,在我的嘴间游走。
那天后,我们真正恋爱了。很奇妙的感觉,心里涌起模模糊糊的忧伤和莫名其妙的甜美,每天在分不清是真实的真实中度过。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我当初没有猜错,他不喜欢别人问他的私事,即使是女朋友,他不喜欢别人翻他的东西,尤其是他的本子,我知道那里写着很多属于他自己的故事,也有歌词。
有时候我会好几天找不到他,但有时候他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你面前,让你跟他一起吃饭。虽然是这样,但因为我没经历过恋爱,以为爱情都是这样的,心里从不说他什么。我不知道,这是纵容,有一天只会让自己尝到纵容的后果。
到电台录节目的时候他有时会带上我,他播音的时候我就在茶水间看书,等他下班。他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吃夜宵,有时他会租车带我去江边看夜景。我就觉得很幸福,无所不在的幸福,连呼吸道的空气似乎都只是为我们而存在的。
后来我慢慢发现,他不再播《每当变幻时》这首歌,而是CaraBruni的《Youbelongtome》。我问这是不是为我而播的,他笑着吻我的头发,然后点头。
“你以前总是播那首歌。”我说,想试探出他的秘密。
“嗯。”他似乎不想延伸话题。
“为什么?”
“没为什么?”
“你不愿意说吧?”
“苏夏,这个世上有时候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多问了只会让自己迷惘痛苦。”
“你这样说就更证明你有不可告人的事。”
“那与你无关,过去了。”
“我是你的女朋友!”
“苏夏,别这样。”
我背过脸去,情人之间不是两两公开的么?为什么要让秘密横亘在两颗彼此要靠近的心之间。
林梓维把我抱紧,用乞求般的声音跟我说:“苏夏,别这样好不好。”
我的鼻子一酸,心一软,点头钻进他温暖的怀。
十二月的时候,黎珊妮忽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她说:“苏夏,你们都还好吧?”那时已经是凌晨,但意大利的时间大概是傍晚,她可能忘了这一点。
“都还好。”我说,带着点没睡醒的语气。
“你在睡觉么?”她问。
“嗯。”我说。
“看我,都忘了时差。”她笑着道歉。
“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我问。
“噢,我一月回去。你替我通知一下她们几个吧,我们见个面。不打扰你睡觉了,再见。”
“再见。”我说。
为什么她不一一通知?依旧是那个傲慢的黎珊妮,连拜托人都不会用好点的语气。不过我不介意,因为我知道她的性格,而且她找上我,起码还是记得我这个朋友。
马尚尚似乎很高兴,她说:“大家把男朋友都带回来吧,听说童静茹也交男朋友了。陈渔呢?”马尚尚突然问我。
对呀,陈渔呢?自从恋爱后,我很少打电话给她了,只从微博上了解到她时暗时淡的心情。
和马尚尚说完后我就给陈渔打了一通电话。
“黎珊妮说过年回来。”我说。
“噢。”陈渔似乎没多大的兴致。
“最近还好吧?”我问。
“很好。”陈渔说。这一句话让我感到陌生。
“你怎么了?”我关切地问。
“苏夏,我很想一辈子呆在学校不回家。你说该多好。”
“你总要毕业的。”
“我害怕回去面对我妈,其实我是害怕面对一回到现实生活中的自己。在学校不用顾虑这些事情。”
“陈渔,你想太多了,好好生活,乐观点。”
“唉,不说我的事了,你最近好吧?”
“嗯,我恋爱了。”我说。
“真的呀?”陈渔很开心,“那恭喜你。”
我把那一句“你也快点找个男朋友”压了下去,我可以对任何人说这句话,但唯独不能对陈渔说,她有她自己的苦衷。我能做的只是祝她找到一个既有钱又年轻又爱她的男人。
只是,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