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陈渔的婚期只剩下半个月,我陪她去挑婚纱。我们开着车去了很多地方,试穿了很多衣服,每一件看起来都好像喜欢,但每一件都最终没有买下来。我们都知道,这只是一个仪式,一个将过去以及现在的自己交付给未来的仪式,这样的话再美的婚纱都不过是一袭掩饰内心的袈裟。
就这样为婚纱奔波了好几天,陈渔再不愿意一件件地脱下再一件件地穿回去,最后买下了一件算不上好看但基本上算得上合身的露肩装。
“好看么?”陈渔似乎很带劲地问我,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有更好看的,你都没买。”
“我只喜欢这件。”陈渔撇撇嘴,这是她对自己做最后的宽悯了,活得任性得像个孩子,偶尔可以一意孤行。
“你喜欢才最重要。”我笑着配合她。
“苏夏,伴娘裙你挑好了没?”
“早就选好了,前些日子在第一家店就看上了。随时可以过去取的。”
“你当初怎么不买下来?”
“反正你也不急,那么我也无需着急。时间是固定的,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随意挥霍。”
“苏夏,你觉得我真的选错了?就像选这件婚纱一样?”陈渔认真地看着我。
“你说你喜欢这件衣服的。”我说,“自己喜欢才最重要。”
陈渔没说话,她只是柔柔地笑着然后转身走进更衣室换回原来的衣服。衣服适不适合自己其实也只有自己知道,就算别人看起来如何合衬,穿衣服的人也有可能感到衣服面料是多么的不适。但在现实中,很多人都穿了一身看起来合衬优雅但其实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舒服的衣服。陈渔现在也是,穿得让人艳羡,但其实衣服的料子让她倍感不适。作为朋友的我,只能告诉她衣服很好却毫无办法帮她脱下,因为我没有力量再给她买一件。
陈渔说趁着结婚这件事希望能让马尚尚回来一趟,但我们根本联系不上她。我想起去了上海的赵世华,这个时候我只能找他。他出现在上海但愿不只是一个意外,倘若他联系到了马尚尚那该多好。我抱着这样的侥幸拨响了赵世华的电话。
“赵世华?”听到一句带四川口音的女声,我有点始料未及。
“你找他呀,麻烦等一下。”在我握着手机忐忑不安的时候,传来微弱的喊声:“世华……”她是谁?
“喂,你好,请问你是?”
“是我。”我说,“你在哪里?”
“四川!”他笑着回答。
“你不在上海?”
“哪能在那里待那么久,逛了一段时间就走了。”
难道他不是为了马尚尚才去上海的?原来是我多心,这么多年前的爱情,即使记挂着也不可能随时候命,没有那个男人为伟大到可以用一辈子来等一个女人,现实让人经不起等待。
“你还好吧?”他问,“升职了没有?”
说到升职,自从北京回来经理对我很重视,大概王栎鑫在她面前不止一次提起我,所以回公司没多久就升到小组长的职位。开始的时候感觉不怎么适应,毕竟组里的六个人原本都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朋友,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发号司令的组长怎么也会产生一种隔阂。只是因为平时和他们关系还不错,小组里工作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我初次尝到统领全局以及团队合作后胜利的喜悦。这样的工作其实也算是人生的一种成长吧,就算累自己也觉得很值得。只是江东有时会抱怨我太晚回家,毕竟以前我总会和他一起做晚饭,但现在连饭有时都是在公司里吃快餐解决的。
“升倒是升了,只是官位不大。”我说,“怎么,刚刚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我有意试问。
“你听出来啦?”他似乎很有兴致。
“猜出来的,不然从哪里冒出一个女孩还叫得这样亲热呀。”我说。
“认识没多久,四川人。”
“听得出来。”我说。“打算留在四川做上门女婿?”
“怎么可能……”赵世华还没说完,听到女孩子的声音,似乎在埋怨赵世华。然后他们两个似乎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
“你好像挺忙的,有空再聊啊。”我打算挂掉电话。
“你找我有事?”赵世华似乎把身边的女孩子支开了,声音远了。
“没什么事,想看看你在上海混得怎么样而已,谁知道你这么快漂去四川了。”
“流浪使人读懂人生。”他说。
“开始感悟人生这么快了呀,我习惯了安居乐业。”
“我注定了四海为家居无定所。”他打趣着说。
“欸,对了,陈渔要结婚了。”我说。
“那代我向她道喜了。”他说,欲言又止了一回说:“马尚尚好像进了娱乐圈吧?”
“你知道?”我有点意外,但又觉得这种意外是多余的。在这个时代,什么事情不是一日千里呢?除非你有意抗拒,和外界隔绝,像毛毛虫一样把自己卷成一团。
“在上海见过她。”他说。
“你看到过她?你跟她见面了?”
“没有,不过是在某个活动现场看到过她。我在人群中,她在台上。”赵世华笑了,但我却不像在听一个笑话,而是一个悲哀的故事。多年后的情人相遇,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纵有千般心愿万般情愫,却一个在台上熠熠生光,一个在台下黯然失色。
“我一直在找她,你能找到她么……”
“不能!”赵世华坚决地打断我的话,“她不再是以前那个马尚尚了。”
“我真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是否是她想要的,站在人前熠熠生光。”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被万人拥护呢?”赵世华有点嘲讽。
“你这样说她,你难道不清楚她只是想被人爱护……”
“不说了,那是她自己的事。我还要忙,先挂了。”赵世华把电话挂断,我还想说话却只能听到嘟嘟的回声。
我没有再拨回去,即使我知道此时此刻赵世华心里有多大的烦闷。也许是我过于天真,天真到以为所有人都会对自己以及他人的感情负责,但既然一个人可以选择离开一座城市只为了一个不知所以的理由,那么他也就有可能对这座城市里的人以及感情采取袖手旁观的态度。因为,谁也无法真正在这个孤独侵袭内心空虚的世界中做到两全其美,我们都只能独善其身。
我打开电脑,尝试把马尚尚的名字输进去,出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还真让我找到马尚尚的照片,就是以前看过的那部低俗电影。不知道是化妆效果还是拍摄效果抑或是照片被人处理过,照片上的马尚尚有点苍老,酒红色的唇膏衬着她深黑的眼影,有种别样的狐媚。但那样子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难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用这种方式对过去宣战,她是力图新生还是继续堕落?
我们都不再年轻,我们已经二十六了。二十六岁对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罪过,即使这个罪过比三十岁四十岁时的罪过显得微不足道,但我们却是在这里开始慢慢衰老并且也意识到再也回不到过去了。青春就这么短,我们却在意识不到青春短暂的日子里就已把青春挥霍完毕。人生很漫长,一辈子也不短,但青春就是这么回事,你再怎么后悔也是换不回一个过去觉得毫无价值的曾经。
时光老了,我们又怎么年轻下去?
我告诉陈渔我找不到马尚尚,即使我知道她就在这片大地的某一个舞台,及时只要我打开电脑就能看到她在电影里说话,但我根本无法让她出现在我们眼前,一起穿上美丽的伴娘裙把陈渔送到一个男人面前。
“她给我打过电话。”陈渔有点低落,“她知道我要结婚了。”
“你说什么?她给你打过电话?你怎么不留住她?”我有点激动,我不知道马尚尚为什么不联系我,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关心她的人。
“一个人倘若真的想要走,你怎么留?就像人想要跳楼一样,就算你在阳台装满了护栏,还不是每年每天死伤无数。”
“她的电话是多少,给我!”我有点不死心。
“别费劲了,她用的是公用电话,她是有意不让人找到她。再说,她现在身边大概也有保镖护送了吧,她说她可能要去新疆拍片子了。”
“那她算怎么样?算怎样?你结婚她也不回来!”我有点烦躁,几乎是用骂人的语气吼出来。
沉鱼倒是很冷静,比我一贯看到的她要冷静。她说:“我宁愿她不回来,看着一个好朋友亲手葬送自己的幸福,那算什么。”陈渔冷笑一声,“那算什么!”
“陈渔……”我欲言又止。
“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陈渔说,“只是我们都不幸福。”
陈渔用她的车把我送了回家,把包好的伴娘裙递了给我,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其实有的时候不说话就已经足够闹腾,生活折磨人心,心若太累的话我们往往会陷入低谷坐以待毙。
我没有坐电梯,沿着楼梯慢慢走上去。下一刻看到的一幕使我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我解脱的僵局。林梓维,他正站在江东房子的门口,他戴着我曾经送给他的帽子,看到我的时候对我温柔一笑。
我看错了么?我多么希望这是错觉。我很累了,会产生错觉。我这样安慰自己。
但我不得不清醒。
“苏夏!”林梓维笑着向我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