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中期。我进入一家小得可怜的乡镇企业,尽管小,在当地可也是了不起的大厂,有一百多号人哩。
在这里,我一边工作,一边继续做文学的春秋大梦。心想,如果自学成材,不是比大学生强多了么!那时,我订了计划,晚上早早睡觉,午夜起来读书写作,规定有人找我讲话不得超过三分钟。在贫瘠的乡间这么做,自然被人当作神经病了。我立志做作家的消息很快就被同事们知道了,大伙用十分怪异的目光看我,像看国宝熊猫似的。有人甚至说,一个连大学也考不上的人,竟然宣称当什么鸟作家,痴人说梦。
我自信我是一只鹰在一群鸡里,这些只不过是鸡的议论。它们之所以如此议论,是没有看到鹰振翅高飞时的情形。我暗暗发誓,一定要飞给他们看看才行!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我,有几位和我一般大小的年轻人,认为我有如此雄心,定会成功。他们有时给我买书,使我不至欠缺精神养料;有时请我吃饭,便于加强营养,保证前途无量的贵体,而且尽可能地不打搅我,令我十分感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成功了!其实我明白,离成功还十分遥远,不过是在小报上发了几个豆腐块,最成功的也只是在省报上发了个通讯而已。于是,朋友们为我大造声势,见人就说:“他是作家,上了省报的!”陌生人一听,都睁着奇大的眼睛看,这在贫穷的乡村小镇可不得了,甚至有人称我为文曲星。那时文学青年很多,我们自动结社,县里也常搞点讲座,我得以有机会去县城,一位同事调进小县城的一家企业,他也是我有“出息”的鼓吹者。这时,我经历了平生的两次约会。
我的这位“出息”鼓吹者,认识了一位少女。那少女幷不太喜欢什么文学,当然书还是会看看的。她对作家也很崇拜(我忘了她在哪里工作)。而我这种人,尽管还不能称为作家,可是苗头在那里,今后会前途无量。在这位热心的朋友安排下,我们在一个黄昏终于见了面。朋友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其实他做了大量的幕后工作),给我们单独接触的机会。请想想,我一个乡下青年,土里土气,只不过发了几个豆腐块文章,别人在起哄,我有时情不自禁地飘起来,但大体对自己还是有点认识的,心底十分自卑。对这次约会,我实在说,不抱什么希望,也不奢谈什么朋友。当然,为了使自己不显得土气,精心修饰了一番,但形象在此,气质在此,爹妈给的,后天也不足,是无法解决的问题。罢罢罢,权当本人作为作家体验生活吧。
见面后,姑娘主动伸出手来,还微笑地称我为“作家”。她身上的香气熏得我几乎不能自持,她落落大方的态度又使我紧张的神经多少有些缓解。我领着她从一个小巷出发,打算上汉江大堤,在那里承受习习凉风,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我们和介绍人分手后便进入小巷,好像这小巷并不算长。我这人特爱激动,还有一点就是走路出奇地快,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能走过我。我一边打手势,一边畅快地谈着,先从我涉猎的世界名著谈起,然后谈我的构思、谈我的理想……谈着谈着,我就激动了,找不着北了,我手舞足蹈,完全进入了自己的世界,特别是面对一个来自县城里的好看的倾听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汉江大堤上。凉风吹来,我有些清醒了,才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因为太激动声音也有点嘶哑了。这时,我回头去看身旁含情脉脉的少女。天哪!她的人影早已不见了!我慌极了,赶忙睃巡汉江大堤上下,她她她……一个鬼影子也见不到了。这就是说,我在小巷里就把她弄丢了。真太浑!我狠狠地骂自己,疯狂地冲下堤去,往回来的路上找丢失的姑娘,那姑娘哪里还有半点影儿!第二天,介绍人传来了话,姑娘向介绍人评论说:给她介绍一个神经病干吗?我挨了顿臭骂。但事已如此,再也无法挽回。
可是热心的朋友认准我是个天才,是绝对有出息的,他一定要为我找个县城的姑娘,他认为只有县城的姑娘才能配我。不久,又介绍了一位在储蓄所工作的,他的远房表妹。要知道,在银行工作可是金饭碗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姑娘对我这个未来的作家有兴趣,我能不高兴吗?我充分汲取了上次的深刻教训,总结出失败的原因就是走路太快,太爱激动。为了有效地防止重蹈上次的覆辙,我冥思苦想,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办法。按照散步的步子,我在两小腿之间拴了一根细线,只要我激动加快步伐,这细线就会提醒我,让我悠着点儿。
黄昏又至,我们通过热心的朋友简短介绍,又出发去汉江大堤谈情说爱了。我自控能力较差,幸好这次有细丝儿时刻提醒,但我无法口惹悬河,发挥不太正常。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姑娘连打了呵欠,说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了。我没法,决定送她回去,却被她一口回绝,只好怏怏不乐地各自分手走了。
哪知第二天早上,热心的朋友把我从床上揪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不喜欢别个姑娘伢,也不要装跛子吧!”天哪!我昨天真是个跛子吗?
从此,我结束了由介绍人来为我介绍女朋友的光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