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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小厂·红衣女孩

书名:冯知明作品集—灵魂的家园 作者:冯知明 更新时间:2015-11-29 17:11 字数:5016

一条小河从西边来,一条小河从北边来,在小镇这弹丸之地交汇。河上有一个小闸把关,泄洪时让水流入大河,干旱时让大河的水回流。这条大河说大也不大,是汉江的一条支流,人称“南支河”。南支河向东边县城方向流去,经过若干个小镇和大小河汊湖泊,通过一个大泵站(那泵站兴建时,曾有报纸报道,它的孔可以穿行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哩),这样内河的水便流入汉江。南支河静静地流淌,即使在盛夏涨水的时节,也是不紧不慢地流向东边。

记忆因为河流而生动,记忆因为河流而清晰,记忆因为河流变得丝丝缕缕缠缠绵绵。那是个很小的镇,沿着南支河堤有一家供销社,供销社旁有个副食小店,小店旁有个小餐馆,餐馆旁是个小巷,餐馆对面是个小粮店,粮店旁边还有个集贸小市,四邻八乡的农人会弄些地里的小菜、家养的东西在清晨做点小买卖。这是小镇的中心,镇上最热闹和繁华的地带。

在粮店和集贸市场之间有条小巷,小巷的西边围着农机修造厂的电锯板车间,小巷的东边围着它的机修车间。从这条小巷走上百十余米,就到了农机修造厂的大门。这个小厂在1950年代便有了雏形,那个时候通过互助组的形式,将一个打铁铺和几个老木匠老篾匠捏在一块儿,就成了一个家庭作坊似的简易小铺子。到了1970年代,工厂在此基础上有了发展,扩大了规模,遂更名综合厂。后来又有了铸造车间、机修车间、锯板车间,因为能铸造大船上用的起锚机、人力搅盘器、舵机等配件和抽水用的水泵,又改叫农机修造厂。这时我父亲作为书记雄赳赳气昂昂地领导着这个小厂,人丁兴旺,最多时有百十号人哩。

与小厂宿舍平行的还有条长满水草的老河,因为新河的开凿,把它堵塞了,于是半截死河成为小厂的天然垃圾场地。一排职工宿舍顺河沿而建。垃圾堆在夏天里发出一阵阵恶臭,加上西晒,宿舍的职工不敢开窗。乡下人在污染的环境里生活惯了,闹个小病小灾,身体还是抵抗得住的;真正有了大病,小厂北邻着小镇医院,看病很方便。那些白大褂在乡镇人看来,可是十分神圣的角色。医院北边,还有一所小学,总会传出孩子们的朗诵声。在新河岸旁,新建了邮电所、银行办理处、工商所、税务所。新河岸边也是镇政府所在地,镇政府之北,还有家以女工为主的编织厂。这个小镇,麻雀虽小,一切都很齐备了。

小镇最生动的地方在哪里?就是我呆过三四年的小厂。请听,那打铁车间新买的弹压机,敲起快要熔化的鲜红的铁块发出的轰隆声,就像向人们宣告它的存在和不可忽视,在南支河上行船的渔人也能听见。车修车间几架很大的车床、锯床、刨床,还有土法上马制作的机器,开起来是绝妙的“轰隆”交响曲,震得小镇的地面阵阵发抖。就算在白天,电焊的耀眼弧光也可使阳光黯然失色。到了夜晚,这弧光一闪一闪地直冲云霄,几十里地的天空可以看到它逼人的光芒。每星期小厂要开一回铁炉,用铁水浇铸铸件模型。那炼铁炉一开,鲜红的铁水不仅映红了工人的脸膛,烤焦了他们的工作服,而且把北邻医院住宅区的墙壁也烤得炙热。下班的时候,百十号人一拥而出;上班的时候,百十号人各就各位。这个小镇小厂的阵容是何等的气派呀!

小厂的工人来自四邻八乡的农家子弟,他们多是想在这里学点手艺。它最为兴盛时,我就是其中一员。在这里,我结交了一批好朋友。午休时,常结伴出去玩耍,新河北岸的那个女工云集的编织厂,成了我们想方设法要去的地方。夏日白天老长,下班后至少呆上两小时天才能黑。我们总会去镇上的小闸看着流水,诉说些年轻的心事。一天傍晚,我和铸造车间长相英俊的韩顺发、为了爱情带着女朋友私奔的机修车间的车工祁先标,还有一位锻工(铁匠新式称法)祁中州,一块在这里穷聊。不知怎么扯到会水不会水上了。祁中州说自己不会水,韩顺发不信,顺手把他推下闸。祁中州果真如秤砣落水,水面上冒出一串水泡。我们停住笑,惊讶地看着河面,半天浮不起人来。韩顺发急了,跳了下去,用头把人顶起来,还赔了一餐酒。我在这个小厂交了一大一小两个朋友圈子,经常在一块儿胡闹,互相纠缠。还有一群大我十余岁的大哥型的朋友,比如技术指导孙建清、被厂里姑娘们暗中青睐的孙安华、腿脚不便却有一身过硬技术的方组武,还有我在《红头绳》中提到过的那位女“幺爷”,后来,我又和一群比我小四五岁初进厂的青工们建立了友谊。像熊家堤的熊旺清、虾集小镇上来的小美女叶志娥、有个放电影大哥的丁名洋。我一度成为小小师傅,带过一个名儿很美的叫瑶君的女弟子。还有件趣事值得一提,我有个表姐余运香,也在这个小厂里,年龄偏大,怕嫁不出去,向我和韩顺发诉说。我们第一次听到女孩怕自己嫁不出去,深深地感动了,争着要为她作出牺牲娶她,弄得她又哭又笑。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小厂也产生过热血青年。万信海,是个长得极英俊的年轻人,他是那种可以被女孩子入梦的白马王子型的人物,可从不为色所动。他能做一手很好的木工活,绘制精美的机械制图,却要效法毛泽东似的革命,阻止中国产生修正主义。还有一位好友詹必发,长得胖乎乎的,不肯洗澡,脖颈处常常有一道道黑项圈。他上书中央领导人,认为中国要想民主,必须三党鼎足并立,像个固定三角形,可以起到稳定和相互钳制的作用。小厂能产生以天下为己任的年轻人,我因此为他们骄傲。想到这些朋友至今仍历历在目,想起他们的纯朴、豪爽和侠义,仍令我感到温暖和亲切。他们都曾热切地鼓励我能写点名堂,成为一个能够写书的人,或多或少给过我帮助。几次和韩顺发上县城,我都变着法儿往县新华书店钻,他总会为我付上一两本书款。我大量的阅读就是在这个小厂完成的。

在小厂的时候,我先和几个青工同住单身宿舍。因为爱学习,父亲也动用了他的权力,在孙安华去县城当工人后,我便搬到他的住处来了。他的住处在厂食堂内,一个不足6平米的小单间。我每天下班洗漱完毕,8点不到便上床睡了,到零点时分精神抖擞地起床看书和写点东西。就是现在,我在晚上七八点钟,精神总处在萎靡不振的状态中,也许是那时习惯留下的后遗症吧。

当我忆起我的小厂时,总会带着感恩的心情,充满了柔情密意。我每天早睡早起,如果在凌晨两点多钟起床,下半夜便会在灯光下度过了。看书或者写作三小时左右,食堂的师傅们已起床忙碌早点,我可以转悠着出厂门,吸吸新鲜空气,做做扩胸运动。在厂门口时,从粮店和集贸市场的小巷间开始不停地焦急张望;实在忍不住,会走进小巷,拐弯向左,向供销社方向走去。感觉有人来了,做贼心虚地闪进供销社旁的一个窄小的巷子里,鬼头鬼脑地探出头,又急不可耐地巡视。这时,耳朵变得特别灵敏,感觉行人隐隐约约地从远处走来。在这样的凌晨,赶集的人们只怕正在途中,还没有进入集镇。黎明的光亮显得很暗,有些薄雾笼罩在河面上,街道两边的马路因为几处建筑的遮掩,更显几分阴暗。我大瞪眼睛,侧耳聆听,终于听到那特有的熟悉的脚步声。渐渐地,脚步声踢踏而来,那个有些朦胧的人影跳动着,令我的心房发紧。其实,根本不用看,闭上眼时,她便活灵活现在头脑里。她是一位身体姣小的女孩,喜欢穿红色衣衫,脸型微圆,随意地扎上一束马尾巴,听凭它在脑后跳动。我最喜欢偷看她走路的样子,那不是走,而是一种舞,一种随意屈从身体行走的舞蹈,配上那常穿的红色上装,和那摆动的一束头发,像团火焰在腾挪在跳跃之中。她行走出一种节奏感,产生出一种雅致,一种神韵,像美的旋律,像河的波浪,成为这清晨小镇一道流动的风景。

初识她的时候,知道她是这个小厂会计的女儿。高中二年级时,因为在课堂上做小动作,被老师点名罚站,她骂了句什么,挨了老师一巴掌,当场拽着书包跑回家,坚决不肯复学。父亲让她顶替正在生病的母亲为小厂工人们做饭。她那时还不到17岁。每天必须早早起床,去小厂食堂打杂。几次,我看见她想把蒸馒头的锅盖掀下来,费很大的劲也掀不动。当我和她相遇时,她总会冲我笑,嘴角处现出两个惹人喜爱的酒窝。她穿着很注意整洁,劳作时会套上护袖,扎着围兜,脸上溢出汗珠,会用手腕擦拭,擦拭的样子像小孩模仿大人的动作,有些可笑,有些可爱。不知什么时候,我便不自觉地偷偷跟踪她,为的是看她那走路的样子。偶尔,也会装成不经意地遇上她,她会望我笑笑,说不上两句话。这时的我喉头发紧,似有许多话被堵塞了,心发慌脸发烧。她在食堂打工,我在机修车间上班,最初很难见面。许是我看她的神色使她在意,再见我时,她多少有点不自在了,脸会微微一红,头会微微一扭,不好意思地偷笑,赶忙离开。有时上班中途,我会溜回寝室,她稍有空闲,我必瞒着食堂师傅偷偷地向她招招手,示意她到我房间里说说话。她第一次进我的寝室,对我到处堆放的书很是惊讶。因为有书作为话题,我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许多经典故事,她常听得如醉如痴。我告诉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制定了雄心勃勃的计划,并为之努力奋斗,我的未来一定很辉煌。她为我的自信而感动,有几次情不自禁地说:“你一定会有出息的!”这句话像只铁钉钉进我心里。

尽管我父亲能够领导这个小厂,我依然不能摆脱农家子弟这重身份。而她居住在小镇上,长相靓丽,在小镇上引人注目,有人给她介绍小镇医院里刚出卫校的年轻人。在人们看来,我们是不般配的。我的确什么也没有,家庭贫寒,身体十分瘦弱,相貌尽管不难看,却多少有些古怪。我只给她一个希望,她便投身过来和我合抱这个未来之梦。她常帮我誊清凌乱的稿件,在冬天里,双手冻得肿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我离开了这个小厂,豪气冲天,一门心思地回家做起“专业作家”,她便成了我生命中惟一的救命稻草,不断地给我买文学书籍、文稿纸,给我邮寄稿件的零花钱。在一个酷夏,我只穿着一条三角裤衩,伏在桌上写字,把双腿放在盛满水的桶里降温。她突然而至,见到这一幕,一向心静如水的她激动地哭了,十分肯定地对我断言:“你肯定会有出息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们偷偷相爱了。小小女孩将她的一切都倾注在爱里:悄悄送我一个小首饰,用勾花针勾出贴领口的小图案,向年长的女工学织毛衣。不久,这个修造厂因为与武昌积玉桥一家残疾人福利皮鞋厂建立了关系,决定办一个皮鞋厂。我们被派往武昌学习,住在一个廉价的旅馆,白天同去做学徒,下班后便聚在一块。平时人多眼杂,很少有机会单独相处,即使在一块儿也难得说几句话,但只要可以不时地偷看对方一眼,已经很幸福了。

一个小女孩,在这个小镇上,守着一个男孩给她的一个未来之梦,尽情尽心地编织。她一次次地承受着来自家庭的压力,来自朋友的劝阻。特别是我自己成为“专业作家”后,整天处在梦游状态,被人称为“疯子”和“神经病”,被人看成无所事事不务正业整天胡思乱想之辈。她却坚信我一定能够成功。我真不知道她那柔弱的肩膀何以能承受这般重压,那脆弱的心灵何以变得如此坚强。我像一个在黑暗的深渊中摸索的旅人,目标太过远大,不知脚下的路如何行进;像不太会游水的人掉进了大海,多少次绝望得想就此沉沦下去。但我不能也不敢使她有半点失望,她对我的那份信任像条绳索把人绑得紧紧的,使我不敢有半点气馁,只能绝无退路地拼搏下去。多少次,我只有一个单纯的念头,哪怕一个字变成铅字,也能让她几分欣慰,不致于让人笑她有眼无珠。我们彼此依存,心意相通于这巨大的压力下,坚守着这块神圣的初恋阵地,长达7年之久。又过了几年后,我在另一个小镇见到她,她带着自己不足两岁的女儿,让女儿叫我“叔叔”,我连忙接过她的女儿抱了一下,就飞快地逃开了。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我整个身体像被抽空一样,疲惫到了极点。

以后的生活中,我和女性交往时,有人说我是个花花肠子花花心的泛爱主义者;还有人说我是个女性崇拜主义者;另有女性对我评价,认为我对女性的那种纯洁近乎一张白纸,总是乐呵呵地被骗。我不会介意别人对我的任何评价,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因为一位女性给我太多太多,我穷尽这一辈子也无法偿还!我惟一能做到的,是这辈子不能对女性有半点伤害,借以回报她对我的这份沉甸甸的爱。在和妻子恋爱时,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那段初恋的经历,她也非常敬佩这位女性。一个寒假回到老家,妻子伙同我的小妹慕名去偷偷见过她,称赞她有出众的美,并强调说:“我特别指她的心灵。”

我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时,在扉页上恭恭敬敬地写道:“谨以此书送给一位女性,是她铺垫了通往我事业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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