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乡下人来说,听壁角是一件很好玩的事。乡村的夜,多是黑灯瞎火的,没有电灯,更谈不上看电视。夏夜时倒可以到处乱窜,在户外纳凉,边说些古话。到了寒冬时节,只能龟缩在屋子里,煨在被窝里。一些精力充沛又难以安分地躺在床上入睡的年轻人,便借听壁角来找些乐子。
我够得上听壁角的年龄,家乡的房子虽然多属茅草盖顶,但四周的墙壁大多已换成青砖,为防贼盗或者别的什么,只在墙壁上开个一块砖大小的小小望窗。这个小小的望窗至少有一个半人那么高,冬日的时候,只要堵上一团稻草,就可以将窗子封得严严实实。我小时奇瘦无比,是帮半大孩子听壁角的最佳人选。这个半大的孩子壁虎一般扒住墙壁,让我骑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接近望窗。我轻轻地撕掉那团堵塞的稻草,将小脸堵住望窗,两只又黑又亮的小眼睛便骨碌乱转,突然忍禁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屋子里传来了女人的一声怒骂,吓得赶忙缩回了头。半大的孩子驮着我一阵猛跑。我们感到没有人追过来后,他就把我扔到一堆草垛旁,兴奋而紧张地发问:“看到了什么好看的吗?看到了什么好看的吗?”我笑得在地上直打滚,笑得捂着肚子叫痛,哪里还顾得上回答他。他不管不顾地追问起来,我笑够了才告诉他,室内一盏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一个光着身子的肥胖妇人,胸前的两个奶头饱满得像两只地瓜,她冲着脚盆干呕几下,然后走到床边,摇晃像死猪般昏睡的男人。男人嘟噜着说:“我奈不何啦。”半大的孩子兴奋地问我十余遍,弄得我索然无味而止。
不几天,村子里一些年轻人见到这位男人,打招呼时,就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我奈不何啦。”
某个人家娶了新娘子,如果没有人听壁角,那一定是这家人与邻里关系不好。乡村里的俗话:“结婚三天无大小。”新娘子进门要大闹洞房三天,我们会从一种长着刺的荆条上,摘些小豌般大小的果实,把果实打开,里面毛茸茸的。将这毛茸茸的东西塞进新娘的脖子里,新娘子的身体便瘙痒无比。我想这种毛茸茸的东西一定能够顺着汗腺粘到皮肤上,乡下人把它叫做“每人脱衣”。这个小果是我们专门对付新娘子的,所以也叫“美人脱衣”。闹完新房,新郎新娘上床之时,一群大大小小的男孩堂而皇之地挤在新郎家窗口边,屏声静气地偷听起来。一次听房,新娘子叫道:“好疼!”窗外一声哄笑。她又说:“有人在偷听我们哩!”这句话成了找乐子的把柄,一直传扬到新娘生孩子后才停歇下来。
在乡村,有人能堂而皇之地听壁角,这可是刚做婆婆的权利,一是为了指导儿子做床笫之事,二是验看新床上能否落红。到了第二天,常有其他妇人来询问,婆婆会骄傲地夸奖自己儿子能干,称赞新媳妇能守妇道。有些婆婆甚至拿出床单上的血迹招摇,如果床单上的血迹色泽鲜艳,还被认为是某种好的兆头。
“文革”期间,听壁角的性质起了质的变化。为了监督地、富、反、坏、右分子的行动,革委会有时支使几个红卫兵和民兵去偷听村民在暗夜里的对话。为了帮助落后分子,也得常去听听他们的落后言论,以供教育时参考。我们村中有个烈属家庭,一个好看的姐姐,因为不满自己的婚姻,一直想退亲。思想红、觉悟高的父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声情并茂地给女儿讲了一通又一通大道理。我们在大门外偷听,也跟着上了一堂生动的政治课。
我想这段时期暗夜里说的话,也会缺少某种原生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