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新君睁开眼后,就要起身,但伤口一阵撕痛,让他瞬间流了一脸冷汗。那女子忙上前扶住他,轻声道:“别动,你的伤还没好!”楚新君只觉得体内气息紊乱,胸口滞涩,后心与大腿处尚有些疼痛。
心中一凛,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那女子盈盈一笑,说道:“这是我家,我,我叫玉香红。”楚新君一怔,道:“我怎么会在你家?”玉香红将他扶着躺下,说道:“你受了伤,已经昏迷一个月了。”
楚新君大惊,险些就要起身,说道:“我昏迷一个月了?”玉香红点头道:“是啊,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省人事了,伤口都已经发烂,但所幸气息尚存,所以……”楚新君苦笑道:“所以你就把我救下来了?”
玉香红点点头,楚新君整整思绪,想到:“我被他们打下悬崖,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按照她说的,我伤口已经烂了,难道……”
于是便问:“你在那救的我?”玉香红道:“是在河边。”楚新君奇道:“河边?”转念一想:“啊!难道我竟然是被河水冲来的?可是……”心中忽然一紧,问道:“这是什么地界?”
玉香红笑道:“山西。”楚新君道:“我明明在契丹……”玉香红奇道:“你在契丹?”楚新君默然,随后说道:“谢谢你救了我!”说着起身就要走,但浑身一阵奇痛,再次躺了下去。玉香红道:“你就别逞强了,你的伤本就很重,再加上又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变本加厉,现在虽然无性命危险,但还是得静养。”
楚新君颓然躺在床上,但觉鼻中香气阵阵,这时仔细看那玉香红,但见美目流盼,含情脉脉,似秋水横波,给人一种柔和之美。身着红色棉袄,穿着虽多,却已然掩不住楚楚风姿。
而自己所处的床亦是芳香扑鼻,被褥却是丝绸,非常软滑。只不过被褥略厚,想是冬天尚未过去。楚新君一怔,随即脸色一红。玉香红关切地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痛了?”楚新君苦笑,说道:“你是怎么救的我?”
玉香红道:“那天我外出有事,路过那条河,就看见你躺在河边一动不动,我当时可吓了一跳,我只道你已经死了,但忍不住去多看了几眼,我看你身子略有起伏,于是就试了一下你的呼吸,你果然没死,于是我便将你拖了回来……”
楚新君叹道:“你一个弱女子,能把我拖回来,可真是难为你了!”玉香红笑道:“好在你已经醒啦!我把你带回来后,就去城里请了大夫,大夫说真是万幸,你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已经开始腐烂,若再迟上半天,那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顿了一顿,又道:“我就请那大夫给你医治,大夫说亏你身体强健,不然早就……”说到这身子忽然一颤,眼眶内竟然湿了。楚新君看得心神摇曳,柔声道:“别担心,我死不了!”
玉香红擦了擦眼,笑道:“是啊,大夫给你用了药,治了三天,才把你的命给捡回来。大夫说,你受伤极重,若是常人,只怕得在床上躺一年半载,但你骨骼强健,且又是习武之人,因此只要三月,便能痊愈。”
楚新君默默地看着她,心中起了一阵温暖。暗忖道:“我定是顺着河流漂到这里的,天可怜见,让她救了我,看来我楚新君命不该绝!”转念又道:“不好!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回国!”
他此时清醒,神智立即恢复,想到:“倘若王爷被他们捉了去,那该如何?”转念又想到:“不!那些人只将我当成了他,他一定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国了!”他这样想着,却不知玉香红已经从他身边悄悄走开。
楚新君浑然不知,暗道:“待我恢复了身体,一定要去寻他,还有紫嫣,龙大哥,林大哥……”想起这些人的影子,楚新君顿感温暖,低笑道:“看来我并不是孤家寡人!唉,紫嫣那小丫头要是知道我这样了,恐怕要心疼死了!”
随即却又否定道:“不!最心疼的不是她,是姐姐!对,一定是姐姐!她若是看见我这个样子,只怕要伤心死呢,一定会寸步不离的照顾我!”想到楚惜美,嘴角起了一丝微笑,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突然浑身一凉,叫道:“玉佩呢!我的玉佩呢!”玉香红这时正好走了过来,道:“你吓我一跳!你的玉佩在你的衣服上,我总不能让你穿着衣服躺在被褥里吧?”
楚新君忙道:“把我的玉佩给我!”玉香红走到衣架前,将楚新君衣服取下,拿出玉佩,交给他。楚新君一把夺过玉佩,心中喜不自胜,双手紧握着,生怕被别人偷了去。
玉香红道:“这块玉佩看上去像是古物,很有灵气。是你家传的吗?”楚新君道:“是一个和尚送我的!”玉香红一怔,随即笑道:“这玉佩是一对,另一半,是不是……是不是在你的……”
楚新君知道她想说什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另一半在我姐姐那。”玉香红坐在床沿,说道:“你刚刚在睡梦中一直在喊你的姐姐,你一定很想她吧?”楚新君茫然地点了点头,叹气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也不知……”
本想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嫁人。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心里却一直不愿意她嫁人。
玉香红凝视着他,说道:“你的姐姐很美吧。”楚新君目中泛光,毅然说道:“那当然!在我心中,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玉香红莞尔一笑,说道:“你对你的姐姐感情倒很深。”
楚新君脸上一红,讷讷地说道:“其实……其实你也很美!”玉香红展颜道:“是吗?那跟你姐姐比如何?”楚新君一愣,道:“这……我……”玉香红笑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答案。快把药喝了吧!”
说着起身端过药汤来,楚新君道:“你什么时候去端的药?”玉香红道:“就在刚刚啊!唉,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连人家走了你都不知道!”这句话说得甚是幽怨,隐隐含情。楚新君心中一动,脸上登时红了。
玉香红端过药碗,说道:“你伤没好,我来喂你吧!”楚新君忙道:“不!不用!我……”可话未说完,玉香红的汤匙已经到了嘴边,只好张开嘴巴喝了进去。楚新君见她满脸柔情,举手投足很轻,生怕将匙中药洒了。这让他想起了楚惜美。
曾几何时,楚惜美也曾这般柔情相待。不过那是姐弟之情,而玉香红呢?又是出于什么呢?楚新君怔怔地看着她,发现她和楚惜美很像,一样的温柔,一样的美丽。
只是楚惜美的美多了几分柔弱,而玉香红的美,则添了几分成熟。
楚新君心神荡漾,痴痴地看着她。玉香红见楚新君这副表情,不禁玉面一红,娇声道:“药都喝完了,还看什么!”楚新君忙将脸转过别处,说道:“对,对不起。”
玉香红将碗放在一边,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楚新君道:“我叫楚新君。”玉香红道:“新月之新,君子之君?”楚新君点头道:“正是。”玉香红道:“真是个好名字。”
楚新君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啊!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玉香红听他称赞自己,不禁露出欢喜之色,脸上起了一片潮红,说道:“喝了药就好好休息吧。”说着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躺下,轻轻地将被子盖好,便走了出去。
楚新君暗叫道:“太像了!太像了!”只觉得玉香红一举一动,和楚惜美都极其相似,尤其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楚新君喃喃地道:“难道她们是同一人?”
转而苦笑道:“我这是在想什么!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下意识地抚摸着玉佩,心道:“等我伤好了,一定要回家寻姐姐!也一定要报答玉姑娘。”
自此,楚新君便在玉香红的住处修养。他虽受伤甚重,但他体格强健,且内功颇有火候,加之玉香红照顾周到,不过一周时间,已可下床行走。楚新君要玉香红拿跟粗一点的树枝来,用作拐杖。
可玉香红却执意要扶着他走,楚新君说道:“你不在的时候,又怎么扶着我呢?还是拐杖方便些。”玉香红只得去砍了两根粗树枝来。
这一日,玉香红外出,说是去镇里卖些东西,用来买米买药。楚新君撑着拐杖下床,这时方才仔细看清了屋中的面貌。
这间屋子并不算大,最东边是玉香红的床铺。出了珠帘,却见屋内设施一应俱全。案几书架,茶壶笔墨,布置得甚是雅致。
楚新君暗道:“原来玉姑娘还是个才女!”又想到:“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凡尘俗女,屋内这些设施,倒像是贵族家的小姐千金。”楚新君暗暗纳罕,随即想到:“她说她是农家女子,可农家女子的屋中怎会有这样的摆放?”
一念及此,便撑着拐杖四处走动,走到门前,轻轻打开门,却见屋外是一排篱笆围成的院子,西角却有一间屋子,楚新君走到那屋子前,推开一看,里面却有一张床。
楚新君道:“是了,她的床要照顾我,因此就睡在这里。”楚新君见那屋子甚是简单,床铺也远没有自己睡的精致。心中不禁歉然。回头却见东边一间茅屋,是用来烧火做饭之用。
院子说大不大,有着一堆堆的干土。可四下里也不见有什么人家,心中更是纳罕。举目看去,屋后是一座山,而院外却是一片林子,极目望去,远远处隐隐是条河流。其时冬季尚未过去,天气还很寒冷,楚新君受伤之人,禁不得寒风,当下便一瘸一拐的走入屋中。
可是他心中的疑窦却如潮水般涌来。他走到书桌前,见书桌上仍放着一本《太白诗集》,旁边却挂着各式毛笔。再往一边看去,一间隔间内,却放着许多丝绸布帛,楚新君随手拿了一俩块,却见一块红布上绣着一对鸳鸯,正在水中戏水。
楚新君仔细看这刺绣,手法高超,精巧细腻。用手摸去,光滑平整,一针一线无不精美之极。竟是蜀绣手法。楚新君登时恍然:“原来她去镇上却是卖这些刺绣,用来换钱。”
想到此节,心中疑虑登时消了大半,暗忖道:“这屋里布置雅致,这些东西定是刺绣卖钱所买了!”楚新君少时曾看姐姐楚惜美绣过,楚惜美用的便是蜀绣手法,因此楚新君对于这门绣法颇为了解,此刻看了玉香红的刺绣,一眼便认了出来。
蜀绣名动天下,至五代已有数百年历史。源起于四川成都,向来被称为“蜀中之宝”。多以软缎彩丝为原料,其讲究针脚整齐,线面平滑,紧密柔和,具有浓郁的地方风格。
而蜀绣多以人物、虫鱼、花鸟、山水为主。三国时,诸葛亮所在的蜀国便以出售蜀绣来换取钱财充作军费,由此可见蜀绣之绝。而到了清代,便将蜀绣、苏绣、湘绣、粤绣并称为“中国四大名绣”。
楚新君眼见这些刺绣,不禁又想起了楚惜美来,痴痴地看着这些绣布,暗道:“玉姑娘的手法自然高超,可比起姐姐来,只怕还是逊了一筹。”想到楚惜美,胸中一热,说道:“我得赶快将伤养好,也好赶快回家去看看她!”
这时却听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说道:“这么快便要急着回去吗?”楚新君只觉得香气扑鼻,便知是玉香红归来,笑道:“你回来了!”玉香红忙上前扶着他,微嗔道:“不是跟你说了,你伤没好,不要随意走动!”
楚新君笑道:“我在床上躺得厌了,实在不想再躺下去,就下来走走。”玉香红取出手帕,将他额头上的汗轻轻擦拭,说道:“我说不过你,你想要走就走吧,只是不要太累!不然,我可又得花钱给你买药了!”
说完嫣然一笑,扶着他坐下。楚新君见玉香红风姿楚楚,美目横波,动人之极,心中一荡,呆呆地看着她。玉香红似浑然不知,给他倒了杯茶,说道:“我去镇上买了些米面回来,还有你的药材,等会就得给你煎药了。”
楚新君道:“还是我来吧!我已经可以凑合走了。”玉香红道:“还不行,等你什么时候不要这拐杖了再说吧!”楚新君点了点头,片刻后,说道:“那些刺绣都是你绣的?”
玉香红一怔,笑道:“原来你看见了,怎么样,好看吗?”楚新君点头道:“很好看,是蜀绣吧!”玉香红奇道:“你怎知道?”楚新君笑道:“我以前见过人绣过,因此能认得出。”
玉香红轻轻一笑,说道:“你看你姐姐绣过?”楚新君道:“你又怎么知道?”玉香红道:“我猜的!这些天经常看你一个人对着那块玉佩发呆,一定是想你姐姐了吧。”
楚新君黯然地点了点头。玉香红道:“等你伤好了,大可以回去看她。只是这段时间不要胡思乱想了,对你的伤不免有害。我去给你煎药去。”过了半晌,玉香红将药端来给楚新君喝了。
玉香红说道:“刚刚听你说的,你很懂蜀绣吗?”楚新君道:“也不是特别懂,这是你们女孩家的玩意,我只是小时候常常看我姐姐绣,她给我讲了一些。”玉香红轻轻一笑,说道:“那么我可要考考你了!”
楚新君笑道:“我所知也是有限,不过你要考我,尽管来吧!”玉香红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蜀绣的针法有哪些?”楚新君哈哈一笑,说道:“这个可难不倒我。有晕针、掺针、车凝针、贯针、闩针、插针、撒针、滚针、扣针、藏针、飞针、虚针十二种。
不过这十二种只是大概,再要细分,可得近百种针法讲究。”玉香红又道:“那么蜀绣起源于何时,你可知道?”楚新君眉头一皱,说道:“具体什么时间我却不知,不过最早可见汉代。
汉代杨雄有一篇《蜀都赋》曾言道:锦布绣望,芒芒兮无幅。蜀绣起于蜀中成都,我虽没去过,但从史书记载中也可知道,成都其地繁华富饶,向来便有‘天府之国’的美名。当地的女工发展也远超其他地方。唐罗隐曾有诗道:一片丝罗轻似水,洞房西室女工劳。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
玉香红幽幽地说道:“这些都是你姐姐告诉你的吗?”楚新君道:“差不多吧!”玉香红起身拿了一块绣布,上面绣着几条锦鲤鱼,说道:“你看这块有什么特别吗?”
楚新君接过绣布,仔细端详,用手摸了摸,摇头轻叹,说道:“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基本,至于绣工如何,我却不懂了。如果我姐姐在的话,一定可以看出来的!不过蜀绣讲究一气呵成,不留针线痕迹。你这块绣布,似乎没有什么针线痕迹,至于是不是一气呵成,我却看不出来了!”
玉香红接过绣布,说道:“那么依你看,天下绣法中,是不是以蜀绣为最?”楚新君道:“也不尽然!蜀绣、苏绣、湘绣、粤绣四大刺绣各有特点。比如蜀绣之气韵连贯传神,湘绣的生动逼真,粤绣的色彩鲜明华丽。至于苏绣,似乎是吸取了三种刺绣的优点,自成一家,其手法细腻逼真,清丽雅致。”
玉香红凝视着他,幽幽一叹,说道:“你知道的这么多!你姐姐一定是个才女吧。”楚新君微笑道:“说她太有才,那也不见得。不过在我心中,她是最完美的!”玉香红道:“比我呢?”楚新君一怔,登时面红过耳,说道:“这……我……”
玉香红笑道:“我只不过随口问问,看把你难为的!”楚新君道:“其实你……你也很好。”
玉香红道:“说了这半天,你也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楚新君怔怔地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桌上的绣布,心中思潮起伏,暗道:“不知姐姐现在还绣不绣了呢?”
待吃完饭,玉香红扶着楚新君躺下休息,自己却一人离开了,说是去市镇有事。
楚新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起身打坐,运功调息。自上次被飞鹰堂高手围攻,楚新君领悟了遮阳手的诸般奥妙,此时运功调息,气息四处游走,四肢百骸无不通畅。
正自得意间,胸口突然一震,另一股气息在丹田中升起。这股气息楚新君不知被他折磨了多少次。这时见他出来,忙运功将其压住。但这股气息每次出现似乎都比上一次要强。楚新君的内功竟然压制不住他,不过片刻,他已经浑身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楚新君咬牙坚持,暗道:“今番非把你制住不可,否则日后我与人动起手来,你突然冒出来,可得把我命送了!”却突然心念一动:“我与人动手时,这股气息似乎没有冒出来过,而且,而且我受飞鹰堂高手围攻,好像正是这股气息在最后关头冲出,我才有力气将他们打退。”
不过楚新君总觉得这股气息在体内不是什么好事,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正是这个道理,因此楚新君总想将这股气息排出体外,但总做不到,排不出,压不住,化不开。
楚新君每每运功调息,都得受这样的痛苦。楚新君收住心神,抱元守一。一会便进入虚空,物我两忘。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舒适之极,伤口似也有所恢复。
楚新君下床,撑着拐,却见玉香红尚未回来。左右无事,便到书架前看了看,顺手拿了一部《论语》,坐下读了起来。
偶然一翻,却看见其中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的意思说孔子站在河岸上,看着浩浩荡荡的河水奔流不息,感概而叹,时间正是像这河水一样,不分白天黑夜,不断的流失。
楚新君读到这眼眶一红,屈指算来,离家已有一年多。这一年多自己经历了很多,却不知家里怎么样了。更不是老师华天松现在何方,想到少时在学堂读书的情景,不禁嘴角上扬。
待翻到《为政》篇时,却见一句“君子不器”,说的是君子不应该像器具那样只有单一的用途,不能囿于片面,而要广泛发展。楚新君暗暗点头,说道:“老夫子这句话说得对极!”
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但那灵光却瞬息不知所踪,楚新君暗暗焦急,这个想法当日与飞鹰堂高手决斗时似乎出现过,现在又出现,但任凭他怎么努力,始终想不起是什么。
楚新君暗暗恼怒,将《论语》往桌上一扔,却见那书翻了一翻,翻到了《子路》篇,楚新君余光一扫,却见书上一句“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这句话的意思是君子在与人交往中,能够和他人保持一种和谐友善的关系,但对于他人的观点看法却不苟同,而小人则恰恰相反。
楚新君此时心烦意乱,哪有心思再去仔细品读它?正要起身,忽然想到:“和而不同?和而不同?那是什么意思?”接着又想到:“君子不器?君子不器?这又是什么意思?”
楚新君目中大放异彩,似乎想到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忽地站起,眼珠连转,脑中一直想着“和而不同”、“君子不器”这两句话。口中自语道:“我从前只想着将他赶出体内,或是压制住它,或是化解它,可我为什么不想想留住它为我所用?为什么非要水火不容呢?君子和而不同,为什么不能和呢?弃不如留,留不如用!”
终于,他哈哈大笑:“想通了!终于想通了!哈哈哈哈……”于是离开桌子,往床上走去,得意忘形,却忘记了自己腿上有伤,脚步刚动,便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楚新君暗骂自己糊涂,拿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床上,坐在上面,立即运功调息。
楚新君如今想通这个道理,便不在打压这股气息,而是顺势引导。果然,丹田处缓缓升起一股暖流,若有若无。这股气息绵和醇厚,此时竟然不再违抗他的命令,乖乖的随着他调动。楚新君心中窃喜,当下运转功力,将这股气息从丹田中调出,行巨阙、过膻中、走天突。
再缓缓将这股气息调至任督二脉,流走五脏六腑,四肢五官。运功十二周天,终于将这股气息分散于周身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个穴位。楚新君心中大喜,但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倘若一个不慎,那么气息岔道,将会走火入魔,终身残废。
因此尽管他心中狂喜,却不得不强抑制住心情,继续运功。楚新君只觉得通体说不出的舒畅,轻飘飘的好似身处云端,浑然忘我。再运功三十六周天,终于将这股气息游遍全身,回归丹田。
他猛然睁开眼,喜得他哈哈大笑。这一次运功,足足花了六个时辰。玉香红也早已回来,只是见他正在运功,就没来打扰。楚新君运功专注,以至于玉香红弹琴也不曾听见。
玉香红陡然听到楚新君大笑,吃了一惊,只听“铮”的一声,琴弦断了两根。忙上前扶住楚新君,问道:“你怎么了?”
楚新君双手握住玉香红双肩,大笑道:“成功了!成功了!哈哈哈哈……”玉香红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什么成功了?”楚新君喜道:“我终于将体内的异种气息散到周身,终于为我所用!”
玉香红一阵茫然,似乎不懂。楚新君拍了一下脑门,骂道:“看我这糊涂虫!我忘了你不会武功,所以这些你自然不懂!”玉香红虽然不懂,但看他开心的样子,也自为他开心,笑道:“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我还是恭喜你!”
楚新君双手握住玉香红的手,神情激动,说道:“多谢你!多谢你!若不是你,我安能悟出这旷古绝今的奇功来!”玉香红被楚新君这么一握,登时两颊潮红,轻轻挣脱,楚新君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
玉香红低声道:“我不怪你。”楚新君喜道:“现在只等我腿好,我便可以演练起来。”玉香红道:“大夫说你的腿至少还得一个月。”楚新君道:“那是正常人!我如今参悟出这门奇功,加上我本来就有内力,七天绝对可以痊愈。”
玉香红喜道:“真的吗?”楚新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香红,这些天多亏你了,让你受苦了!”玉香红将头转了过去,幽幽一叹,说道:“或许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你的话,你……”
楚新君忙道:“不!不会的!你不会骗我,我相信你!”其实楚新君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早就对玉香红的身份起了疑心。但在他内心深处,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他早已看出玉香红并非一般农家女子,但就是不愿意把她想得太坏。唉!只可惜这种信任未必就是正确的!人为什么总要自欺欺人?
玉香红道:“既然如此,我去给你煎药,也好让你好得快些!”楚新君意外从《论语》中的两句话得到启示,将体内另一股气息散于周身经脉,为己所用。所谓“和而不同”正是这个道理。
虽然两股气息非同根同源,但楚新君巧妙地做到了让他们和谐共处。他本身已有的内力,加上现有的这股内力,可说体内有两股气息。
若是一般习武之人,对他们来说这是大忌。因为体内若多了几种内力的话,定然会与自己的气息冲突,导致他们功力尽失,甚至有性命之忧。而这些人往往想压制,化解他们。
可是越压越糟,越化解越矛盾,最后走火入魔。楚新君正是想通了此节,将这股气息收为己用。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可以用这个法子,楚新君却是特例。
因为从他习武以来到现在,这股气息时现时没。每次当他打坐运功之时,这股气息便会冲撞自己原有的内力,而当他与人交手之时,这股气息就会不自然的生出,保护自己。
因此楚新君断定,这股气息不会伤害自己,且这股气息柔和浑厚,大可驯服。故此一试,果然成功。其实他之所以有这个想法,却是源于遮阳手中的“补天式”。
以前楚新君用这门掌法时,总领悟不到这“补天式”的奥妙,上次被飞鹰堂高手围攻,方才明白。
这“补天式”的奥妙正是能够将遮阳手中招式收放自如,比如一掌用了十成力打出,想收回却是千难万难,而“补天式”正是能将掌力收放自如,随心所欲。或是一掌虚招,发出之时突然发劲,可瞬间将掌力提至十倍。
任何招式中的缺陷,运起“补天式”都可将缺陷补全,从而形成一门新的武功。但这紧紧限于招式路数。楚新君参悟出的,可以用于内功修为。
楚新君下床,撑着拐来回走动,说道:“既然这门内功来源于‘补天式’,那么干脆叫‘补天心法’好了!”转而又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我正是有这种想法,才一直想压制住它,可是如今又听了和而不同,没想到竟然成了这门功法。哈哈哈哈,孔夫子啊孔夫子,你可真会给你后人出难题!”说罢哈哈大笑,欢喜无限。
他无意间从书中得到启发,终于创出了这门震烁古今的绝技来,又怎能不喜?若非他体内留有一丝真气,他也创不出这门绝技来。楚新君暗忖道:“这股气息难道是师父的?不,绝不是!师父教我的内功只是寻常的打坐呼吸,并没有在我体内留这一股真气,也从没告诉过我。然则又是怎么回事呢?”
不多时,玉香红端药前来,楚新君喝了。过了四五日,果然腿伤痊愈,可以不用拐杖支撑。楚新君运起“补天心法”来,将气息送至受伤的经络,运功十二大周天,受伤之处也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日晚饭后,玉香红坐在灯下绣花,楚新君便在一旁看着她。玉香红忽然说道:“你说你参悟的武功和《论语》有关?”楚新君道:“也不是和它有关,只是我从中得到的启示。”玉香红似乎来了兴趣,问道:“什么启示?”
楚新君道:“里面说‘君子不器’,又说‘君子和而不同’,我正是从这两句得到的启示。我体内有另一股真气,和我原有的内力不一样,我以前总想着压制它,或是消灭它,但从没想过驯服它,我正是无意间看到的这两句话,才想到将这股真气收为己用。唉,你不通武艺,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玉香红挑了几针,说道:“看来孔夫子真是圣人,还能教会你武功。那我以后可得好好读《论语》了!”楚新君哈哈一笑,说道:“孔夫子固然是圣人,但他说的话也未必就全对。”
玉香红奇道:“孔夫子难道也有错吗?”楚新君笑道:“是人就会犯错,孔夫子也不例外。”玉香红放下绣布,单手支颐,看着他,说道:“那么你倒说说,孔夫子有哪些错。”
楚新君想了想,说道:“比如说,孔子所说的,或者说儒家思想中的君子,应该是什么样?”玉香红笑道:“我是问你,怎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楚新君道:“你曾考过我蜀绣,现在我便考考你《论语》。”
玉香红莞尔一笑,说道:“这可难不倒我!”接着说道:“子曰:‘巧言令色,鲜仁矣’。又说道:‘君子不重则不威’。还有子贡问君子,孔子答道:‘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以儒家的思想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君子了。”
楚新君笑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在孔子看来,君子就一定得是庄重的,木讷的,憨厚的,而不是圆滑的。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玉香红道:“不错,老子也曾说:大智若愚。真正有智慧的人,表面看起来是很愚钝的人,老子这句话与孔子的思想,有共通之处。”
楚新君笑道:“孔子的这种想法也太绝对了些!安见得木讷憨厚的人,就一定是君子?”玉香红笑道:“孔子也不是这么绝对的。他还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接着说道:“其实这是儒家的中庸思想,太过憨厚木讷,没有文采的人,就像是市井流民,而太过有文采却不谨慎的人,就是虚伪的小人,因此两者取其中间的,就是君子。”
楚新君道:“既要有文采,又得是木讷憨厚的人才是君子,孔子对于君子的要求也恁地高了!谁说巧言令色,处世圆滑的人就不是君子?孔子的话说得太绝对,不合中庸之道。怎见得照他说的人就一定是君子?安见得那些人不是伪君子?
所谓君子,只是道德方面高尚的人,固在修身。并非表现得木讷愚钝的人。孔子教学生做君子,按照他说的做,否则就不是君子,这岂不是太霸道了些吗?一个人内在若是君子,那么即使他再巧言令色,再怎么谄媚,那么他还是君子。如果一个人内在是小人,那么他再怎么庄重,他还是小人。”
玉香红怔住,片刻后方笑道:“你说得也对!那么按你说的,你是想做第二种君子了?”楚新君哈哈大笑,说道:“做君子有什么好!世人皆可犯错,唯独君子不能,因为你是君子,道德是高尚的,别人对你是仰慕的,因此只要你稍微犯了些错,就会被别人指责,到头来反而变成了伪君子。
其实真君子,伪君子,只是一念之差。所以啊,做君子太累,我才不会去做一个君子。”玉香红道:“那么你想做什么呢?”楚新君以手拍着桌子,打着拍,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玉香红笑道:“原来你想学接舆,做一个狂人。”楚新君笑道:“狂人也好,圣人也罢,我就是我。”玉香红道:“你的伤好了吗?”楚新君道:“好了一大半了。再过几日,便可痊愈。我……我也该走了。”
玉香红“啊”了一声,原来她听到楚新君要走,一分神,被绣针刺了一下。楚新君忙道:“怎么了?不要紧吗?”玉香红笑道:“没事。”楚新君凝视着她。昏暗的灯火照在玉香红脸上,泛起了一片晕红,朦胧之极,美丽之极。像极了夕阳周身的彩霞。
二人都没有说话。良久,玉香红道:“你什么时候走。”楚新君道:“我的伤刚刚好,不能长时间赶路,所以,所以我还得再叨扰几天。”玉香红眼波流转,心中一甜。她固然知道楚新君所谓的伤没好,都是在骗她,其实是想在这多留几天。
想到这,她的眼眶红了,低下了头。楚新君并没看见,说道:“今晚你在这睡吧,我去那边房间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