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岫发出一声惊呼,风神秀和唐陵闻声也围了过来,风神秀俯下身子查看,只见躺着的是个男子,应该年纪不大,手脚修长,衣衫破烂,双目紧闭,面目被乱发遮掩着,不知是死是生。
风神秀探出手想为他把脉,手指刚碰到他的手腕,却见男子蓦然双眼一睁,似被惊醒一般,一探手便扣住了他的手腕。
脉门被对方拿住,风神秀也不惊慌,缓声道:“这位朋友,这下风神秀,是来救你的。”
楚云岫皱眉道:“这里是妖兽的洞穴,不知朋友是什么人,怎会落到此处?可是被妖兽抓来的吗?”
男子眨眨眼,蓬乱长发下锐利的双目流露几许茫然。他松开手,慢慢坐起身,他身上只穿了件袍子,早已破碎不堪,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你受伤了,别动。”风神秀按住他,“在下略懂医术,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拨开男子身上破烂的袍子,露出结实精悍的上身,上面竟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在右肩胛上,从肩膀一直延伸至腋下,他一动似乎触动了伤口,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
轻轻搭上男子伸出的手腕,男子目光一动,任他搭上自己的手腕,片刻风神秀道:“没有严重内伤,脉象蓬勃有力,但是……好像有一处脉络不通。”他对上男子的目光,道:“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男子张了张嘴,最后只发出一个气声词“啊”。
“原来是个哑巴。”后面的唐凌小声道,被楚云岫瞪了一眼。
“你的头部似乎受过伤,所以你不能说话,而且记忆也应该有所缺失。”风神秀简单的帮他包扎伤口,又把那件袍子帮他披上,道,“给我一段时间也许能治好你。”
男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看着他点了点头。
“风公子把人交给我吧。”楚云岫道,“这远近村也算半壁门的势力范围,他在这里出事,我们会将他带回半壁门妥善照顾。”
风神秀道:“二位应该还有事要办,带着他上路诸多不便,在下闲人一个,而且略懂医术,由我来照顾他更是方便。”
楚云岫双目直视风神秀,道:“话虽如此,但他可是惟一在妖兽洞里留下性命的人,之前连续发生的两起命案没准和他有所关联,更有甚者他便是这妖兽的主人,若不带他回去,只怕被师尊知道了我们无法交代。”
“那我更不能把他交给你们。”
楚云岫挑眉道:“哦,为何?”
风神秀悠悠道:“半壁门是名门正派,若是随便抓个神志不清之人去抵罪,传出去可不好听。”他漫不经心的用折扇敲敲掌心,完全无视两人脸色。“不如这样,”他话锋一转,“我先将他带回医治,待他稍微恢复了,再带他登门解释如何?”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在这里装失忆装哑巴。”唐陵哼道,“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责任,跟我回半壁门交代清楚!”说着就要去拉那男人的手腕,却一把抓个空。
唐凌惊疑不定,自己这一抓看似随意却是内劲暗藏,怎么可能抓个空。他眉毛一竖,右臂微屈,五指张开,竟是要施展半壁门的独门绝学锁龙首。
男子慢慢站起身,身形颀长高大,竟比风神秀还要高出半头,冷冷的注视着唐凌,自有一股压迫感无声散发。
唐凌上前一步就要动手,却被楚云岫拦住,道:“我们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是发英雄帖,其他事不必多做纠缠。”他转身对风神秀道:“风公子,就按你说的办,下月十五是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烦请风公子带人上山一起参加吧。”
风神秀接过英雄帖,含笑道:“在下届时必然赴会,请了。”
“请。”楚云岫微一稽首,便带着师弟离开。
目送两人离开,风神秀转身道:“你可愿跟我离开,待下月一同上山参会?”
男子看着他点点头。
“你能自己走吗?”
男子又点点头。
好像一只迷路的大狗,无条件的信任捡到他的人。风神秀眼中漾出笑意:“走吧走吧,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山间密林,向灵隐后山走去,山势渐高,隐约传来流水的声音,枝桠掩盖间露出碧色的琉璃瓦片,正门丹朱玉砌,顶上的匾额题写四个俊逸大字——造化之境。
进入园中,有小桥流水,湖心水榭,池面漂着绵绵荷叶,衬着朵朵白色与粉色的莲花,道路两侧种着不知名的奇花异草,阵阵清香四溢,恍然间犹如步入仙境一般。
屋门两侧柱子上写道——
莲花不着水,日月不住空。
风神秀一路观察,发现此人虽然记忆不存,却神情从容,目光湛然;衣衫褴褛,却无丝毫落魄窘态,断不是寻常人物。
进了屋,风神秀将男子安置于榻上,自己则去后园摘了几样草药熬汤。片刻进来一个小童送来清水和干净衣衫,身着黄衫两鬓垂髫,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是灵气逼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住打量这位新人。
“我叫容环,主人唤我环儿,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摇摇头。
“你不能说话?哎真是惨!”小童摇摇头,取了纸笔放在桌上,“你要什么,就写在纸上吧。”
他提笔写道:“多谢。”字迹倒是俊逸挺拔、神气飞扬。
环儿一边整理一边道:“你不用客气,主人带你回家,就视你为朋友啦!你叫什么名字?哎你也不知道?那我喊你哑巴行吗?你不介意,那太好了,哑巴你在这多住些日子,我带你去山里抓兔子玩!”
“环儿,休要聒噪,吵到人家休息。” 风神秀还没进屋,就听到他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环儿闻言撅撅嘴退了出去。
男子闻声转身,风神秀看到他的模样愣了愣,梳洗干净后的男人竟是如此年轻英俊,修长挺拔,肩宽背阔,轮廓分明,漆黑眉眼间焕发勃勃生气,黑色长发整齐的披在身后,白衣袖口衣角绣了紫色花纹,他半披在身,衣襟虚掩,却无一丝浮浪之气,对着他微一颔首,神色平静。
风神秀敛去审视的目光,道:“喝了这碗汤药,再睡一觉伤口就不疼了。”
“多谢。”他无声道,接过碗一饮而尽。
夕阳斜,暮色里,他睁开眼,空气中浮动着隐隐莲香。
好舒服的一觉,竟有种不知何夕何年的感觉。他坐起身靠在床边,屋里静悄悄的,他敲敲头,脑海里依然一片空白。
小童子环儿又探头进来:“你醒啦?”
哑巴点点头,指指别处,意思是你家主人呢?
环儿道:“他在浮碧亭下棋,别管他,我带你四处转转吧。”
出了门,他领着哑巴绕过一座小篱笆墙来到一个院落,指指左边的房间道:“这是药室。”指指右边房门道:“这是书房,你如果无聊了可以来取书看。”
说是书房,其实称为书库更为恰当,纵深有三间,宽敞明净,里面排了几十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书,足有数千册。环儿边走边道:“这书房一般都是我一个人进来,这些书主人早看完了,所以十天半月不见得来一次。”看着哑巴的表情,环儿得意道:“惊讶吧,这不算什么,我家主人是个半仙儿,估计除了生孩子他什么都会。”说完面皮一紧,忙道:“这句话你就当没听到,被他知道我就死定了。”
哑巴不由得失笑,他转了一圈随手拿了两本书,发现这里的藏书涉猎甚广,包括各派武学、医药、天文、地理和文史等,甚至还有一些琴谱棋谱,不由得对风神秀这个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出了书房,他四处观望,见不远处湖心亭中的白纱随风轻舞,一个身影若隐若现。
他沿着长廊缓步前行,两侧碧波粼粼,衬着柔和霞光,映的满池莲花艳色无边。
那名叫风神秀的男子坐在亭子里,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桌上放着雨过天青的茶壶和茶盏,茗香袅袅,他眼帘低垂,目光专注。
脚步声微不可闻,却还是惊动了他,抬头正对上他的双眼,风神秀微微一笑放下棋子:“醒了?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
哑巴摇摇头,走到他对面坐下,看了看棋盘,执起一颗黑子,落下。
风神秀倒了杯茶递给他,道:“你会下棋?”
男子注视着他,微微一笑,无声道:这个没忘。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十几手,风神秀抚掌笑道:“接这盘残局,和我的棋路完全不同,杀伐果断,不拘小节,置之死地而后生,有意思!”
他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黑子处于劣势,想赢需步步紧逼,不得放松。”
风神秀含笑道:“你的记忆虽然缺失,棋艺却是不差。”
哑巴淡淡一笑,写道:“你赢了。”
“你也没输。”风神秀拈起一枚棋子,圆润白子衬着修长手指,心情平顺宁静,声音轻松愉悦:“这是和棋。”
哑巴摇摇头,低头写道:“从棋面来说这是和棋,可是从执子双方来说,是你赢了。”
闻言风神秀丢下棋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何以见得?”
哑巴一字一字写道:“将必胜棋局化作双赢局面,不着眼胜负得失,你是胸怀天下之人。”
听了他的评断,风神秀温和一笑:“经纬方圆天地象,黑白进退世情全。在下所要的,从来不是朝夕间的胜负。”
哑巴写道:你要什么?
风神秀指指自己的心,道:“天下武林靖平,自己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