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一把推开屏风,却见那屏风背后,只站着一个身穿宫装的长发少女。
乍见屏风大开,她也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不好意思的对哑巴摆摆手:“你好啊。”
她看来年纪不大,一双眼睛明若秋水,眨巴眨巴看着他,十分无辜的模样。
哑巴看了看她,刚才那种奇异的感觉却消失了,于是转身又回到风神秀身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纵然季无涯涵养极好,也不由得愠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少女拖着一袭湖色长裙走到殿前,轻飘飘行了个礼,声音轻柔婉转:“天姿见过爹爹、朱华叔叔。”
风神秀恍然道:“刚才我一直在想这屋中是谁在暗藏其中,还以为是不怀好意的刺客,所以长风才会突然发难,原来是门主的爱女,这下误会大了。”
又转头对宫装少女道:“季小姐,多有冒犯,失礼了。”
风神秀巧舌如簧,生生将哑巴的无礼行为说成捉拿刺客,季无涯余怒未消,只重重哼了一声,朱华真人从中周旋道:“既是误会,那便无需计较了。”面对季天姿露出几分慈爱神色:“天姿,怎得这般胡闹。”
季天姿亭亭立于殿中,清丽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气息,老实答道:“天姿听闻来了两位客人,俱是青年才俊,忍不住好奇就想隔着屏风瞧一瞧,哪知惊动了客人,还请爹爹责罚。”
经这么一闹,场面有点尴尬,季无涯咳了两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被我宠坏了,行事任性,倒让两位见笑了。”
风神秀随口道:“哪里,小姐天姿灵秀,意气高洁,不与群芳同列。”
季天姿闻言抿嘴一笑:“比起梨花,我倒是更中意梅花,这才是真正的不与群芳同列。可惜公子来晚了几天,园里的梅花快要谢了,否则定要请公子同赏。”
原来风神秀随口说的一句是一首梨花词,借以赞誉季天姿,化解尴尬。
半壁门主对独生爱女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板起脸道:“越说越不像话了!许先生呢,快让许先生带这个劣女回去!”
季天姿吐吐舌头:“先生在外面等我,我这就回屋读书了!”说着提着裙角一溜烟出去了。
季无涯无奈的摇摇头,转头对风神秀微微一笑道:“武林大会举行在即,风公子非池中之物,定能在大会上一鸣惊人。”
风神秀道:“承您贵言。”
正说话间,门下弟子进殿通传:“门主,万剑山庄的人马来了,现已到山脚。”
季无涯闻言与朱华真人对视一眼,吩咐道:“快去迎接。”
万剑山庄,为南武林之首,号称天下第一庄,与半壁门、莲华寺三足鼎立于中原武林。
五年前,正值鼎盛的万剑山庄之主李秋阳遭到刺杀,长子李龙池在追击凶手时也惨遭杀害,一夜之内群龙无首庄内大乱,幸得有庄主的次子李凤丘力挽狂澜,以弱冠之年,重振万剑山庄,压住南武林蠢蠢欲动的各派势力,保住第一庄之名声不坠,经过这几年经营声名虽不如最盛之时,却也能撑住三足鼎立之局面,说来也是一桩传奇了。
柳传星带人去山门相迎,风神秀两人跟在后面,遥遥向下望去,见半山道上一行蜿蜒车队,浩浩荡荡正往山门行来。
风神秀与御长风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柳传星、楚云岫等几名嫡传弟子并列于掌门季无涯和朱华真人身后,殿门大开,迎接天下第一庄。
为首进来的,是十八名白衣少年,个个英气勃勃、背负长剑,正是万剑山庄赫赫有名的十八剑奴,入殿后分两侧而立,随后并肩而行两名白衣锦袍男子,俱金冠束发、腰悬长剑,一个看来年近四十,仪表堂堂,眼露精光,另一人二十出头的模样,英武俊美,入殿站定,年长男子声若洪钟,开口道:“万剑山庄庄主座下天枢剑剑主李方旭,瑶光剑剑主李成舟,见过季门主!”
万剑山庄以登峰造极的剑术和炉火纯青的铸剑之术闻名天下,老庄主李秋阳曾命人打造了七炳绝世好剑,以北斗七星命名,授予庄中剑术最高的七名剑士,称之为“七星剑主”,这七名持剑者分别掌管江南三十六路水寨和附属的七十二家门派,是万剑山庄的中坚力量,此二人正是七星剑主中的天枢剑和瑶光剑。
季无涯与李方旭早已认识,笑道:“原来是方旭老弟,二位快请上座。”
众人落座,弟子奉茶,季无涯道:“李老弟好久不见,一切可好?”
李方旭拱手答道:“托您的福,一切安好,只是妖兽再度出现,为祸江湖,令我等十分不安啊。”
季无涯沉声道:“明日就是武林大会,正是要商议此事。不过,怎么不见贵庄庄主?莫非他贵人事忙,无暇理会此事吗?”
李方旭哈哈一笑道:“门主莫要误会,庄主是有事耽搁了,比我们迟一日到达。
季无涯点头道:“恩,好久没见凤丘那个孩子了,他在短短几年时间便重振山庄往日雄风,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方旭听他对李凤丘处处以长辈自居,而不是以万剑山庄之主看待,内心一声冷笑,面上却谦恭依然:“哪里,庄主年纪尚轻,吾等尽心协助,只希望维持住山庄罢了。”
季无涯摆手笑道:“李老弟过谦了!凤丘文武双全,必定能将万剑山庄发扬光大。”
李方旭拱手道:“承您贵言。”
“胸怀大志是好事,不过要谨记一点,”季无涯淡淡道,“无论何时,江湖道义是要放在第一位的,中原武林的多年和平,靠的便是道义二字!”
只听李成舟冷冷哼了一声:“道义二字,总有人挂在嘴上,踩在脚底。”
季无涯眼角余光扫过李成舟,又落在李方旭身上,淡淡道:“剑主若是遇到这种人,不妨好好教训一顿。”
“门主说的极是,身为武林中人,道义二字自然是时刻要放在心上。”李方旭哈哈一笑接过话道,“待庄主到来,可向门主细细讨教学习。”
那边迎接贵客,这边风神秀回到院落,对哑巴道:“今日一面,不过试探,来日方长。”
哑巴低头在地上写道:“殿中另有其人。”
“你也发现了,刚才殿中的人,不是季天姿,不过跟季天姿一定有关系。”他沉吟道,“暗中观察,必有所图。”
哑巴忽然拉住他的手,指指内院方向。
风神秀把扇子一收,促狭一笑:“我们去内院拜访一下?”
作为客人的身份,去女眷居住的内院探查这种行为其实挺无耻的。但是,反正哑巴也不知道什么是无耻,而他又可以美化这种无耻,也就无所谓了。
半壁门虽为道门,但也收了一些女弟子,且还有季天姿等一些女眷,因此在东南角开辟了一处相对独立的地方建成内院,以方便这些女子居住,季天姿便住在内院的回雪阁内。
回雪阁外种了大片的梅花,正是是季天姿最喜欢的。此时天气回暖,梅花刚刚落尽,开始抽枝散叶。
她沐浴焚香完毕,站在一棵梅树下,长长的黑发垂落脚踝,未多做修饰,只佩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珍珠,随着她的动作光华流转。面前案几上摆上着纸墨笔砚,她提笔凝神静立,似乎还在斟酌。
半晌,她沉腕落笔,动作毫无滞涩,如行云流水,最后提腕收笔,一气呵成。一手墨色梅花篆字,跃然纸上,如最后几片梅花从那枝头飘落而至。
她搁笔取字,曼声吟道:“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好诗!”一个清越声音在门口突然响起,季天姿一惊,手中字笺飘然落下。
但觉身边一阵清风掠过,字笺已被一人捞在手中,他拿在手中细细观瞧,不由赞道:“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笔法古秀苍劲,形神兼备,好一笔梅花篆书。”
风神秀轻轻将字笺放在桌上:“如此佳作怎能任它沾染尘埃呢。”
季天姿被夸的有点不好意思,道:“公子谬赞了。”
“是季小姐过谦了,听闻习写梅花篆字须得书法绘画根基两全,若不然,则不能得其骨而酝其神。这幅字形神兼得,高洁清雅,与这诗相得益彰,实属难得佳作。”
一番点评,让季天姿听得又惊又喜,顿时在内心与这位两面之缘的少年公子距离拉近不少,甚至忘记这是女眷内阁,而他怎能轻易进入。
“风公子对梅花篆字也有研究?”
“家里有几幅前人的作品,我也是略知皮毛。”
“风公子您太谦虚了。博学多才,文武双全,风公子果然如爹爹所说,龙章凤姿,非凡人也。”
风神秀哎呀一声,以扇掩面:“小姐再这样夸赞,在下要无地自容了。”
哑巴默默蹲在桃树下,看风神秀半真半假的与季天姿谈笑风生,内心鄙视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纵然他不懂私闯闺阁是无耻行为,不过他这种套近乎的方式他有一句话点评——
知耻近乎勇!(知道可耻还照做不误是有多么大的勇气!)
天气乍暖还寒,春风扫过带来一阵寒意,季天姿拢了拢衣襟,风神秀看在眼里,道:“起风了,小姐该加件衣服。”
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内墙传来:“叫你多披件衣服,总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