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内墙传来:“叫你多披件衣服,总不听话!”
说话间,一个青衫秀士从内园走了出来,手里拎了一件锦缎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再把长发拨到身后,口气虽是呵斥,动作却十分轻柔。
季天姿一见是他,扯着他的袖子撅嘴道:“先生说好下午陪我写字,又失信了,还来怪我!”小儿女情态毕露无遗。
这男子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许先生了,风神秀细细观察,这男人高挑瘦削,笔直的像一杆枪,淡青衣衫,萧疏寥落,目光流转间不经意带出一丝淡漠疏离。乍一看好像三十出头,然而那种沧桑感却远远超出这个年纪,让人判断不出他的真实年龄。
此人一直就在屋中,他和哑巴竟然刚刚发现。
他摸摸季天姿的头:“你有客人,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季天姿拉着他的手介绍道:“这位是风神秀风公子,这位是风公子的朋友御长风,这是我的师傅许长安。”
不知何时哑巴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到了风神秀身边。
许长安的目光扫过风神秀,落在哑巴身上,神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变。
哑巴看着他,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许长安看了他片刻,道:“你的模样有点像我以前的一个朋友。”
风神秀闻言一挑眉:“不知先生的朋友是谁?”
许长安眼神中露出缅怀之色:“他是一位英雄,可惜二十年前就不在了。”
“那么他可留有子女或是其他亲属?”
许长安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风神秀有点失望,以为他身上能有点线索,可惜。
许长安整了整了袍裾,道:“你们上山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
风神秀道:“不完全是,当日我们曾经在山下杀死一只妖兽。”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对方听到妖兽两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反应。
“听闻先生博学广闻,不知对妖兽和异族有何见解?”
“知道,但不了解。”
“先生可知妖兽之祸?至今还在肆虐,伤人害命,伏尸百里。”
许长安拢了拢袖子,淡淡道:“与我何干?”
风神秀施施然道:“先生此言只怕并非出自本意,身在江湖言江湖,妖兽之祸,虽未祸及此处,然而半壁门身为武林泰斗,自然是要挺身而出,先生若想独善其身,只怕也不会留在此地了吧。”
许长安冷笑一声:“你无需激我,江湖也好天下也罢,我都不在意,我所守护的,只有天姿一人而已,其他的事我不感兴趣!”
风神秀闻言滞了滞,合了扇子掩住抿住的嘴唇:“既然如此,今日为何在后殿暗中窥伺?”
许长安神情淡漠,与他对视道:“天姿在,我在。”
风神秀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是在下误会了,多有冒犯。”
哑巴按住他的肩,示意该走了。
“天色不早,在下告辞。”风神秀对季天姿与许长安一拱手,转身离开。
“御长风!”他在背后叫住他们,“看你合我眼缘,如果有一天你有困难了可以来找我。”
哑巴点点头,跟在风神秀身后离去。
“他肯定知道些什么。”风神秀边走边道。
哑巴点点头。
“这个人很不简单,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风神秀思索道,“但是他在半壁门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哑巴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早晚能知道。
“不过这次还是有所收获,也许能找回你的过去也说不定,你对他可有印象?”
哑巴想了想,摇摇头。
“来日方长。”风神秀用扇子敲敲头,“我们先回去吧。”
半璧山的后山原是一个盆地,长年累月积成了一个巨大湖泊,名为镜湖,湖前平沙十里,名为镜心坪,这次武林大会就在此举行。
此时距离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三三两两的已有武林人士向此地聚集。
空中还飘着朦胧细雨,山色空蒙,草色清新,湖水潋滟。
潋滟水边站了一个女子,乌发高挽,身段婀娜多姿,一袭锦缎紫袍,映着一双湖水般幽深的眸子,如笼在晨雾中最美的一个梦。
她盈盈一福,露出面前撑伞的白衣人。
紫竹柄,三十六骨,持伞的手白皙修长。
他微一抬手,袍袖随风轻轻摆动。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女子转身离去,而他沿长廊缓步前行,走向自湖中拔起的无波亭。
他一手执伞,另一只手拿了根玉笛,色泽温润,人却比那根玉笛更通透三分。
走近才发现,亭中早有一人,捧了卷书在看。
风不动,人不动。
意静神闲。
纸伞微抬,露出一双狭长凤目,气韵沉逸,含神不露。
“万剑山庄李凤丘,还未请教?”
亭中人放下书卷,四目相对,答道:“在下风神秀,李庄主有礼。”
微风袭过,水如蓝染,山色渐清。
李凤丘合了伞,向旁边递去,原来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一个腰悬长剑的年轻人,身高体态与李凤丘几乎一致,穿了件灰色的武士袍,无声的站在他的身后,犹如一柄隐形的利剑。
灰衣剑士立在亭外,李凤丘在风神秀对面坐下,目光扫过他手中的书卷,是《黄帝内经》,他微笑道:“风公子也懂医术?”
风神秀合上书道:“算不上懂,粗通一二。”
李凤丘笑道:“这便巧了,舍妹也喜好研究歧黄之术,公子若是有空,不妨到万剑山庄做客,你们两人可切磋一二。”
风神秀道:“听闻李小姐蕙质兰心聪明绝顶,想必医术也是十分精湛,在下怎敢班门弄斧。”
李凤丘摆摆手:“风公子说笑了,她一个女儿家玩闹罢了,哪称得上精湛二字。不过因为她喜欢,庄子里把古往今来的医书搜集的十分齐全,公子若有兴趣,可以到山庄小住,品书论道,还可赏月听风,煮酒烹茶,岂不妙哉。”
风神秀听得心动难耐,欣然道:“多谢庄主一番盛情,在下改日一定登门造访。”
李凤丘朗然一笑:“我与风公子一见如故,喊庄主倒显得生分,唤我凤丘即可。”
风神秀道:“恭敬不如从命,凤丘兄。看看天色,武林大会时间该到了吧。”
李凤丘道:“顾着跟你说话忘了时间,我们一道前去吧,请。”
时近正午,镜心坪早筑起一座巨型高台,台正中一只青铜炉鼎,白烟袅袅,上首正中间摆放一把紫檀交椅,椅上摆放了一张紫龙面具,往下是三把紫檀交椅,留给半壁门、莲华寺和万剑山庄的人,下首两列排放十二把交椅。
一眼望去,旗帜飘展,人头攒动,有数白之众,能够坐在这台上的,无一不是名震一方的霸主。
只听司仪唱喏不停。
“八卦门掌门厉无双到!”
“禹山派掌门赵飞鸿到!”
“无极殿主宗誉到!”
“南海剑派钟山翁到!”
下首的十二张椅子逐渐坐满人,忽然人群中一阵搔动,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只听那司仪的声音也不由得拔高几分:“万剑山庄李凤丘李庄主到!”
李凤丘从人群中穿行而过,缓步走上高台石阶,身穿白色锦缎长袍,领口袖口俱绣淡金暗纹,金环束发,腰插玉笛,面带微笑,眉宇间贵气天成,十八名白衣剑奴抱剑随侍身后。
季无涯站在台上捋须而笑:“世侄,你终于到了!”
李凤丘拱手笑道:“万剑山庄庄主李凤丘,见过半壁门季门主。小侄没有提前向季伯伯请安,还请恕罪!”
两人分别代表了北方道家门派和南方儒家门派的权力顶峰,礼数周全的寒暄一番,季无涯居中坐下,李凤丘则在左首坐下,余右首空位,以待莲华寺的高僧。
哑巴和星飞痕混在人群中,风神秀挤进两人中间。看着台上众多名门大派的掌门,星飞痕看着最上首还空着一张椅子,好奇道:“那张椅子为什么空着,是留给谁的?”
风神秀望着那张空椅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什么厉害人物吧。”
“这是留给武林第一人天海御龙君的位置,这三家在二十年前就已经约定,最上首的位置是留给他的,虽然他从没参加过。”
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多了一个落拓汉子,慢悠悠的说道。
他身上穿了件洗的泛白的袍子,头发在脑后松松挽着,手里拎个酒壶。
“天海御龙君,我听过他的故事!”星飞痕兴奋的说道,“二十年前,异族从北疆来到中原要一统武林,他带领整个武林的英雄豪杰抵御异族入侵,将他们逼退至北域荒城,最后他以一人之力,彻底将异族封印在荒城之中,中原武林从此免受异族侵扰,所以被称为中原武林第一人!”
“可惜啊,一代神人,在封印异族之后,就在江湖消失了,一晃二十年没有再出现过。如果不是见过他,还真以为他是个神话呢。”
星飞痕睁大了眼睛:“你见过他吗?”
那汉子嘿嘿一笑:“在人群中远远见过一面。”
“他长什么模样?”
“就是那张面具的模样咯?”
“啊?”
“戴着面具谁都看不到啦!”
“总有人见过吧……”星飞痕不甘心的说道。
汉子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