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冷月和云湖,各自用金漆盘子端着一水的白磁盅。
后面浩浩荡荡跟着半帮忙半凑热闹的街坊邻居,一个个也是捧着金漆托盘。
盘中又是白磁盘子,里头盛着瓜子大小的卤肉丁,旁边摆了牙签。
置这些行头,快花光了卤肉李全副家底。
炎冷月一路走,一路就让人尝。
还不忘告诉一句:“明天我们新店开张,就在鸿蒙学院对面,叫做卤肉李,好找!”
瓜子大的卤肉丁虽小,闻着那味儿却由不得想尝。
尝到嘴里光够品个味,越发的馋人,然而端着卤肉的人已经走远了。
尝肉的人是,尝也后悔,不尝也后悔。
给评委的却是一人一盅,大快朵颐之余,还能带点回家。
炎冷月这贿赂,的确相当拿得出手。
评委笑得合不拢嘴,只顾大口咬肉。底下尝过卤肉丁的观众,一时间看得悲愤莫名。
“老子明天去卤肉李店里,买它个十斤八斤!”一个身穿银红绸袍的中年男人发着狠。
“娘,明天我们去买点嘛……”头上梳着丫髻,扎着彩线的小姑娘撒着娇。
场中一时议论纷纷,顾白蔲眯起眼看着这一切,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一切。
抬起手,看似漫不经心地轻轻撕去封条。
他闻到了卤肉的味道。
强自镇定,揭开盖子的一刻,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在挑去新娘子的盖头。
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期待着新娘子露出神秘而美丽的脸。
随着一股浓郁醉人的香味飘出,块块莹润可爱的卤肉乖乖地蹲在盅子里。
夹一块轻轻送入口中,触齿处,阻力刚刚好。
不柴不烂,肉汁香浓,与卤料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香糯得令他惊为天人。
“完美!”顾白蔻轻轻将扇子向手心一击,含笑看着炎冷月,由衷地赞道。
似赞人,又似赞菜。
“难为姑娘,竟然有如此好手艺。”顾白蔻又道。
“谢过顾公子谬奖!不过这卤肉倒不止是我的功劳。”
炎冷月盈盈一笑,伸手向云湖一指。
“还……还有这猪头?”顾白蔻错愕了一下,从始至终,他的注意力都在炎冷月身上。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在她身边还站着个“猪头”。
云湖躲在猪头底下,翁声翁气道:“我叫云湖,不是猪头。”
“哦,云兄,得罪了。”顾白蔻略一拱手,脸色微微一变。
很明显,他听出了猪头底下,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子。
那天顾白蔻并没有在现场继续品尝卤肉,而是将它捧回了家。
这难得的佳肴,他要趁着月色,烫一壶酒。一个人,慢慢品尝。
当天晚上正好月色蒙胧,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尽情放在脸上,不用担心被人看出。
顾白蔻烫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端着那盅卤肉,一个人在后花园里,坐在石桌子旁饮起酒来。
虫声唧唧,清风拂面。
当了一个月的评委,他总算是还魂了。
又可以回归正常生活真好,他心里暗暗感叹。虽然说,风光无限。
云湖和炎冷月却没这么清闲,卤肉李店里已经被水贼们收拾一新。
但到底是卖卤肉,卤完小香猪卤土鸡,卤完土鸡卤香辣鸭,天亮时分,两个人溜溜的忙了一宿。
卤肉李卤着卤着便盹着了,天明时分猛然惊醒,想起火上还有锅,锅里还有肉,惊出一头的冷汗来。
一扭头,却见云湖倚墙睡着了,炎冷月还在卤毛豆、莲藕。
“哎呀我的炎姑娘!”
卤肉李突然觉喉咙口发堵,声音都哽咽了——这辈子他就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帮他。
不单是冒着生命危险替他弄来好食材,还自己为抵押借了本钱给他,替他租了那么好的门面,以他的名义参加了海选赛,又临时想了个主意让人现场尝了吊胃口。
如今更是一夜没睡,连卤毛豆莲藕这样的事,都替他考虑周全了。
“天都亮了,炎姑娘,你赶紧休息会!卤菜够多了!咱不卤这毛豆也成。”
“谁说的?尽是肉,客人吃着油腻,搭配些蔬菜解解,又多吃几块。告诉你啊大叔,我卤这个不是为了卖的。”
炎冷月俏皮地一笑,炉火映得小脸通红。
“那为啥?”卤肉李纳闷地问。
“白送!毛豆海带不值钱,送客人点,人家开心。再说搭配着不油腻,越发显得卤肉好吃。下次来会多买点,嘴馋舍不得的客人,也可以送一小份让人尝——不尝怎么知道好吃?”
“哎哟我的鬼精灵,炎姑娘,你这脑袋瓜子怎么这么好使?”卤肉李一拍大腿,佩服不已地感叹。
“开玩笑,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忙活完了,炎姑娘你赶紧休息休息!”
卤肉李心疼地看着炎冷月,这些日子以来,不管炎冷月是为了自己做生意好玩开心,还是单纯地帮他的忙,炎冷月为他做的,多少亲闺女也做不到。
因此,卤肉李也完全把炎冷月当成了亲闺女疼。
看着炎冷月忙活了一个通宵,简直让他又感动,他岂有不心疼的道理?
炎冷月却冲他一笑,开箱子取出一个食盒,将各色卤菜细细码好。
“齐老板帮咱那么大忙,新店开张,不送点去给人家品尝,难道还等人家上门买不成?”
炎冷月端着食盒,甜甜一笑。
“诶!我怎么没想到这回事!瞧我这傻脑瓜子,简直不懂人情事故!”卤肉李一拍脑袋。
一琢磨,卤肉李又笑了:“炎姑娘啊,我看,要不我去跑这一趟?你眯会!”
“什么话呀!新店开张你这当老板的不在,这做的什么生意?再说了,你去送,还不是一样的显得我不记人情?”炎冷月憋不住噗嗤一乐。
“哎呀呀,说得也是!不过天还早,炎姑娘你眯一会,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叫你。”卤肉李忙道。
“不用啦!新店里多少事情要安排,咱们这就去!”
说着,炎冷月顺手扯了件衣服给睡得直打呼噜的云湖披上。
“这傻小子,倒是睡得香!”卤肉李半心疼半责怪地说着,瞪了云湖一眼。
“哎!也别这么说,前些时候卤肉,他的确累坏了,没日没夜的守着锅。好不容易盹着了,惦记着尝肉又惊醒过来。他要象大叔你这么卤着肉就睡过去了呀!咱们也没有这一锅好卤汤!”
炎冷月含笑说着,轻轻掩上了门。
院子里水贼们摩拳擦掌,一坛子一坛子,搬肉的搬肉,抬酒的抬酒。
喊着号子,整装待发。
这些杀人越货的家伙干起活来倒也象是良民,炎冷月看得直乐。
新店里一切安置就绪,炎冷月四下里环顾一番,打量着不会出什么岔子了,捧起食盒赶紧朝齐德胜家走。
没想到还没出学院街,迎面一个精干的身影正在走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正是齐德胜!
只见齐德胜身穿一件簇新的亮缎袍子,腰束玉带,仿佛要去吃酒席一般。
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乱,苍蝇站在上面都得摔跟头。
齐德胜喜孜孜地提了一大盘炮仗,一个个足有指头粗,不象是要去贺喜,倒象是要去炸店。
在他的身后,两个伙计抬了两块匾,原来却是副对联。
上联“飞禽走兽,尽入我的锅中”,下联:“狐朋狗友,且进咱家店来”。
炎冷月看得一惊,笑道:“齐大叔,你这对联我怎么琢磨着不太对?狐朋狗友,怕不是什么好话?”
“怕什么?真正好朋友,谁不是狐朋狗友自诩?你挂两天试试,要是客人不高兴,拆了就是。”
齐德胜呵呵一笑,指挥着伙计们就要挂对联。
回头又问炎冷月:“闺女,你这一大早的,店才开张,就要往哪跑?”
“我敢往哪跑呀?还不是准备送点东西去孝敬你!”
炎冷月笑着,将食盒往他面前一送。
齐德胜好奇,将盖子一揭,只见各色卤味摆得整整齐齐,中间一个小碟子调了蘸料。
红红绿绿的彩椒丁儿新鲜好看,更兼那香味扑鼻,齐德胜忍不住伸手拈了一片就送进嘴里。
一边咀嚼,齐德胜一边笑眯眯地赞。
“到底是我这闺女手艺好,天天吃,我咋就吃不腻?倒觉得一次比一次还好吃!”
“齐大叔,这哪是我的手艺啊!是云湖天天没日没夜守着熬的卤汤!”
“那小子呢?”齐德胜笑问。
“补觉呢!十几天没正经睡过一觉,就为了这一锅卤水!”
正说着话,却听见得得的马蹄响,回头一看,却是一辆油壁车。
车到店门前,一掀帘下来个青衣书生,原来却是顾白蔻。
只见他冲着炎冷月一拱手,笑道:“姑娘,在下有事相商,在外面不便,还请进店里谈。”
炎冷月不敢怠慢,赶忙跟在他身后进了店,见店里水贼众多,又将他带进了里间。
“敢问顾公子有何事商量?”炎冷月给顾白蔻倒了杯茶。
“在下想将这店包下来。”顾白蔲胸有成竹地笑道。
“哟!这怎么包?”炎冷月吃了一惊。
“包下来的意思,就是你们这店的卤菜从此不往外卖,独供我的楚天食府。这样一来,于我,多了一件吸引顾客的东西。于你,不用零碎做生意,也省了店面和伙计的开支。姑娘意下如何?”
顾白蔲开出这条件,果然是互利共赢的好手段,因此他笑吟吟的,料定炎冷月会欣然接受。 “专供你家?你们家要得了这么多卤味?”炎冷月眉毛一挑,惊奇地问道。
“这个自然!楚天食府全国有百多家分店,只怕你的卤味还不够我用。”顾白蔲微微一笑。
炎冷月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一番,果然是十分划算,笑意藏也藏不住,酒窝自行蹦了出来。越发显得甜美迷人,把个顾白蔲看得呆了。
“顾公子的好意……”
“心领了!”传来卤肉李粗声粗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