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冷月心里仿佛有一面小小的战鼓,咚咚地敲击着。
云湖则是深吸了一口气——炎冷月用牛皮纸精心糊就的这个猪头面具,实在是有点防碍呼吸。
偏巧天气又是闷热难当,憋得头晕眼花,偏偏还不能把它揭下来。
在云湖的手中捧着一个带盖的炖盅,盖子四周糊着宣纸,把味道牢牢的封在了里面。
只待盖子一揭,香味惊艳全场——这也是炎冷月的主意。
“冷月妹子,你也来了。”正在紧张之际,炎冷月突然听得一个细细的声音。
回头一看,原来却是常买卤肉的街坊李秀妮。
炎冷月分明记得,李秀妮根本不会做饭菜,因此长到了二十四岁,总没有媒人上门来。
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成了远近闻名的老姑娘。
此刻秀妮虽是带着一丝僵笑,脸上却淡淡晕出一层粉红,连鼻梁边几颗白麻子都红了。
想是从来没有站在这么多人面前,李秀妮害羞得直低头。
再看秀妮面前,炎冷月惊得都呆了。
原来却是一张大圆桌,中间挖空,内置一个圆铁桶,桶中炭火正旺,桶上高架着一个铁丝网子。
桌子上,用手指宽的竹片串了大肉串,整个的鸡肫、鸡翅、鲫壳鱼……
还有一大盘手掌宽的五花肉,另有两盘手指厚的土豆片、瓜片,衬得瘦小单薄的秀妮越发秀气。
“这、这……”炎冷月舌头直打结,话都不会说了。
毕竟这么瘦小的秀妮,怎么可能把这些风格豪放的东西弄上台?
“冷月妹子,我回去再和你说。”秀妮羞涩地低声说,耳根都红了。
这时几声鼓响,选手该入场了。冷月深呼吸了一下,等待着上场。
然而,先念到的却是李秀妮。
秀妮求援的目光投了过来,这么一大堆东西,没人帮忙,她是完全不可能抬得过去的。
“好吧,我来帮你。”炎冷月无奈地摇摇头,一掌拍出。只见那桌子平空飞起,稳稳地落在台子正中。
桌子上面的肉串晃来晃去,炎冷月的心也跟着晃,却听得顶层擂台一声喝彩。
抬头一看,原来却是顾白蔲,只见他起身将扇子一收,轻轻向手中一叩,似为鼓掌之意。
炎冷月此时未免得意,还道是顾白蔲夸奖她的武功。
其实顾白蔲这声喝采,却是为了李秀妮备下的烤肉桌。
“有趣有趣!以天为穹,以地为席,以桌为盘,大气!”顾白蔻煞有介事地给这一桌子烤肉定了调子。
“切工、摆盘,粗犷豪爽,实在是野趣盎然!”
下一句话,又把李秀妮的烤肉拨高了一个层次,听得炎冷月直愣神。
“各位评委,这位姑娘虽然弱质纤纤,却是气魄十足!”
顾白蔲朗声说完,嘴角挂上一丝诡笑。
“的确的确!”评委们连连捻须点头。
“这种吃法,自然要手持竹棍,亲自烤制,这才能体会到大自然的真意。这位姑娘,在下说得对与不对?”
王秀妮一脸惶然,本来就又羞又怕,这会儿顾白蔲拽起文来,她更听不懂了。
“姑娘既未摇头,那就是本评委说中了。妙呀!妙呀!好,继续赛事!”
站在一边的炎冷月,此时完全懵了。
说好的顾白蔲喜欢摆盘精致呢?这全无章法的切工,粗拉拉的竹片儿肉串,怎么又让他看上了眼?
她哪里知道,顾白蔲看到这活脱脱一个夜市烤肉摊儿的作派,心中实在是大喜莫名。
毕竟,这比干锅花菜或者麻辣猪皮汤得来稳妥多了!
再加上争取到自己烤的权利,以他的手艺,火候怎么也是刚刚好。
之所以刚才胡诌一气,不过是为了好把赛事糊弄过去。
却是为难了别的评委,最低层君子远疱厨之流就有好几个。
竹片子又不听话,一会儿这个糊了,一会儿那个夹生。
炭火烤着一张张苦瓜脸,咧着嘴,冒着烟熏火燎拨弄肉串儿。
心想打叉,奈何这送上来的是半成品,却又不能怪在王秀妮的头上。
烧烤摊儿一层一层,顺利地向上搬,每一层都有评委咬到生肉,或者吃到焦炭。
难得有个把评委能烤出正常的烤肉来,下嘴一咬,滋啦冒出一嘴肥油。
腻得一个个吡牙裂嘴,心里暗骂顾白蔻。
炎冷月正发懵,却念到了她和云湖的名字。
拉着快站不住的云湖,两个人走到了台子中,云湖捧出了那一盅卤肉。
炖盅是炎冷月亲手挑选的青绿釉陶盅,古朴而不失雅致。
昨晚她反复试过糖色深浅,终于卤出颜色正好特别衬的卤肉来。
小小一盅,猪耳、猪尾、肥肠、肚子、猪蹄……全是卤肉精品。
这样的一盅卤肉,再配上一壶好酒,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因此,炎冷月又用五色琉璃瓶灌上了一瓶绿林花蜜酿抱在怀中。
在台前站定,便轻轻往上一放,又摆上几只建盏。
原来这建盏本是喝茶用的,然而与那青绿釉陶盅仿佛天生成的一对。
炎冷月因连日琢磨顾白蔲喜好,想起楚天食府曾用紫砂壶作汤品的盛器。
灵机一动之际,便用这建盏作了酒杯。不想与陶盅却意外地搭配得上。
这些日子,云湖精心卤制好肉,炎冷月精心琢磨赛事,两个人虽然各自作战,却是都费尽了心思。
一家一家香料铺子挑香料,云湖尝得舌头都麻了。
单说一味花椒,原固城中无数香料铺都有。
贵的贱的,香的不香的,然而绝大多数都受到云湖的嫌弃。
原来花椒大多带苦因那麻味盖着,若不是仗着他舌头好,一般人哪尝得出来!
然而真的做成卤肉,量一大,苦味自然就重。
其余香料也是如此。好容易,才精心确定下来每一种卤料的产地。
更不用说,绿林蛮送来的养了三四年的老母鸡,源源不断的向卤汤里添。
云湖拿着个小蒲扇,眯着熬红的眼守着锅,一会儿舀口汤品一回。
浮油少了不成,厚了却又怕捂坏汤,云湖便守着那锅宝贝卤汤,连睡着都只是在炉边打个盹。
熬更守夜,没白没黑,费了近百头小香猪、竹林鸡熬出来的这锅好卤汤。
为了最后再添点醇香,云湖一宿都没睡,现在就要揭开它的封条。
云湖自己都觉得,馋得舌头都要吞下去。
炎冷月纤纤玉手上,隆重地涂了蔻丹,衬得十指越发洁白晶莹,犹如美玉。
她举起手来,用纤美的手指轻轻揭开封条,一阵隐隐的,却无比诱人的醇香,勾得评委们全都在四下张往。
陶盖揭开,一股浓郁醇厚到难以形容的香味,让评委们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叹。
顾白蔻此时正悠悠地烤着肉,先是低头看了一眼,却看不出所以然。
怔了一怔,便继续烤自己的肉。
肉片烤得焦黄,滋滋直冒油珠。
顾白蔻又取了剪子,慢条斯理的将肉片剪成细条。
肉条儿放在火上慢慢逼出油份,此时烤肉香味四溢,香而不油腻。
众评委方才明白,原来这才是正确的吃法!
原来除了顾白蔻,在场评委竟没人注意到那烤肉桌上的小剪子,然而顾白蔻何许人也?
一眼看到那桌上有把小剪子,顾白蔻便会了意。
粗犷如此的烤肉串,虽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情,然而少了这小剪子却是不好操作。
此时顾白蔻又将半熟的鸡肫也剪上几剪,重重撒了辣椒孜然,心中充满了异样的安全感。
不料卤肉的香味却蒸腾上来,纵是顾白蔻从小见惯了佳肴美味,也不由得暗暗一惊。
再看底下,众评委也有香得囫囵吞下的,也有含在嘴里舍不得嚼的,一个个都是满脸陶醉。
顾白蔻此时腹中已有些饥饿,见此情景,不由得咬了一大口刚烤好的五花肉。
他本来厨艺精湛,烤得火候恰好。一口咬下去之际,只觉得肉汁鲜美,齿颊留香。
这时,前排的观众们也纷纷掏出备好的零食解起馋。
二层到六层的评委没东西吃,急得直咽口水。
然而很快,轮到了一层的评委们恋恋不舍,眼巴巴地看着侍女们把卤肉端到第二层。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其实更可怜的是这些侍女。
从一层端到七层,一路上垂涎三尺,却既不能动卤肉,也没东西解馋。
据说那天端卤肉的侍女们,全因为过多的口水流入胃中引发了胃炎。
品尝中断在第五层。这时越来越近的香味已经让顾白蔻好奇心大起,正等着品尝佳肴。
然而,卤肉居然吃完了!
这在海选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司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探询的目光投向顾白蔲。
“既然没有了,那就重做一盅好啦。”顾白蔻故作淡定。
“顾公子此言差矣!”炎冷月清脆的声音在赛场上响起,其实她此刻是紧张的。
顾白蔻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眼前的女子发髻漆黑,皮肤象饱满的新鲜水果,粉嫩嫩地又象是春天的桃花瓣,身材窈窕动人。
更令他格外赞叹的,是俏丽的瓜子脸上那灵动俏皮、黑如点漆的一双眼,每次顾盼,都可以当作题目写首诗。
额前斜斜别到一边的流海,略带出三分淘气。
原来炎冷月和云湖走那一趟却是不虚此行,一路辛苦褪去了几分婴儿肥,脸上轮廓越发流畅俏丽。
罗罗弄的那些蛇胆吃多了,一双眼也是越发流光溢彩。
本来她已经生得十分美貌,如今越发俯仰百变,难描难画。
这一切都让顾白蔻觉得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
更何况炎冷月初次见他时,虽然相貌与现在相差无几。
然而经过了这些日子的历练,神情中平添了几分机警大气,却是与寻常少女不同。
正如甜点吃多了,突然吃到一道麻辣鲜香的水煮鱼,自然格外提神。
顾白蔻一双眼粘到了炎冷月身上,好半天移不开视线。
“顾公子精通厨艺,自然应该知道卤肉不是一时半会儿功夫做得出来的。”炎冷月接着说。
“不妨,现在时间还早,给你两个时辰重做一盅。哦,不,三盅,给五、六、七层各一盅。”顾白蔻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暗道:有如此美丽,又何必有如此厨艺,有如此厨艺,又何必有如此美丽?
如此佳人,来自何处?
顾白蔻呆了半晌,举扇轻轻扣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想起来了。
原来这女子与自己在半年前,曾经有过一饭之缘!
然而她不是鸿蒙弟子吗?鸿蒙弟子门禁森严,她如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可见这女子竟与自己缘份不浅,顾白蔻心中砰然一动。
接下来的菜品无论好坏,经这卤肉一比,全都让评委们下不了嘴。
评委们一个月来打的叉叉,算来也不比这一天多。
最后一天参赛的,要么是对厨艺没信心,要么是精心准备到了最后时刻准备决一死战.
结果是没信心的更没信心,决一死战的铩羽而归。
最可怜的一个美女,精心梳妆了一番,身着白衣绿裙,捧上了一道开水白菜。
见一汪清水里浮着棵白菜,最底层的几个评委便撇起嘴来。
他们不过是从普通市民之中随机抽出,并未见过什么上等宴席,只当是清水煮白菜。
一个个还没品尝,便在心里已经打了个叉。
至于味道,评委们乱七八糟吃了几个时辰,这时早已经味觉麻木。
这种清淡菜哪里尝得出味来?随便嚼了一下便打了个叉。一
排排的红叉,场面煞是难看。
然而评委根本不觉得,叉习惯了。
然而开水白菜虽然听起来名字朴素,看起来也不过是清水煮菜,做起来却是无比复杂。
此菜的关键就是所谓开水,须将老母鸡猪筒骨等汤料细细煨出.
再用鸡肉末反复扫汤以至澄澈如清水,仅这准备工作就需数个时辰。
然而此时,不过几个时辰的工作,就赢来举手一个叉。
其实那道菜要是直接送到顾白蔻的面前,说不定还深受好评。
因此再好的良马,也要有运气遇上伯乐,伯乐那会还正好不眼花。
明珠暗投,美女惊呆了,扭头大哭着冲了出去。
美女在大街上正撞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炎冷月和云湖,云湖一个冷不防,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一勒马扭头抱怨道:“走路咋不好好走?”
他哪里知道,这擦肩而过的姑娘转头就投了护城河,将自己活脱脱做成了另一道开水白菜。
而自己就是她间接的死因,还在这嫌人家走路挡了道。
人生就是如此的爱开玩笑,你阐精竭虑、悬梁刺股,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其实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偶然事故就能让你白费心机。
谁也不是故意的,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又说,撞磕着了。
美女的命运暂且按下不表,让我们回到精采的比赛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