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蔲果然说话算话,次日清早,顾家的大厨就上门来了。
大厨姓赵,团团一张四喜丸子脸,看上去油腻腻地,特别不辜负厨子的名号。
身上一件湖南云锦袍子,明明是件好衣裳,却皱得一塌糊涂。
虽然赵大厨看上去人不咋的,身后却跟了两个小厮,一个捧了个雕花银盘子,上面是一叠子纯白丝巾。
另一个也捧了个一模一样的银盘,上面是烟袋和一只紫檀雕花盒子,花纹细腻考究,想必里头是上好的烟丝。
“这厨师好大的派头。”炎冷月暗想,抛了个甜甜的笑容给他。
“赵师傅,您教好他就行了,我店里还有要事。可别让他偷懒啊!”
“炎姑娘放心,我们少东家一早嘱咐过的,说是切呀炒呀这些力气活怕累着姑娘您,让我多多教教这位小爷!”那大厨笑着说。
炎冷月听了,格格一笑,把云湖往他面前一推。
“别舍不得力气啊!咱们俩的前程全靠你了!”
原来她昨天听云湖添油加醋的说自己怎么照料顾丁香,又夸丁香漂亮,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这会让大厨多修理下云湖,倒也正好出气。
岂知顾白蔻暗自怀疑云湖和顾丁香受伤有关,又听丁香说过炎冷月告诉她那个小二不是好人。
因此一心疑到了云湖头上,便叮嘱了师傅别让云湖偷懒。
这下再添了炎冷月一番叮嘱,两个人的劲倒使到了一处。
眼下炎冷月又躲出去做生意去了,便是大师傅不想折磨云湖,也只能逮着云湖一个人折腾。
炎冷月带着一众各怀鬼胎的水贼出了门,只觉得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到得店中,和卤肉李把近来的帐略算了一算,倒是差不多已经回了本。
炎冷月含笑道:“大叔,水贼们不听话,一个个想回去的想回去,想成家的想成家。咱们店里既然不担心不挣钱,不如另外请些听话的漂亮姑娘来跑堂!”
“对呀!我也正好这么想!”卤肉李眉开眼笑地回答。这段时间以来,他越来越习惯于对炎冷月言听计从。
炎冷月一转身,饱蘸浓墨,用大红洒金的纸写了招人的招贴,命了一个水贼贴出去。
卤肉李要招人,呼啦啦便围上去一圈人,一个个的站在那看告示。
最兴奋的是水贼们,听说店里要招侍女,一个个眼睛放光,走路脚下都生风。
虽然是干着活儿,却是心猿意马,抓耳挠腮。
端着盘子跑着堂,眼睛却直往大门口溜,就盼着赶紧进来一个应聘的姑娘。
炎冷月看了,抿着嘴儿直乐。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这还没搭上,水贼们一个个就精神焕发。搭配上了的效果可想而知!
人多不怕,多开两家分店,晚上让姑娘们水贼们加入卤肉大军,多多地卤了出来,人再多也不怕开支不起!
炎冷月坐在柜台边,托着下巴畅想未来,止不住地乐。
卤肉李不由地也跟着乐:“炎姑娘呀!你还真有办法。没想到说声招人,连水贼们都听话多了。不过,你说这水贼们也不是什么想干正经营生的人,怎么听到招人会干活乖得多了,总不见得怕我们不要他?”
“噗。”炎冷月托着下巴笑出声来。
“你猜?”她笑得两个酒窝一蹦一跳。
“猜得着,我还问你干嘛?我就怎么都想不透这其中的门道。这当贼的呀,心思都是歪的,我哪儿猜得着?”
“您呀!”炎冷月笑得趴到了柜台上。
“您哪知道!这些水贼们一个个想媳妇想得都疯了,这店里跑进来只母老鼠,都恨不得娶来当媳妇!”
“哎呀!怪不得呢!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是可怜哪,一个个的全是老光棍!哎呀我这不是自己打嘴吗?”卤肉李自己都笑了。
“哎!要不,您也给自己娶个李婶儿!”炎冷月一手托着腮,歪着头笑。
“你这小丫头,敢拿我打趣啊?”卤肉李举着烟袋作势要打,心思却悄悄活络了。
光棍汉儿当了一辈子,是时候娶个李婶了!象象样样的有个家多好!
卤肉李开出的条件优越,大姑娘小媳妇不一会就闻讯而来。
水贼们一个个乐开了花,渔歌号子不绝于耳,气氛犹如过节。
这个端着盘子一溜小跑,唱道:“摇摇那声相应慢撒,东撒西撒拨刺,鱼厥呵,网收呵网撒。潮声梦醒,俄然乍见,天光红日影,曙色四野……”
那个毛巾往肩头一搭:“看看红日坠落也,西山景苍苍。月团团,又往东来漫漫上,淸辉皓魄射秋江……”
店堂之中,好不热闹。
原固城这些富贵人家,丝竹管弦早听腻了。
这野趣盎然的渔歌听来却是分外新鲜,一个个纷纷击筷相和。
炎冷月见了,嘴角一抿,酒窝儿又跳出来了——她又有了新的主意。
顺手摘片叶子,悠扬的木叶声起。
客人纷纷愣住了,小小一片叶儿可以当乐器吹奏,对原固城的人来说,可是件了不得的奇事。
炎冷月短短吹了一曲,放下叶子,一时掌声雷动。
炎冷月便抿嘴一笑,转身上了二楼。在那里,她特地挑了间雅座用来招人。
一上楼,正遇上水虎鱼,也是一脸的笑嘻嘻。
炎冷月见他心情好,招手叫过他。
“水虎鱼,说实话,你劫到顾丁香多少钱?”
“顾丁香?”水虎鱼蒙了。
炎冷月这才想起来,水虎鱼大约还不知道她名字,便道:“就是那坐在楼梯上吃卤肉,拎着一袋子金币还嫌沉的姑娘!”
“哦!她啊!”水虎鱼不由笑了:“一千块金币,可把她累坏了!”
“你还真能干啊!”炎冷月瞪他一眼,挖苦道。
“那是!”水虎鱼倒是当仁不让。
“你抢钱就抢钱,打架就打架,可是把人家打成那样又是何必?”
炎冷月冷着一张小脸,严肃得象是静虚上身。
“抢钱?我可是正经做买卖!”
水虎鱼嬉皮笑脸地说:“弄了张瑶台仙宴的请柬卖给她,倒是一笔好买卖!咋啦?她被人打了?”
“咦?人不是你打的?你又哪来的请柬?”
炎冷月大奇,不等水虎鱼回答,自己已明白过来。
冲着水虎鱼噗嗤一乐,炎冷月笑道:“明白了,你是贼,请柬自然是偷的。”
水虎鱼满意地伸出右手二指,作钳东西状,顺便又给炎冷月比了个大拇指。
“你还真是贼性不改!那姑娘呢,冲着她能带那么一袋子钱来吃卤肉,还说带着嫌沉,肯定是带着请柬四处招摇!”炎冷月笑道。
水虎鱼也乐了,笑道:“就冲她那作派,要不是我在你店里当着伙计,不想招惹官府,我不劫她手都痒痒。正好陪你们去看比赛的时候偷了张请柬找不着买家,听她和丫头说想弄一张,可不就正好开个价嘛!”
“真有你的。”炎冷月服气了。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没错,当了店小二的水贼,还是有贼瘾。
嫌金子沉的大小姐,果然也是不听劝,该作什么样的死,照旧作什么样的死。
店里热闹忙活了一天,回到家,赵师傅正收拾东西准备走。
“咋样呀?”炎冷月忙问。
“不错不错!这小哥的确用功!”
赵师傅叹服道:“这位云小哥,当真吃得苦!别看他那一副公子哥儿模样,练一天刀功了,还没歇气呢!”
“哟!”炎冷月吃了一惊,赶忙跑去看云湖。
一进厨房,只见盆里锅里全是萝卜丝儿,堆山叠海。云湖还在那切呢!
凑上去着,只见砧板上的萝卜丝又细又匀整,惊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你切的?”炎冷月简直不敢相信。
“嗯!”云湖点点头,兴奋得眼里冒贼光:“太有意思了!”
“就这,有意思?”炎冷月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切萝卜丝这么枯燥的活计,和有意思沾得上边么?
“真有意思!不信你来!”
云湖一撸袖子,献宝似的将刀平平一递:“我来教你抖刀!”
“别,别”炎冷月一个劲摆手摇头。
切萝卜丝?省省吧!店里累了一天了。
云湖撞了一鼻子灰,兴味索然地一刀剁下,让刀在砧板上立着:“扫兴。”
“不扫兴呀!店里今天可有意思了!来来,我们到院子里坐着,我好好给你讲讲!”
拉着云湖,炎冷月咭咭呱呱说了个不休,听得他又是惊讶又是佩服,感叹连连。
说毕,炎冷月又狡黠地一笑,对云湖说道:“我又有了个主意,一定会让咱们的生意做得更大!”
“炎冷月,你累不累呀?我们店里生意你还嫌不好?”云湖惊呆了。
“不累呀!我觉得怪好玩。”炎冷月双手捧着脸,一个劲兴奋地笑。
“那你说说,什么主意?”云湖来了兴致。
“天机不可泄露。还不到时候!”炎冷月嫣然一笑,一闪身回了屋。
抛下个傻呆呆的云湖,坐在院子中央直发愣。
愣了一会想起正事来,连忙揭开蒸锅,端出里头的保着温的小盅子。
“炎冷月,快出来,给你留了好东西!”
只见小盅子里汤清如水,嫩豆腐切成细细长长的丝儿,其中一头却不切断,中间嵌了粒枸杞充作花蕊。
豆腐丝儿浮在汤里,活灵活现一朵菊花。
“菊花豆腐,特地给你留的。” 云湖连忙献宝。
炎冷月顿时惊得瞪大了眼:“天,这手艺也太好了,豆腐也能这么切!”
屋里,水贼们还在笑闹,卤肉李却已鼾声如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