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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世事如棋(1)

书名:刀歌剑笑 中 作者:陈天下 更新时间:2015-12-04 17:15 字数:15185

·开局败

·入局死

·死局开局

<h2>
开局败</h2>
 一

碧松亭亭松涛隐,翠竹森森龙吟细。

松墙。竹坞。月门。精舍。

亭阁翼然,曲水流觞。

青石为几。

一高冠哦带、宽袖大袍的文士,五柳清髯,迎风轻拂,蚕眉凤目,相貌清雅。

一科头缁衣僧人,戒疤历历,深目浓眉,身材魁梧,神色肃静。

一佩剑锦衣人,双眉斜指鬓角,如一对入海的怒龙,一两支穿云的利剑,直鼻方口,阴鸷而有威严。

但这三人都夺不去第四个人的光彩。

第四个人是一个态度平淡得有些懒散,随和地坐在那里拈棋对弈的中年人。

他穿的是浆洗得发白的青衫,一双睿智而祥和的目光,似早看穿了岁月的风云、世尘的风月。

这人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是和谐、宁静、洁静。

这人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座静远的大山,一朵叆叇的白云,一湾风平浪静的海湾。

但这人偶尔顾盼间,又极有威势,有一种王者之风。

这人是谁?



和这人对弈的是一个腰、背挺得像一杆铁枪一样直的身材修长的青年。

青年落子如风。

他出子时那只拈子的手,整洁、颀长,轮廓清劲、秀气,动作敏捷。

两人又对弈十七手。

中年人淡淡道:“承让了。”

青年长身而起:“运既如此,夫复何言?杨某但凭先生吩咐,只要无违道义,便叫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青年对弈者,正是杨青儿。

中年人道:

“你随我来。”



一间黑屋。一盏明灯。一柄悬在壁上的宝刀。一张榻榻米。

杨青儿与中年人对坐。

中年人跌趺而坐,如入定高僧。

杨青儿静待中年人出定。

中年人睁开了眼:

“杨君真乃诚信君子。”

杨青儿:“杨某既败棋于先生,自是要守诺。”

中年人盯着杨青儿,目光炯炯:

“但你也许不知道,你如杀了我苏我青山,可得日本国王和各道领主无数黄金白银珍珠美女之赏,骤可富堪敌国。”

杨青儿道:“黄金有价,道义无价。世人传说我不杀人,其实我也杀人,只不过杀该死之人。即使有杀父夺妻之仇,如杀之有违道义良知,我不为。”

“何况,”杨青儿轻笑道,“即使在下不辨好歹,也还知进退。室外既有剑术高超、按剑在旁、虎视耽耽的令弟苏我青原,又有忍者大师武者龙之介——那戒疤历历、武学修为与密宗瑜珈术修为均臻化境的奇僧高手,我便加害了先生也无从遁逃。”

“武者龙之介是近松门左卫门的密友。近松门左卫门——就是适才观棋的那文士,是我们苏我氏家族世交,与敝人更是有刎颈之交。有这层关系,武者大师如知有人杀我,自会奋起除凶的。但舍弟则未必了。他一直阴忌我,恨我碍他独揽忠于苏我氏家族的武士的指挥大权,巴不得我早死。”

“正因如此,我如真加害先生,令弟一定比任何人更凶狠地对付我。”

杨青儿说至此,喟然一叹:

“世上事有时就这样,骨子里反对你的人,在你死后,有时出于需要会比拥护你的人还表现得拥护你。”

“另外,”杨青儿目光明亮地望着苏我春山,“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出先生和近松门左卫门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高人。——先生,你如有所命,就请明示吧!”

“好,我告诉你请你做什么。”

苏我青山道——

“我以伊忠义的身份,结交了你们的胡宗宪胡大人。”

“胡宗宪不是明朝官府对付你们的大官么?你交结他是想……”

“不错,胡宗宪是你们明朝官府委以剿倭重任的大官,但他不同于戚继光、喻大猷、谭纶三位威望德行令人敬佩的将军,而是一个喜玩权术、交结宦官内监的小人。他党附赵文华,巴结权监、九千岁王爷魏忠贤,千方百计设法拍魏忠贤、客氏夫人和你们皇帝的马屁。我交结他是另有所图。”

“你是想——”

“我想借他之手,把我的两个女儿樱子——苏我赤樱及豆豆——她应叫伊秋波,都带到京城去。”

“他肯?”

“他当然肯。因为我告诉他,我愿把樱子给他当养女,由他献给魏忠贤去。胡宗宪屡献珠宝美女进京给权监魏忠贤与皇帝,这已是人所皆知的事。而士子官绅之家借献女给京城当国大臣、权监和皇帝,以求富贵临门,这也是常见之事……”

“你真正的想法呢?”杨青儿问。

杨青儿此时的眼睛明亮得如一泓秋水,一泓不沾纤尘的秋水。

他神情中还透露出警觉、精明之色。

凭他的直觉,他隐隐觉得正有一件大事在临近。

“让樱子与秋波,这两个女孩子远走高飞,能过上幸福的生活。”

“哦?”杨青儿扬了一下眉。

“在京城,樱子有一个人可以依靠,事实上,这人是樱子的追求者,并是我已接受了聘娶书的樱子的未婚夫。他是我们日本国的第一刀客。”

“你是说井原西鹤?”

“想不到杨君也知他的名字。”

“江户白衣郎、武士进原西鹤的刀术之名,在我们京城,已骎骎然与刀帝令狐西笑的两大弟子齐名了。作为你们日本国京兆大夫的贡使,他擅长言辞,风度又好,谦逊有礼,也颇得京城士子的好评。樱小姐得人如此,也算有福。”

“秋波,豆豆这孩子,则拜托杨君带到京城后,陪到九月。九月,秋波将随一个王子远赴西域。”

“王子,远赴西域?”杨青儿闻言不由想到了西域的金冠王。

“是的,一个王子,波斯王子。”苏我春山道,“那是前年我游历京城,碰巧遇到了波斯珠宝巨商助木刺与忽鲁谟斯国王陪臣已即丁,他们遇到了一些麻烦,我帮了他们一点小忙。后来他们邀我到助木刺的府上去,在助木刺府上的宴席上,见到一位他们称伊鄯的人。”

“伊鄯,是波斯语中指称教主的名称。”杨青儿道。

“那位伊鄯名叫薛波勃。宴席乘着酒兴豪气勃发,拔刀起舞,用的是圆月弯刀,刀术精奇而雄武不可一世。”

“薛波勃,又叫萨波勃,是波斯王国掌管四方兵马的长官。”杨青儿道。

“薛波勃很豪爽,为人慷慨,长相威武而仁勇。我们在酒后成了朋友,他告诉我,他是波斯国王最信任的大臣,他以商人的身份来中国,实是为访寻他们国王留在中国的王子而来。”

“波斯国王的王子怎会留在中国的呢?”

“二十五年前,波斯王还是未继位的王太子,仰慕中华文明,曾随大将军薛波勃以波斯贡使的身份远来中国,朝觐中国之君,欣习中国文化。他在中国期间,与一个京城官绅家的小姐相爱,按汉族礼仪娶了小姐,金屋藏娇,一年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恰在这时,王子奉父命急回波斯,原来是波斯国老王病危,召他回去商讨继位大事,王子因娶小姐未得父命许可,不敢贸然带回。加上小姐又在产期内,无法西行长途跋涉,便留下一宗金银时宝给小姐,言明回去后征得父王之命,即接母子到波斯去。谁知这一去竟二十多年。”

“这波斯王抛下妻儿不问不管,如此为夫为父,可不怎样!”杨青儿冷笑道。

“那也怪不得王子,王子一回去,他弟弟以王子结婚无子为由,要求老王废黜王子的王位,由他弟弟来继承。王子请薛波勃作证,他在中国娶了一位中国妻子,生下了一子。薛波勃也力证其事之真。最后达成协议,由王子的亲信与薛波勃同赴中国,接小王子到波斯,按波斯国的验血之术可证实王子的话之真假。哪知薛波勃与另一人来到中国后,发现小王子和他母亲一家都被杀了。——这事后来才查明,是王子弟弟派亲信暗中主持,派遣杀手纵杀行凶所为。这样一来,王子被废黜,由王子弟弟继承了波斯王位。王子则被他弟弟软禁多年……”

“这样说来,王子既失了王位,便不是波斯王子,与一介平民并无区别。小王子已死,更是一切从此结束了。”不知怎的,杨青儿心中忽对这波斯王子有一种不愿其再生事端的心理。

苏我春山似未曾察觉杨青儿语意中的不悦,一笑道:

“本来是到此结束了。但波斯王子在二十年后又恢复了王位,他弟弟因暴虐专政而被剌杀,军队诸将和大臣们又将素有仁德之名的王子拥戴上了王位,在迟了二十年后,当上了波斯王。而在他继位后,从中国传来了消息:当年被杀的小王子并非小王子本人,而是另有其人,小王子还在中国民间活着。于是,波斯王便派了薛波勃再来中国寻找当年失散的小王子,并嘱薛波勃代为作主,为小王子物色一位精通中华文化的中国贤惠女子为王子妃,一并带回波斯去。”

“这就是波斯王子的传奇。”杨青儿不无嘲讽之意地笑道。

“这正是波斯王子的传奇。”

“后来的故事是:薛波勃见到你和你女儿之后,认为令嫒美丽、贤惠,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便代波斯王作主,聘下了伊姑娘为波斯王子妃?波斯王子说好了在三年后,即今年九月来迎娶伊姑娘?”

“你说的基本上是对的。”

“不对的又是什么?”

“波斯王子当时还没找到,因能找到小王子的一个重要线索人,当时正为证实楚香帅是否死及楚香帅有没有泛舟大洋,浮槎海外而远赴波斯进行查证,不在中原,得待三年后回。”

“这么说,这重要的线索人既参与三年前求证风流楚香帅生死查证之事,一定是一个武林名人?”

“也许是。具体的,薛波勃没说。他告诉我:如实在找不到小王子,也将把小女带到波斯去当王子妃。”

“王子没有,哪来的王子妃?”

“波斯王在薛波勃来中国前说,如找不到小王子,就挑一个武功文学俱一流的有仁爱之德的中国青年作为王子带到波斯去继承王位。如没有这样的人,则在波斯国内把文武大臣和王室里最优秀的子嗣立为王子。而如按这个标准,薛波勃的儿子正承担波斯王王宫卫队长,英俊勇武,是波斯国最优秀的青年,颇有可能入选。这也是波斯王派薛波勃来中国挑选王子妃的原因之一。”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的确是相当精彩。”杨青儿叹了一口气,“但薛波勃会不会编一个故事呢?他以什么来表示他聘伊姑娘的诚意的呢?”

苏我春山道:“一辆宝车。小女与杨君你同坐过的那辆宝车,就是薛波勃的聘礼。若非一国之君或富可敌国的巨贾王公,不会有这样的大手笔。”苏我春山望着杨青儿:“做父亲的都是希望子女能幸福的。我之所以答应这一婚姻,是当时徽王汪直见小女姊妹都长得端正,有染指之心。我不希望小女当汪直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后。不管怎么说,我们苏我家族是日本国的豪族,苏我家族的女子,只有具有王子一样的身份的人,才配得上娶她。”

苏我春山说至此,忽目光炯炯,注定杨青儿不语。

杨青儿只觉苏我春山目中精光大盛,被他看得所有部位俱有一种灼烫之感,这份灼烫之感竟还由表及里,以至五脏六腑也全有一种灼烫之感。

杨青儿正欲开言,方一启唇,却被苏我春山作了禁言的手势,随后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杨青儿的手。

他用的是昆仑派嫡传的“银菊爪”。

杨青儿顿觉全身穴道在这一抓之中,全被一麻,封闭了。

杨青儿不由大惊,喝道:“你?”

他这一喝出,更是吃惊:他这一以丹田之气用力一喝喝出的声音,竟细若蚊蚋,哑然若无声!

他只觉全身倶为这叫力一喝而一痛,如万针齐攒!

杨青儿想不到苏我春山竟会突然对他下手,不由惊怒交集,忿然看着苏我春山。

但见苏我春山脸上阴晴不定,也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渐渐地,苏我春山脸上越来越阴郁下去。虽还那么不动声色,但不怒自威,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仪。

杨青儿忽觉得苏我春山很遥远,远隐在一种黑雾里、焰光中,成了幽冥中的阎魔帝君,那掌人生死、知人一切的神祗,已成了自己命运的主宰!

——这,是一种什么法术?竟比“移魂大法”还厉害!

他正惊疑间,只见苏我春山脸挟严霜,目中带着慑人的杀气、煞气,开了口。

苏我春山的声音,阴沉得如地狱的最深处,魔鬼的咒语,带着一种奇诡的魔力。

杨青儿忽觉得自己似是回到了童提时代,在做一个误入魔鬼国的梦。

他又有那种被那全能、全知而善恶无常的魔鬼捉在手掌里,站在万丈绝崖之上,随时被魔鬼扔下万丈深渊的感觉。

这回,等待自己的是真正的死亡、抑或是又一场虚惊?



苏我春山冷冷道:

“我现在以密宗的‘圆光大法’罩定了你,你的一切心思都在我感知之中,我若发觉你心术不正与心存歹念邪念恶念,敢起欺瞒之意和言不由衷,便马上格杀之。”

“我现在要说的,是天下最大的秘密。”

“我若叫你回答,你自有抉择答应与拒绝的权利,你若公开拒绝,并答应保密,也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你若虚言搪塞,口是心非,则必死无疑。你的明白?——明白的话,请点一下头。”

杨青儿并没有点头,只是看着苏我春山。

苏我春山:“你虽没点头,但心里已点头了,你想看一下我是否真的能感知你的心思,我说得没错吧!”

这魔鬼!——杨青儿在心中骂道。

“这次你骂了我一声。”苏我春山不以为忤地看着杨青儿,并无恼怒之色,“不论你怎样对我,只是望你诚实、正直地答我所问。”

“杨君,我懂风鉴之术,汪直不会有好结局,他虽金冠龙袍,占岛为王,但将来必败事。我不会把我们苏我氏家族毁在汪直之手的。这次小女远赴京城之行,便是为我苏我氏家族脱离汪直控制而作的第一步棋。”

“杨君,我看得出你有些喜欢小女。从你的骨相面相看,你的身份也极其高贵,不是皇亲国戚,也定是名门望族、三公六卿后人。如秋波到京城后薛波勃没找到小王子,望你能照应小女。”

“如果将来小女把终身寄托你,则希望你协助我们苏我家族做一件大事——这也是樱子与秋波在出嫁前为苏我氏家族作的唯一的报答。无论谁只要活着,就别忘了这一目标:杀掉魏忠贤!”

“杀魏忠贤?”杨青儿重复了一遍,心中不由猛一震。魏忠贤总领大内府东、西厂与内行厂三大统领之职,手下高手如云,九千岁王爷权势显赫,守卫森严,要杀之简直难比登天!

“我知杀之不易,故行此美人计。小女樱子献给魏忠贤,她就有近魏的机会,加上井原一鹤的刀,内外呼应,当能杀之!”

“你知道魏忠贤手下有多少人?”杨青儿问。

“我不知,我只知魏忠贤是杀我妻子一家的罪魁祸首。”

“你妻子一家?”

“我到中国,易名苏忠义,隐居杭州,以诗文结识了杭州一群文朋诗侣,略有薄名,实是因为我沾了我岳父伊家的光,我从伊先生游学,得以娶伊先生之女为妻,这是我一生最快慰的事。”

“但因岳父与东林党人交往密切,并有反对宦官弄权言论,遂招致灭门之祸,妻子也在那一事件中被杀。妻弟伊忠勇就是从家中到宁波来向我报信途中,也被东厂的人冒充我们浪人杀死的。我因在杭州交游广,并有朝中大臣和杭州士子力保,才始脱此祸。——为了怀念妻子岳父他们,我便易姓为伊,并让秋波随母姓姓伊,实是作为过继给妻弟伊忠勇以承香火的。”

“为了伊门一族十三口人被杀,我一定要杀魏忠贤!我想杀魏忠贤不单是为报我苏我春山一家的仇恨,而且也是替无数中国人伸张正义。魏忠贤一伙倒行逆施,祸国殃民,早已到神人俱愤的程度了!”

“杨君,你能杀魏贼,不唯为我苏我家族与伊家,不唯为中国士林民气正义,也为弭灭沿海匪寇之祸创造了一个转机。”

“苏我先生,这与平倭寇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你们称之为倭寇祸乱的我们日本武士、浪人的盗掠行为,实是被太监激发起来的。你应知道宗设、瑞佐及宋素卿争贡市舶司,激起恶变的故事的,当知我此言不虚。还有一点,魏贼与徽王汪直有所勾结,据讲,汪直汪五峰和徐海他们宗族妻子田庐皆在籍无恙,便是因了魏贼的保护。”

“竟有此事?”杨青儿不由霍然而起。

“不但魏贼,便附和魏贼的胡宗宪也与汪直、徐海、陈东等密有往来。我这次是借胡宗宪献美之名行刺魏贼,而胡宗宪、汪直等则另有所谋。据近松门左卫门先生剖析其中利害,汪直和舍弟青原等之所以答应我两女儿远赴京城,很可能是等小女到了京城‘献’给魏贼后,魏贼再把小女转献给皇帝,并会以严密的阴谋逼使小女不得不配合他们的杀死皇帝计划。——杨君,你想一下,如中国皇帝一死,不就天下大乱了么?得益的会是谁?不过是魏贼一干心存篡弑叛逆之心的奸雄与各地的乱王巨寇。汪直、徐海及舍弟青原辈便欲逐鹿问鼎,作那王霸天下之梦了!”

“为了让忠于我们苏我家族的武士不枉死,为了伊家被杀之仇,为了不让小女作那阴谋的牺牲品,我们都必杀魏贼,你能答应助我否?”

“我……”杨青儿只觉随苏我春山的话,如两人对弈,对方落子如风,布下一个严密、咄咄逼人的阵势来,把自己困于阵内。

杀魏忠贤。

杀皇帝。

汪直、徐海等倭寇头领与魏忠贤、胡宗宪有谋、勾结。

这每一件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自己一个应付不慎,帮错了人,被人利用,作出了令天下奸雄巨寇称快而令正派与侠义道中人所心痛之事,那时,再求亡羊补牢,就太迟了!

杨青儿面对苏我春山等待回答的固执而威慑的眼神,如面对一把无形的、杀来的快刀。

他只觉一生荣辱生死胜败俱系在此一举一念之间。

他的眼睛不由因兴奋而变得有神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抑住狂震的心弦,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

刀已砍来,避无所避!

必须接招!

只有接招!



“你为什么选中我?”杨青儿问。

他以攻为守。

他要转被动为主动,找出这一切问题的症结。

“因为你符合我此次计划所要求的条件。”

“你这计划所要求的人选条件是——”

“二十四个字。‘武功高深,人缘极佳,机警过人,屡次被骗,年轻英俊,诚诺多情’。”

“我算武功高深?”

“你不算武功高深,中国武林便没几个高手了。据我所知,你现在虽是无门无派、在杭州游荡的‘快刀浪子’小杨,但在这之前,你有过两种身份:一是游侠楚风,一是刑部大堂的隐名红旗杀手。你以游侠楚风的身份,向十三省武林高手挑战,先后斗御封武状元黄殿英与其子‘无敌神枪’黄金虎、‘大锤问天’黄金狮;斗两广豪杰‘拳棒无二’蔡二、‘铁头蛇’林五、‘天南一剑’耿精白;斗陕甘大豪‘六兄弟’于太乙;大破金拳、银拳、铁手、铜尸、锡和尚、玉道人,计你以楚风身份凡十一战无一不胜。而你以红旗杀手身份,杀七人,其中有‘大头鬼王’夏侯石、‘梦游神盗’云千幻和‘鸡鸣一声断肠客’陆不二。连武功最霸道的、雄悍无敌的叛将军淳于无禁也被诛于你的‘日月双飞刃’下。——至于你和武功身世都神秘莫测的乌衣道长有所过从的资料,恕我不说了。乌衣道长许你为天下十大刀客之一,这话应该不错吧?”

“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杨青儿心中虽吃惊,嘴上犹自周旋道:“就算我武功尚能凑合,人缘也还可以。但我屡次被骗也成了你们定的人选条件之一,这不太为荒谬了?”

“不!你屡次被骗,这说明你对人有一种信任感。这份信任感使你总把人想得较好一些,对别人提防心少一些,这虽使你受骗机会多一些,但由此你因诚意而交到的朋友也多,得到别人信任的机会与可能也大。我如物色一个老谋深算、胸中城府很深的人去充‘护花使者’,护送小女去魏忠贤处,恐难获得老贼信任。老贼如对‘护花使者’有所疑忌,我这刺魏计划便无法奏效了。”

“至于‘年轻英俊,诚诺多情’是为小女一旦见不到波斯王子而备的。作为波斯王子的可能替身,总得人品英俊些。而诚诺使人不违背诺言,既对小女尽忠又不会逾轨。至于多情么,我想只要一个多情男子,见了小女,自然而然会起爱慕之心的……”

“你不嫌你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些了吗?”杨青儿一剔剑眉道,“你为你女儿考虑如此周全,可曾考虑到别人的自尊、幸福?你这样自私的设想,对被你挑中当‘护花使者’的人来说,不是太不公平、太残忍么?”

“请你原谅我这自私的考虑。但你想想看,小女此次赴京,必须先刺魏,然后才各自谈得上自身幸福。此行是凶多吉少,小女既为了家仇,同时也是为了两国民众之利益而毅然挺身刺魏的,如此情况下,作为‘护花使者’的一个昂藏男子,奉献一份爱心,让她们此行路上多一分快乐与幸福,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即使小女将来远嫁西城,但美女如花,一路上得以相伴,纵不能男欢女爱,也是一份福祉。杨君你本是风流多情男儿,又何必计较将来之得失呢?佛陀云,修五百年始得同舟。这也算结一份情缘。”

“再退一步说,即使你动用你的武功与人缘护送赴京,一路上有生死安危之虞,但也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波斯王子找不到,你还有与小女结成佳偶,同赴波斯的良机。即为此一分希望,你也值得的。”

“杨君,言尽于此,何去何从,由君自择。我知你是一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是一个威武不屈的大丈夫,此事你若不愿,便动用武力迫你也不会臣服的。你若自忖此事危机四伏、风险太大或心有疑忌,你自可退出一只要你发誓永不泄露此事机密便是。”

杨青儿沉默。

杨青儿沉默不语,盘腿而坐如入定僧人。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要你保护两位美女和一辆宝车由江浙入京,只要平安抵达后,可有一成机会得一位美女为妻并成波斯王子,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一个人十成中有一成机会可以成为波斯王子,得美女为妻,这就值得一搏了!

但杨青儿不愿意。

他宁愿自身锁闭在漆黑无光的黑洞石牢中,也不愿出山。

杨青儿这怪人简直是笨伯、呆鸟、二百五、十三点、混蛋加八级!

<h2>
入局死</h2>
 一

五天后。

虎婆镇是虎婆山东麓的一个五百人集镇,以出产竹篦、羊皮、柞蚕织的丝绸锻著名。

既然是镇就有店。

虎婆镇的店有廿八九家。

其中镇前的两家店是饭店、旅店。

饭店的店招牌幌子上写道:

”吃饭”“喝酒”

旅店的店招牌幌子上则写道:

“睡觉”“斗乐”

吃饭、睡觉。

喝酒、斗乐。

人生的大事几乎全了,一个远旅的人,盼的不就是一只饭碗、一把汤勺、一张干松柔软的床、一壶解乏的酒和一个给人带来快乐的女人么?

壬辰日。水收箕。天刚白虎、黑道五虚兵禁章。克罪刑伐日。不宜阅武训兵攻讨城。人神在股内。宜临政赴任营葬嫁娶。

——奶奶的,这日子可不大对劲。

此日。胡宗宪献给京师的美女珍宝香车,经虎婆镇。押车为胡大人亲信牛千户。两队兵士二十四人。

——有没硬点子?

没有。牛千户不过一介军官,会一些弓马功夫。两军阵前开硬弓、抡大刀,马上杀敌或许行,遇上练家子,他是捆扎的肥猪——只有挨宰的份。

——刑师爷,没搞错?

我作事你还信不过?是胡宗宪的九姨太对她相好亲口说的。那相好在赌庄上被我弟套住了,给吐的真情。据说胡宗宪的养女长得那个漂亮,这方圆百里之内,还挑不出来!

——奶奶的,把外边的弟兄们都召回来,咱们独龙岗也干一票大的。成功了,咱们带着娘们和金银珠宝,到花花世界斗乐子去。

牛千户牛得録安排了十个兵士在外面巡哨守车后,开始放下心来。

他这一干兵士都是胡大人百中挑一的精兵。

他开始叫菜。

他刚张开口,白光一闪,一把剑抵在了他喉咙上。他眼睛余光一瞥间,见场上十三四个兵士俱已倒了下去。

用剑抵在牛千户咽喉上的是一个目光阴毒的黑衣人。

他问:“你姓牛?”

牛千户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发出“是”的一声。

黑衣人一笑:“那就没错了!”

他剑一挑,刺穿了牛千户的咽喉。

黑衣人随即怪笑一声,冲出门去。

他一冲出门,一批箭迎面射来,把他射成了一只刺猬。

只见一个灰袍老者遥遥站在车旁笑道:

“黑蛇,凭你与一群小老鼠,也敢动这脑筋?”

黑蛇发现他的“鬼鼠十三”俱已一个个身首两断。

“金……”他一个“蛇”字还没吐出口,眼前已飞来了“金蛇”老二的断头!

不但金蛇,铁蛇、铜蛇和银蛇老六的头也掷了出来。

一个手提锯齿刀的独目大汉,冷冷一笑,站在黑蛇身后、饭店门口。

“你们独龙岗……”

黑蛇没等说完话,独目大汉手一挥,锯齿刀飞斩而至,斩下了黑蛇的头。

——浙西天目山下横行一时的群盗“蛇鼠一窝”自此而绝。



得到独龙岗的强盗“飞山虎”郑七刀带了他“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要劫持胡宗宪的晋京献宝车子的消息,卓飞飞就来了。

他是神偷。

他知道心毒手辣的“飞山虎”郑七刀如果要动到官军官府的头上,那一定是一宗非同小可的“买卖”。

而胡宗宪往京城献宝的事也不止听说一次了。

胡宗宪党附魏忠贤、赵文华之流阉党,好弄权术,为人反覆无常,也被天下士林所不齿,偷偷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卓飞飞来了。

卓飞飞以他绝妙的轻功身法,隐在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看到了“蛇鼠一窝”被“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像抹蛛网一样地给抹去了。

他知道,黑蛇韦老大和金、银、铜、铁、火六蛇,都是身手不弱的黑道人物,“鬼鼠十三”也是下三滥门派中成名人物,要想把“蛇鼠一窝”给端掉,可不是容易的事。

当年,公门名捕“神手”霍平与六个公门好手为除“蛇鼠一窝”七条汉子俱毁在韦老大一干人手里。

——“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之所以能轻易火并掉“蛇鼠一窝”,乃是因为“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中,“天诛六友”中的“长耳公”吕风波是精于投毒下迷的高手。如不是吕风波的“无影销魂烟”在上风克制了“鬼鼠十三”,“鬼鼠十三”便不会这么轻而易举被杀。

但也不能完全说“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是侥幸得以除去了“蛇鼠一窝”。

事实上,“蛇鼠一窝”的一切行动都在“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军师邢师爷的老谋深算之中。

正因“袖里吞金”邢师爷算得准,“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能在黑蛇韦老大冲出门去的刹那间从七个角度、七处隐秘之处突现在金蛇铜蛇铁蛇火蛇与银蛇这五个“蛇鼠一窝”的五大好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击夺其命,杀掉了五蛇!

不说独龙岗老大、“天诛地灭七十二兄弟”首领“飞天虎”郑七刀,就以这老二“独眼龙”崔一过的锯齿刀、老三“竹叶青”祝宾的链子飞剑、老四“穿山甲”苟正心的破甲锥法,就不是“蛇鼠一窝”中的五蛇所能对付的!

何况还有“哑虎”石宝的铁流星、“聋狮”朱异的狮王爪、“杀人和尚”空上人的一对镔铁戒刀及“缠魂索子枪”焦芳的神出鬼没的索子枪?

卓飞飞看到“蛇鼠一窝”的人都倒了下去。

崔一过提着锯齿刀和祝宾、苟正兴、石宝、朱异、空上人、焦芳鱼贯而了出,围住了车子。

——他们正是刚才击杀五蛇的“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

独龙岗的高手,有“天诛六友”与“地灭十二客”,余下为七十二个剽悍好杀的绿林兄弟。

卓飞飞只看到“天诛四友”与“地灭三子”及穿灰袍的邢师爷。

“飞天虎”郑七刀与“长耳公”吕风波匿身何处,一时竟还难以测出。

卓飞飞没有妄动。

他有的是耐心。

他等。

等最好的出手机会。

这时,一个沉闷的声音似是从地底下发出的:

“崔老二,把车打开。”



四驾轿车的车厢板给放了下来。

这辆四驾轿车的车厢特别大一些。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及二三十个手里犹还握着硬弓劲弩的汉子俱都围了过来。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么大的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美女是否真像传说中说的那么美?

珠宝是否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么多?

车厢一放下,车内飞出的,是一片晶芒、刀光、箭雨与人影!

那二三十个手持硬弓劲驽的汉子顿倒了下去!

“天诛四友”“地灭三子”与邢师爷也倒了下去!

“他们是胡宗宪的‘龙虎卫’——我们中计了……”

邢师爷刚说完,头已被如虎狼般扑出的“龙虎卫”军士砍了下来!

“贼子,敢尔!”随怒喝声,土崩地裂,一条大汉从地下裂地跃起,人在空中双手一展,双刀刀光一闪,即向“龙虎卫”军士群杀去。

有数十人也随之从各处涌出,围杀向车中现身的“龙虎卫”军士。

“龙虎卫”是一支训练严格的军马,处变不惊,随之转为防守,对攻。

“龙虎卫”军士簇拥之中,一个锦衣军喊喝道:

“曹龙,李虎,发旗花火箭通知后队主营,独龙岗群匪果真在此,令主营包抄掩杀上来。”

他随即将身一跃,跳在轿车顶上,举刀喝道:

“胡将军有令,降胡将军者不杀!不肯降胡将军者,全以通倭寇罪论处,杀无赦!”

“杀!”“龙虎卫”军士俱叫一声,向独龙岗群盗杀去。



一只信鸽落到苏我青原手里。

苏我青原取下鸽足上的铜圈纸条,看后一笑:

“胡宗宪果然是一头老狐狸。”

旁边亲信:“苏我将军何出此言?”

苏我青原:

“胡宗宪安排假的献宝车为饵,剿灭了独龙岗强盗袭而他真正的献宝香车,则由临安、旌德、太平,经龙门山而向北行,真可谓神不知鬼不觉!此时恐车已到泾县或南陵了。”

“南陵到芜湖,建阳卫一路过去,应是应天府南京地盘,―路平安了。”

“只要献宝香车能如期抵京,哼哼,我要看胡宗宪好看!”

苏我青原说至此,用力一扼。

那头千里飞来报信的信鸽给他扼死掌中。

苏我春山取下脚圈里的信后,放了信鸽。

左松门右卫门道:“此行怎样?”

苏我春山道:“秋波她们已到达龙门山,明晨北行南陵、芜湖。”

左松门右卫门道:“据我所知,龙门山距九华山已不远,而九华山是幽冥教的地界。只要不惊动幽冥教,此行路上,只有快刀庄、刀帝谷这一关了。”

“是的,我也希望能顺利通过幽冥教与刀帝谷两大关口。过了刀帝谷,就有京师派来的刀帝令狐西笑属下的人来接应了。有了令狐西笑这金字招牌,到京城一路就没凶险了。”

“你有隐忧?”左松门右卫门望着苏我春山倚窗而望的侧影。

“我担心秋波他们明天不能如期启程。”

“你是说幽冥教……”

“是的。你不知,在中国江湖门派中,幽冥教与魔教一样,都是神秘莫测、无孔不入的门派。”

“幽冥教不是已经大败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幽冥教既能令杭州城的金公公乖乖拱手献宝,总有他非常手段的……”

苏我春山说至此,幽幽道:

“我有一种预感。幽冥教已找上秋波、樱子她们了……”

“柳田一刀与花袋、龙五郎……”

“他们恐非幽冥教之敌!”

“那我们……”

“世事如棋!这件事如同对弈,既已放出了胜负手,便只有下到底了!”



龙门客栈。

龙门集是龙门山下、建在舒溪、麻川交汇平原上,北通赏溪的一个集镇。

龙门客栈是集镇的十字路口,最有气派的骡马大客栈。

晚饭后。大客栈楼下的供客人酒食之便的天井大棚厅。

三十多个军汉错落有致地坐着撮牙花子、聊天、喝茶。

一个军官则与一个锦衣汉子在楼上倚着栏杆监视着客栈楼上楼下的一切动静。

“老总,我总觉得今晚上有些习心惊肉跳的,会不会有事?”锦衣汉子问。

那被称为“老总”的,是军汉的领兵,一个把总。

把总姓姚。

姚把总道:“杨总管,你放心,我姚某带的兵,都是擒龙捉虎的主儿、刀头上舔血计生活过来的。我们两标弟兄在此,只要这龙门集镇尾有什么动静,会马上传讯过来的,有不开眼的毛贼过来,正好给爷们祭祭刀……”

他正说着,忽听“咻”地一声,一支快箭从夜色中射出,擦着姚把总的头皮而过,——箭射在墙上。

箭力之大,竟至一箭没羽,大半支箭射穿了墙,只有一小截箭羽还留在墙外!

“有警!”

那姚把总是久经沙场的领兵官,“呛”的一声抽刀在手,喝道。

天井里的军汉们顿俱跃起,各亮出了兵器。

这时,只见龙门客栈围墙上蓦地升起一排绿灯笼。

一人阴恻恻笑道:

“我们幽冥教来了,你们做这一切都没用的。”

说话声中,十几件黑乎乎的东西俱向天井中打来!

——那赫然是在外围守卫的军士们被割下来的首级。

“头!”

“是弟兄们的头!”

天井里的军汉们见状不由惊愤地叫道。

有性急的军汉不待命令,便向围墙上扑去,但才跳起,便被墙上的人以暗器打倒在地。

“咄!我姚仲虎来!”

那姚把总大喝一声,扬刀冲向围墙上的绿灯笼。

——难得这位胡宗宪麾下的把总,竟然有这样的威势、轻功、胆略!



柳田一刀与芥川花袋、田山龙五郎正在楼上展看地图上明日一路上所经的地方。

楼下异声大起。

“有警!”柳田一刀道,“我去护车!”

“好,那我们去保护小姐!”芥川花袋与田山龙五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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