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伤神,况且一日间受了几次惊吓。不知觉中疲倦来袭,小刁胡思乱想间竟然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觉有冰凉凉的硬物拍在脸上。猛然睁开眼睛,但觉眼前灯火通明,刺眼生疼,而一把明晃晃的长剑在鼻尖上颤动,看着让人心悸。
只听一人问道:“小子,你是谁?竟敢公然在这睡觉,胆子倒是不小。”
小刁被眼前这阵仗吓了一跳,心里七上八下,口中却半点不含糊,揉揉眼道:“我是谁?我便是我,还能是谁了?倒是你们半夜三更扰人清梦,好不晓事!”
那人被他话逗得乐了,笑骂道:“好小子,倒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你家是哪的,却怎么跑这里来了?”
小刁看他身着银白色长袍,知道是枳子城彩衣卫,心中稍定。
枳子城没有军队防御,一切安保都由彩衣卫负责。彩衣卫暗合木金水火土五行,分青、白、赤、黑、黄、五色,对应的是青龙卫、白虎卫、朱雀卫、玄武卫、黄麟卫。彩衣卫之上又有春雷、夏雨、秋露、冬雪四大护法,四大护法之上是彩衣卫总领商星北。
商星北外号大北斗,在混沌阁最新混沌榜中位列十三宗师之六,可见其地位之隆。混沌阁总览天下消息,每隔十年修一次榜,而于武道一途上有“七尊、九圣、十三宗师、二十八高手、七十二武者、众大千英杰”的说法。
其中除了七尊、九圣、十三宗师和二十八高手是点名道姓的排名外,七十二武者未必便只有七十二人,其指的是一些在武学技艺上炉火纯青却不能登峰造极跻身高手之列的一类人。至于众大千英杰则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譬如小刁、青阳瑾等颇有功夫底子的都可叫做众大千英杰。
枳子城彩衣卫中除了有大宗师商星北坐镇外,四大护法中秋露列二十八高手中的第二十六位。其他三人虽然功力比他虽稍有不及,但是四人同列四大护法相差也只是毫厘之间。彩衣卫管理严格,互有合作和制约,而“不扰民”三个字是彩衣卫行事准则之一,因此小刁见到来人是彩衣卫中的白虎卫,心里反倒踏实不少。
彩衣卫在枳子城中名声极好,自然不会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童为难。小刁想通此节,脸上却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哭丧着脸,有些战战兢兢的道:“我……我来送饭,可是没找到我老爹,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只能在这睡觉。”
那人长剑一挺,喝道:“小孩子胡说八道,好好的送饭却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门口守卫森严,一般孩童岂能随便进入?说!你受了何人指使?到这里有何目的?”
剑上寒气森森,小刁不由往后面一缩。忽听一个柔和的声音道:“童卫士,别吓到了孩子。”
说话的是一身着白袍的美妇,她身材婀娜,面容柔美,正是白虎卫的统领宫静娴。她模样娇柔妩媚,说起话来和声细语,但是作为彩衣卫唯一一个女统领,自然有一股让人不可忤逆的威严。
宫静娴走到小刁面前,端详他半晌,微微一笑,道:“孩子别怕,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呢?跟姨说说!”
她笑容中泛着母性的温柔,小刁不由神为之迷,不由自主道:“我叫小刁。找不到我老爹,门口的不让我进来,我非要进来看看。”
宫静娴微笑道:“那你老爹是谁?为什么找不到了呢?”
小刁道:“他是工地里的工人,今天却不在前面工地干活,听说来了什么材料,被喊去扛东西了。”
宫静娴眉头微皱,转而便已展颜,温言道:“既然是这样你也不要担心,你是中午便来送饭的吗?”
小刁想到大头生死未卜,心中一阵愧疚,漫不经心道:“我来得迟了,到了工地上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宫静娴“哦”一声,笑道:“小孩子贪玩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女儿和你一般大年纪,也是顽皮得紧。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吗?”
小刁道:“我不是孩子。”
宫静娴笑道:“对,你不是孩子了,站起来比我都还高出半头呢。”说着爱怜的拍了拍小刁肩膀,接着又问一句:“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的吗?”
小刁道:“这里?你说这国王宝座吗?”
宫静娴笑道:“不错,就是这国王宝座。”
小刁道:“天黑蒙蒙的,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不知道来了多久。”
宫静娴看他身上衣衫单薄,除下自己银白色的披肩给他披上,口中道:“那你之前在哪呢?”
小刁忸怩了两下,心道:“小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去穿一个女人的衣服算什么回事?”有心拒绝,却又觉得舍不得。宫静娴和他只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是多年来一直照料他的长辈一般,心中竟油然而生一种眷恋的情愫。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香味和叶思雨身上的香味又颇有不同,他一时间怔忪,不由忘了答话。
宫静娴伸手弹去他头发上的灰尘,和蔼一笑,道:“你是从七神殿那边过来的吧?也只有在那里身上才能沾染上檀香的气味。”
小刁点了点头。饶是他平时乖巧玲珑口齿生莲,在宫静娴面前居然变得拘束起来。有心说两句俏皮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远处天空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迸出一团白色的光芒。
“那边有人警讯!”
“是观天台方向!”
白虎卫纪律严明,虽然发现情况,但是并不骚动。宫静娴一挥手,带着众人往观天台方向赶去。
小刁平时看过彩衣卫办事在长街上奔走的情景,那真是来去如风。此时他被宫静娴托着一只胳膊,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飘了起来,身旁的景物不断倒退。心中不由大为倾佩,“这位阿姨姐姐轻功当真了得,只是不知道比老雕如何。”
观天台是观天象和记录时间的高台,台上有一个巨大的日晷。日晷用巨石打磨,此时却已经倒下。半个天台都已经被鲜血染红,鲜血是从日晷下流出来的。
两行银色长袍的白虎卫士并肩而立,此时却谁也不说话,偌大天台鸦雀无声。一阵清风吹过,火把不停摇曳,血腥味也更浓了,还伴随着一阵阵恶臭,空旷的高台显得格外的寂静和肃杀。
“报告统领:天黑时有人运来日晷,十三个民工负责搬运安装,可是出了事故,十三人被倒塌的日晷活活压死。”
“报告统领:此事十分蹊跷,疑点有三。其一,按照正常安装情况来看,十三个民工绝不可能同一时刻出现在日晷下而被压死;其二,负责此事的两个监工和三个工匠同时失足坠下高台身亡,身上没有任何他杀痕迹;其三,这些血液里含有极强的剧毒,沾染皮肤后迅速腐蚀肌肤,有三个兄弟已经受伤。”
宫静娴刚来便有两人越众而出作了汇报。她静静听完后,问道:“观天台上空无一物,这日晷也只是普通石料制成,敌人为何要在这里进行蓄意破坏?”
一人道:“原因尚未查明,还请统领指示。”
另一人道:“今夜施工现场事故频发,已有不少民工莫名其妙丧命,其中可能藏有阴谋。”
宫静娴道:“什么阴谋”
那人道:“具体什么阴谋属下也不知道。不过适才玄武暗卫的人向属下打听他们离统领的行踪,此事却颇为蹊跷。”
宫静娴道:“玄武暗卫分散四方,暗处行动,自然有一套自己沟通消息的渠道,岂有向旁人打听自己统领行踪的道理?”
一语未了,忽然远处又传来警讯。宫静娴娥眉微蹙,道:“今夜倒是真不平静,大家各自小心。”众卫士领命而去,只留下小刁和另两个女卫士。宫静娴对小刁道:“孩子,我让这位姐姐送你回家吧,你大晚上的别到处乱跑,让父母担心。”说着轻轻一叹,仿佛想到什么不可释怀的伤心往事。
小刁听到她的叹息,只觉得心口如堵,忍不住道:“阿姨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宫静娴嗤一声笑,道:“阿姨姐姐?哪有这样不伦不类的称呼?”
小刁道:“你像我阿姨,但是长得却像我姐姐一般年轻漂亮。叫你阿姨会把你叫得老了,叫姐姐又太小了一点,只能叫阿姨姐姐了。”
宫静娴笑道:“好吧,随便你了,阿姨姐姐就阿姨姐姐了。你是不是在七神殿看到了什么?”
小刁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看到什么。”接着把溜进来后一股脑的事情都说了。
他口齿伶俐,说起来绘声绘色,说完还把离渊扔在他身上的令牌拿出来递给宫静娴。
宫静娴看那令牌果然是离渊的玄武令不由暗暗皱眉,心道:“离渊竟然是给剑一缠住了,这还真是棘手。敌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有何图谋,竟然能找到剑一这种狠角色。”
有关剑一的传闻她也略有听说,知道此人是江湖上的浪人,一生唯剑是务,以和别人比剑为乐。此人行事毫无原则,除了忠诚于剑之外一切都是不择手段。据说他剑上造诣极高,即便还达不到二十八高手之列,但是相去也不会太远。
彩衣卫都有自己的特制令牌,令牌中空,能藏机密。宫静娴不知用什么方法,竟从令牌中取出一张小小的图纸,那图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各种各样的标志,那是只有一些相关负责人才知道的暗语。宫静娴仔细看了,默然无语。
小刁道:“阿姨姐姐,你是不是要去找他们,带我去好不好?”
宫静娴笑道:“带你去做什么?”
小刁道:“自然去看高手过招了,这种比斗可遇不可求,错过了岂不可惜?”
宫静娴笑道:“既然是可遇不可求,你又何必强求呢?别说我没时间去找他们,便是找到了也无用。我现在让人送你回去,以后少往外面跑。天基大会在即,城中鱼龙混杂,一个人在外不安全。”
宫静娴让一个叫晓月的女孩送小刁回家,临行前她随手取下手腕上的玉镯,说以后有事尽管去找她。
小刁被她这突如其来地关怀弄得十分不自在,见那玉镯晶莹剔透翠色欲滴,一看便非凡品,心中更惊,如何敢收?宫静娴却微笑道:“阿姨姐姐送你一个小礼物你有什么不能收的?你要是真的不好意思,以后见面时送给我一样礼物便是了。”小刁云里雾里,情不自禁伸手接住,心中却有些腹黑的想:“阿姨姐姐年纪比思雨姐姐要大几岁,难道是老雕的相好不成?她知道我的来历,自然对我要好些。”
晓风和晓月是宫静娴的两个贴身婢女,晓月送小刁去了,晓风则一直随侍在侧,此时忍不住道:“此子虽然有些小聪小慧,但是过于顽劣了些。统领对他如此照顾,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宫静娴望着两人去远,轻轻叹了口气,道:“这孩子身上有一股灵气,若是加以雕琢,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虽然做此想,心中却有些怅然若失。实际上为何忽然对这刚刚认识的孩童这么好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心头那份淡淡的希望吧。
晓风曾听说宫静娴年轻时艳名远播,结婚后育有一子,但是尚在襁褓中时被贼人掳走。宫静娴想念自己的孩子,爱屋及乌,因此对孩童十分关心。平时的爱心可以理解,但是她把价值不菲的玉镯送给一个民工的孩子就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了。
晚风轻拂,入体微凉。天上斑斑点点的星星不知不觉被浓云遮住,夜黑暗得十分黏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