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刁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他醒来便看到了虚无紫瞳。
虚无紫瞳双手托着下巴趴着床沿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所以小刁睁眼便看到了她那迷离的紫色的瞳孔。
“你为什么要救我?”
虚无紫瞳脸上出奇的平静,这句突兀的话更把小刁问得愣住。
“你为什么要救我?”
虚无紫瞳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又问了一句。
小刁被弄得莫名其妙,只能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救你?”
虚无紫瞳道:“你差点就死了!”
小刁噗嗤一笑,直起身来,道:“你可别咒我,我还活得好好的!啊呦!”突然全身如万针穿刺一般,不由大声呻吟起来。
虚无紫瞳淡淡道:“你还知道疼说明是好事,至少你没什么事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小刁看她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心中纳闷,也无心和她纠缠,说道:“傻子才想着去救你。小爷当时是一时昏了头,想也不想便冲上去了。你不信现在头撞南墙试试,小爷到底还救不救你?”
虚无紫瞳破涕为笑,嗔道:“你才是傻子,用头去撞墙!”
小刁看她一时欢喜一时忧愁的,大惑不解,咂舌道:“女人真是麻烦!古人诚不我欺也!”
虚无紫瞳也不以为意,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吃的。”
小刁道:“不饿,小爷又不是猪,随时只会想着吃。”话没说完,肚子却咕噜噜叫了起来。
虚无紫瞳哈哈大笑,道:“我只知道猪睡起来之后都要吃东西的。”起身转出了房门。
这时门外走进了一位老人。她精神抖擞,面目慈祥。小刁慌忙下床见礼,掀开被子后却发现自己赤身**,又忙钻进被窝里,满面狼狈。老人微微一笑,制止住他,道:“看你动作利索得很,想是完全好了!”
小刁点头道:“嗯!还要多谢奶奶帮忙。”
老人笑道:“你一直昏迷不醒,又怎么知道是我帮忙了?”
小刁道:“我迷迷糊糊中觉得身子便像在火上烤一样,后来又被人放进冰水里。隐隐约约中一直听到有人说话,那声音慈祥和蔼,一听就是您老的声音。”
老人呵呵一笑,道:“你这孩子嘴角倒是机灵。嗯!你叫我奶奶也倒不错,我是紫瞳的奶奶。你呢?叫什么名字?又怎么和紫瞳那丫头打起来的?我问了她,她却是支支吾吾。这丫头捣蛋得很,他要是欺负你了,尽管说来,奶奶帮你做主。”
小刁笑道:“多谢奶奶费心,我们只是有些小误会而已,谈不上谁欺负谁的。我嘛,我叫游鉴,您叫我小刁就成。”
老人道:“姓游?那你父母是做什么的呢?”面色颇有疑惑。
小刁道:“我父亲是枳子城外的猎户,他叫游雕,人称老雕,所以我便叫小刁了。”
老人道:“你母亲呢?”
小刁黯然道:“我母亲辞世甚早,我无缘拜见慈颜,一直引以为憾。”
老人道:“你已经长大了,当明白生老病死乃是人间常态,所以也无需太过伤心。”
小刁道:“我并没有伤心。我从小高烧不断,也是在地府里走过几遭的人了,早就看开了。哦,对了,那鬼……虚无紫瞳昨晚无缘无故晕倒,我看很是蹊跷,您老应该请大夫给她看看。”
一语未了,只听虚无紫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给我看什么?你都死不了,难道我还会在你前面死吗?”人随声到,虚无紫瞳出现在屋里。只是她并没有去拿吃的,而是带着两个小丫鬟,丫鬟手上托着崭新的衣服和鞋帽。
老人骂道:“小小年纪不会说点吉利的话吗?总是把死挂在嘴边做什么?”虽是责骂,眼中却闪过一丝爱怜的担忧。
虚无紫瞳一蹦一跳上前拉住老人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知道啦!知道啦!您还有完没完?”
老人板着脸道:“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总是不长点记性,你是想气死你奶奶吗?”
虚无紫瞳“哎呦”一声,道:“奶奶,您怎么又来啦?我知道您为我担心,但是您干着急也没用啊!您昨晚还给我说什么来着?生死有命,一切随缘。您这叫关心则乱!”
老人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无奈摇摇头,颓丧道:“奶奶是老了。小祖宗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吧!”叮嘱了几句“不要欺负人”、“不要恶作剧”之类的话,走出门去。
虚无紫瞳目送奶奶走远,转头对小刁冷笑道:“你行啊!才这么一会就把我奶奶给贿赂了。”
小刁道:“小爷自幼长得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又有什么法子?”说完无奈的摊摊手,叹了口气。
虚无紫瞳嗤一声笑,抢过一个丫鬟手上的衣服劈头盖脸砸向小刁,道:“你就臭美吧你!赶快穿衣起床,姐姐带你去松松筋骨。在床上都躺了三四天了,还真把自己当成猪啊?”
小刁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大叫道:“我躺了三四天了?”身上的被褥滑落,一丝不挂站在床头。虚无紫瞳和两个小丫鬟都尖叫一声,夺门而出。
吃饱喝足后,小刁体力尽复。窦可儿、炎珞和禹圻三人都赶来向他道谢,却不见云淇的身影。原来云淇长几人两岁,素来孤傲自负。那晚火灾突起后几人本可安全撤离,不想大门已被人从外锁死。窦可儿几人虽然没有直说怀疑云淇捣鬼,但是心中对他已然疏远。
几人年纪相仿,言谈之后大觉投机,因此小半个下午的相处关系已十分融洽。虚无紫瞳问起小刁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马车上,小刁胡乱找个理由应付了过去。
次日一早,小刁便同虚无紫瞳四人往城外的天基大会会场游玩。因为这是天基会召开的前一日,所以一路上车水马龙,比之枳子城中尚要热闹几分。虚无紫瞳是城主虚无若有的孙女,窦可儿的爷爷是大匠师窦时殇,禹圻和炎珞的长辈也在枳子城中身居要职,几人身份非富即贵,所以一路上畅通无阻。小刁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心中感慨良多。他前几日还要偷偷溜进去玩耍,如今却有专门负责人接待,这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当真恍如梦境。
会场极大,人来人往也十分热闹。但是这毕竟没什么乐趣可图,几个小孩随便走走看看,只是小半天便已经觉得腻了。小刁想起那日谢神仙给他说父亲老雕有事外出,而他最亲近的邻家姐姐叶思雨也不在家中,心中记挂,想要回家看看,虚无紫瞳四人也非要同行。因为一路上小刁不住吹嘘他平时如何上山狩猎,绳套黑熊,阱陷猛虎,又如何用弓箭射瞎一条巨蟒的眼睛。他说得天花乱坠,四人将信将疑,定要求证。
小刁对四人的心思可不加理会,他只想如果老雕和思雨姐姐都不在家中,今后几天便和几人一起去看天基会的擂台比武。青阳瑾和大头几人定然想去,让虚无紫瞳开个方便之门也未尝不可。
稚子天真,快乐实多。说说笑笑,时间易过。太阳划过中天时,一座依山傍水的村庄已经遥遥在望。
阳光明媚,大地深深。
走在熟悉的大路上,小刁是觉得那样的陌生。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缓缓迈进。身后虚无紫瞳三人静静地跟在他后面,气氛变得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群乌鸦在一株老树上乱舞,上下徘徊,咿呀而嚷。看到人来也不惊慌,仿佛有恃无恐。
小刁豁然转身,对禹圻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这群讨厌鬼尽数打下来?”
禹圻被他吓了一跳,看着枯枝上黑压压的一群大鸟,有些犹豫不定,道:“尽数打下来是不可能,我尽量而为,毕竟我的弹丸也不够。”他家是七大家族禹家的旁支,祖传绝学叫做逆流星。逆流星是一把乌黑的明月弓,以弹丸为箭,发射如雨,似流星逆行。禹圻年纪尚小,修为不够,但是家传箭法也学得有模有样。平时身上挎着一柄精巧的明月弓,既可发长箭,也能射铁丸。
禹圻取下长弓,拉如满月。三颗弹丸流星般射出,已有三只乌鸦应声而落。乌鸦受惊,徘徊扑腾,却并不高飞。禹圻手中不停,转眼间又击落六只乌鸦。鸦群大惊,嘶声振翅,黑压压往远处飞去,大地如云蔽日,划过一片黑影。
虚无紫瞳、窦可儿和炎珞齐声叫好,小刁心中也是钦佩,对禹圻道:“多谢!”
禹圻亮了一手,意气风发,笑道:“不要客气!”
小刁点点头,不再多言,放步急迈,大步往前。
虚无紫瞳察觉出不对,急忙跟上,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小刁摇头不答。
窦可儿道:“我一进村子便觉得死气沉沉的,让人心中发毛。”
炎珞也道:“不错。这么静也太反常了。莫说见不到人,便是鸡鸭猫狗的声音也听不到,难道你们村子一直是这样吗?”
小刁一言不发,忽然放足急奔,冲进最近的一处农家。
然后他整个人便都定住了。
窦可儿猛然一顿,却被后面站立不稳的炎珞撞倒,压在地上。窦可儿大怒,张嘴便咬在炎珞胳膊上。
炎珞吃痛,大声叫道:“窦可儿,你属狗的啊?”
窦可儿骂道:“敢吃老娘豆腐,咬你已经算轻的了。”接着张口又咬下去。
炎珞大叫一声,往一旁翻滚,却撞在一个人的脚上。那人站立不稳,直挺挺倒下,压在他身上。炎珞叫道:“禹圻,你这小人,居然落井下石……啊!!!”话还没说完便呆住了,过了半晌才发出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因为他看清近在眼前的那人并不是禹圻,而是一具脸色青绿,双眼圆睁的死尸。
小刁大喊一声,扑在尸体身上,口中叫着:“大壮哥!大壮哥!”然后又扑向另外两具尸体,哭喊道:“老铁叔!老铁叔!婶婶!婶婶!”
虚无紫瞳等人把炎珞拉起来,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乾坤朗朗,阳光明媚,太阳划过中天,此时恰好正午。农家院落里屋小院大,更显开阔明亮。
院子里面有品茶的成年人,有玩耍的小孩,有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还有一只公鸭伏在母鸭背上。院子旁的牛栏里拴着一头水牛,牛栏外面还有一只瘦骨伶仃的老驴,老驴不远出一只黄狗趴在地上。黄狗身后有一丛繁茂的菊花。
这原本是一个十分寻常的农家院落,这样的院落本当充满生命的气息。大人的闲谈,孩子的欢笑,小鸡叽叽,鸭子嘎嘎,水牛擦着栏杆,毛驴啃着茅草,黄狗懒洋洋的伸懒腰。这样的情景小刁再熟悉不过,他会觉得那样的祥和温馨。
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但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这个院落竟已经完全死了!
喝茶的还坐着,小孩趴着,水牛和毛驴都站着,鸡鸭和狗都疆卧在地。
死了!全都死了!
所有的生命都已经结束,结束在某一个瞬息!
一阵秋风拂过,菊枝摇曳,花瓣散落在地。然后被卷到不远的篱笆下面。
一个人静悄悄站在篱笆旁边,站在秋风里。
他黑色的帽檐垂着黑色的纱巾,全身裹藏着黑色的斗篷里。在这阳光灿烂的白日里,他却仿佛来自暗夜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