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黑暗一片,耳畔是“嚓嚓嚓”刺耳的摩擦声。
谢神仙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静静地听。
一切皆流,无物常驻。所以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当然,人心也是恒变的,如果你犯了两次同样的错误,那么第二次往往是一种选择。谢神仙很少犯两次相同的错误,所以他选择了将计就计。小野的“境由心造”修为虽然高深,但是想催眠谢神仙这种常年浪迹江湖的人似乎并不容易。谢神仙当时只是顺水行舟,很配合的闭上眼。
大凡视觉受限,听觉便分外灵敏。谢神仙眼不见物,耳朵却听得清楚。棺材先是被推进一个地道,约莫被人拖行了半里许然后便被人扛了起来。扛棺材的两人修为不浅,步履十分轻快,棺材也是纹丝不动,谢神仙发现躺着棺材里竟比乘车坐轿还要舒服得多。
行了很长一段路,谢神仙听到了水声。水流声哗哗长泄,隐隐便如闷雷。棺材被放下后不多时又缓缓移动,水声里夹杂着欸乃的摇橹声,谢神仙判断出棺材应该在船上。水声轰隆作响如千军万马奔腾可知水流十分湍急,棺材虽然随着小舟飘飘荡荡却又显得十分平稳。
“这舟子是个绝顶高手!”
谢神仙心中做了判断。先前扛着棺材的两人已经止步岸上,小舟上只有一个舟子。为什么不再需要脚力?难道对方要把棺材沉入水中?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凛,这并非没有可能,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用生铁铸一口铁棺?
他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丝毫不得要领。小野和诸葛嫣媚是何来历,为何要对他下毒?对方似乎无意取他性命,却又把他送到哪里?一路上他试了无数次,却丝毫提不起半点真气。他忽然想到小野冰凉的小手,难道……
不容他细想,但听“扑通”一声响,铁棺已经落入水中,慢慢下沉。
谢神仙没有慌张,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他忽然发现一个奇妙的现象,密封的铁棺沉入水底之后他居然没有丝毫的被压迫或者窒息的感觉,可见这棺材内别有洞天。
对方既然没有恶意自己又何须乱了阵脚?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旅途很有趣。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岂非更有趣?他都觉得自己有些迫不及待了。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了,棺材却依旧还在下沉。外面安静得可怕,铁棺四壁温度下降极快,棺材里的空气也慢慢变得冷却而浑浊。饶是谢神仙定力过人也不禁暗暗皱了眉头。
离枳子城最近的水域只有枯草河。枯草河流经洼地虽然也形成一些湖泊或者水洼,可是什么地方的水会如此之深?谢神仙心中形成一个个假设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定,他发现事情完全在自己可控范围之外。他当下不再多想,只宁心定神,慢慢的把散落在浑身百骸的一丝丝真气聚于丹田。逍遥醉虽然非同小可,但谢神仙又岂是坐以待毙的人?经过不断的努力,他逐渐把自己置于一种虚无空灵的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嘭”一声闷响,铁棺竟飞速的旋转翻腾起来。
“莫非水底深处还有暗流或者漩涡?”谢神仙紧贴棺壁,脑海里迅速对外面的情况作出判断。
然而不及他细想,铁棺猛然一震,似乎被某种坚固的物体击中,向着他脚尖方向移动。由于速度极快,谢神仙措手不及,脑袋狠狠撞在棺缘上,同时一股阴冷的气息也透过铁棺传到他的体内。
说时迟那时快,铁棺往一侧移动才停止又向另一侧快速划去,伴随着的是一股灼热的气息,和先前阴冷的真气在谢神仙体内汇合撞击。谢神仙只觉五脏六腑冷热煎熬,双重重压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奶奶的,看样子是外面有两个绝顶高手以这棺材作为武器互拼掌力,老子流年不利,成了那吃黄连的哑巴,有苦难言了。”
只觉得两头源源不断的真气不断注进来,一股阴冷锐利,一股灼热雄浑。两股真气水火不容,在他体内混战厮杀。大凡真气或者元力都根基于五行,五行中水有润下之性,火有炎上之能,两种元素截然相悖,谢神仙体内的煎熬可想而知。他咬紧牙关苦苦忍耐,心思电转思索破解之道。
“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於无。欲得水火相济,务必阴阳相配,夺天地髓。”
谢神仙想到自己所修习的奇书《无有百解经》,心中一动,暗道:“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这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岂非正是无中生有,正利此时吗?”
他缓缓运转真气,丹田便如一个漩涡。一冷一热两股真气竟不再厮杀,只是在他内运转一圈后又向另一方流去。这便如两股急流相交一般,若在平出,水流必然因为受力方向不同而四溅,若是急流进入一个引力极大的漩涡之中,那便会相交相融,归于一处。
两人掌力相拼,似乎已经僵持之局。谢神仙夹在当中虽然危险至极,但是无有心诀擅长的正是无中生有油有归虚无之道,两股一冷一热的真气经他导运疏通后在他丹田运转,将他身上的逍遥醉余毒尽数化去。到了后来两股真气逐渐被他引导消化,全身舒泰惬意,便如易经洗髓一般。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忽然棺材剧震,被一股强大无匹的外力引导向一旁倾斜。忽听“咣当”一声,似乎已经落到实地上。四周稀稀落落响起人声,和先前的寂静成为鲜明对比。
谢神仙寻思道:“适才仿佛是在水底,两人性命相搏旗鼓相当,而一功力更高深的人从旁逸出,化解僵局这不难理解。可是水底之下又怎会有这等实地?从刚刚棺材下落的情况判断四周已经没了水的浮力,难道这水底之下果然别有洞天,便如传说中的水晶龙宫一般?”
他一念刚起,忽听一个声音道:“来者何人?速速通名!”
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老夫龙归海拜上韩殿主,还请圣使代为通传。”声音虽然不大,却仿佛如凝固了一般,久久不散。
听到“龙归海”三个字,谢神仙暗暗吃了一惊。
龙归海?难道是巨门的龙归海?若非是巨门龙家的‘龙吟’,又有哪种神功能将声音凝聚不散?
巨门是尖叫海巨门湾的一个大帮派,垄断了对门城和扼门城两大城市的码头生意,其影响力非同一般。巨门中以龙氏家族为代表,数百年来已经是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门派。十多年前如日中天的巨门门主龙归海忽然宣布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以至于巨门江河日下,甚至尤云洲武林格局也悄然生变。
龙归海当年金盆洗手已然是个谜团,此时无端出现在这里又为了什么?谢神仙隐隐觉得有人在下一盘大棋,而自己正是棋盘当中的一颗棋子。
果然,只听先前道:“龙归海?莫非是巨门门主?”
龙归海淡淡道:“老夫江湖懒散人,闲云野鹤而已。这‘巨门门主’二字,圣使再也休提。”
那圣使道:“家师已在大殿恭候多时了,龙先生请!”
龙归海道了声谢后,又有一个声音道:“鄙人冰天峰凌寒求见,还请圣使行个方便。”
圣使道:“小生久慕映月剑英名,不期今日得偿所愿。凌大侠请!”
谢神仙心道:“冰天峰映月剑凌寒,十三宗师中排名第九,又是个绝顶高手。却不知那韩殿主是什么人,这场戏可越来越热闹了。”
静了片晌,只听那圣使又道:“这位可是沧海前辈?”
一人“嗯”了一声,道:“老夫正是沧海,这是鄙师弟蜉蝣。莫非韩殿主知道愚兄弟今日要来?”
圣使道:“两位前辈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晚生和家师都深感荣幸!前辈请!”
谢神仙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他躺在棺材中目不见物,听觉却灵敏异常。适才龙归海和凌寒都或轻或重发出些许的脚步声,这沧海和蜉蝣竟然半点声息也无。若非踏雪无痕的高手又怎会这般落步半点声息不闻?可是沧海和蜉蝣这两个名字谢神仙却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时一人说道:“在下伏亦轩,不请自来,还望恕罪!”
圣使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远客光临,岂有不欢迎之理?伏大侠请!”
伏亦轩说了声“多谢”后,谢神仙便觉有人轻轻在棺材盖子上一拍,棺材已经被人托起。
忽听圣使喝道:“慢着!”
伏亦轩道:“不知圣使有何指教?”
圣使肃然道:“涤心殿虽非什么世外仙域水底龙宫,但是在江湖上也薄有微名。伏大侠进则进矣,可是若把这口棺材带进去可就不大妥当了!”
伏亦轩笑道:“圣使之言甚是,此乃伏某之错,未曾将事情说明。不过如果圣使知道这口棺材是何来历,恐怕也能理解伏某苦衷了?”
圣使道:“请伏大侠直言。”
伏亦轩道:“圣使不妨上前看看这标记。”
过了片晌,只听那圣使带着惊讶的声音道:“莫非这里面的是‘不见天日’四块半老前辈?”
伏亦轩呵呵一笑,却不言语,想来是点了点头。
那圣使沉吟片刻,道:“兹事体大,容小生上禀家师定夺,请稍等!”脚步声渐远,想来已经请示去了。
谢神仙寻思道:“伏亦轩这个名字闻所未闻,居然让老子假冒‘不见天日’四块半那老怪物又是再弄什么玄虚?奶奶的,原来这口棺材是那老怪物的宝贝,也难怪四周密封,里面却能呼吸自如。”
他心中虽然憋屈,但是却也无计可施。“不见天日”四块半是江湖上一个怪人,据说他曾发誓这辈子永远活在阴暗中不见天日,因此把自己锁在一口铁棺之中。此人性格怪癖乖戾,武功却是出神入化。混沌榜上虽没有他的名字,但据说他的修为已经超越了宗师境界。可是自己又怎么会被装进他的棺材当中?难道眼下的事情竟和那江湖怪人有关?
正思忖间,忽然棺材盖上响起轻微的声音。那声音十分短促,似乎是用手指轻扣的响声。手指虽然敲得很轻,但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律。谢神仙听到这种韵律,恍然大悟,暗道:“原来是他!”
远处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外面也变得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