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城西的荒郊。前方平坦而开阔,但路确是坑坑洼洼,在夜里极不好走。路旁有许多农田和旱地,但却长满了荒草。野风吹拂,夹杂着远处的虫鸣和鸟啼,让人觉得越发荒凉了。
小女孩背着硕大的装满野菜的竹篮走在前面。她瘦小的身躯佝偻着,一路摸索。期间她摔了还几次,但每次都迅速爬起来,仿佛害怕身后的谢神仙伸手去扶她。谢神仙不紧不慢的跟着,他没有替她拿过背篓减轻负担,也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他只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些话,小女孩回答却很详细,详细得比他预想的要多。
当然他也了解到了小女孩的名字。严格的说来小女孩并没有名字,别人都喊她野菜或者小野。
穿过肮脏的街道,小野在一道斑驳的门前停了下来。她回头望了谢神仙一眼,小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推开了门。庭院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小野“咦”的一声,利索的把菜篮子放到一角,放轻脚步准备往屋里面摸去。谢神仙却一把把她拉到身后,低声道:“你的家人呢?”
小野道:“我也很奇怪。平时他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赌钱,很少有这么早就睡的呢?难道出去了?可是他们晚上从不出门的。”
“从不出门?”
“嗯!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晚上出过这个大门。”
“他们就是你爸爸妈妈?”
“嗯。还有一个是爷爷。”
谢神仙不再多问,此时他的精神已经完全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周围漆黑一片,但是并没有妨碍谢神仙的视线。然而他除了看出这是个普通的农家园舍外并没有看到其他有用的东西。很多时候因为未知才有恐惧。谢神仙并没有恐惧,但是他感觉到了一种肃杀之意。
那是一种杀气。
像谢神仙这样的高手当然对这种杀气很敏感,所以他没用动,小野也没有动。
沉默了不多时,忽然“喵”的一声,黑暗里传来一声猫叫。叫声十分凄厉,仿佛是绝望的哭泣。
“是肥肥!”小野失声惊呼。
她话音未落,便听“嗖”的一声,数点寒星从屋里激射而出。谢神仙早有提防,搂着小野跃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嗖嗖嗖”声音不绝于耳,小小农院已被一片寒光笼罩。
谢神仙大喝一声,道:“来得好!”伸手临空一抓,小野放在墙角的竹篮里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篮子里面的野菜被一团气流裹住,迎上漫天飞舞的寒光。火花四溅犹如白昼,只听“叮叮当当”一阵爆响,然后便安静下来。
黑暗里忽然有了一点光。
屋子的门无风自开,门口站着一个提着灯笼的女人。她硕乳肥臀,丰满妖娆。身上只披着一袭薄薄的轻衫,媚眼桃腮,春意盎然。
小野看到那个女人,身子颤抖了一下,不自觉的往谢神仙身后缩。那女人朝谢神仙抛个媚眼,咯咯一笑,道:“感谢这位英雄深夜送我这顽皮的丫头回来。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说完脸色一变,朝小野喊道:“野菜!又到哪里野去了,到现在才回家?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晓事,总让人担心!”小野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只把整个身子藏到了谢神仙身后。
谢神仙皱了皱眉,道:“你便是这般对待你的孩子吗?”
那妇女叹道:“你莫要被这野丫头的可怜外表迷惑了,这死丫头鬼精灵等很!对我这个后母从来就不懂得尊重的。若不这般对她以后还了得?”她神情显得哀怨却又充满爱怜,谢神仙几乎有些失神,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来。
“境由心造!”
想到此节,他心中愈发谨慎,却也有几分迷茫。
“境由心造”是一心斋的独门功法。一心斋作为江湖上被公认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武林门派之一,其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江湖上的武道流派如和气道、气海道、武空道或者剑气道等修炼的无非是气力或者技巧,而一心斋则反其道而行,着重的是精神力方面的修习。在近十年的混沌榜排名上,一心斋的集虚真人高居“七尊”之中的第三位,是江湖上传说一般的存在。
严格的说来一心斋并不是一个门派而应该是一个流派。除了大禹国正义城外万象林的一心斋被称为天下武林圣地之外,大大小小的“一心斋”牌匾遍布鸿蒙各个角落。一心斋的休息窍门基于佛教的“空”和道家的“虚”,更融合了许多理学和精神学方面的概念,早就上升到了一个哲学上的高度,真正的可称为博大精深。
大多修习一心斋功法的都是一些心无杂念的方外之人,没有数十年的苦思冥想休想入门。所以谢神仙十分好奇,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农家小院,眼前是一个风骚妖娆的妇人,这种人怎会达到“境由心造”的境界?
在谢神仙出神间,那妇人已经一摇一摆走了过来。她身材丰满凹凸有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成熟女性的韵味。这是一种女人味,却又充满原欲的诱惑。这种诱惑妩媚柔和,流露在不经意之间,和江湖上一些媚术又大不相同。
“客人远道而来,何不到里面喝一杯呢?”
她脸上含笑,语音款款,仿佛一个尽情招待远方客人的家庭主妇。谢神仙却也不惧,昂首阔步,坦然的随着她走进小屋。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仿佛刚才那漫天花雨的暗器不曾发生一般。
小野眼见谢神仙就要走进屋里,不由使劲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她瘦弱的身子在轻微的颤抖,小脸上扬,漆黑的眼眸眨了眨,然后不住的摇头。
谢神仙给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是猛龙不过江,眼前的环境已经成功的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本来在半路遇到一个卖野菜的小女孩再寻常不过,可是谁又能料到送小女孩回家会遇到这等事情?他思绪如电转,隐隐约约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屋里的灯已经点亮。朦朦胧胧的灯光让这普通的农家小屋充满了一种神秘色彩和不可预知性。
那妇女竟不再多言,只是丛墙角的一个陶罐中取出一些茶叶放在粗碗上,然后在尚有炭火的火炉中提起一壶开水,给谢神仙冲了一杯茶水。
谢神仙接过茶碗,扬起脖子“咕噜咕噜”瞬间便把一碗茶喝光。哈哈一笑,赞道:“好茶!能再来一碗否?”他外号无法无天,行事也是胆大包天出人意表,居然毫无提防之意。
那妇女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色,赞叹道:“好气魄!好胆识!谢神仙果然名不虚传,难怪清风十里香哪些娘们奈何不了你。”
谢神仙不动声色,只淡淡道:“你认得我?”
那妇女笑道:“嫣媚虽是鄙陋村妇,但是‘无法无天谢神仙’几个字还是听说过的。”
“嫣媚?”
“诸葛,嫣媚。”
谢神仙皱眉道:“不知道你们引我来此却有何贵干?”
“想借阁下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诸葛嫣媚咯咯一笑,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此而已。还望谢大侠勿要见怪!”
“借东西?”谢神仙淡淡道,“不知你要借什么?”
“想借阁下项上人头一用而已。”诸葛嫣媚笑得更欢了,仿佛一只成了精的狐狸。
谢神仙哈哈大笑道:“有点意思。”
诸葛嫣媚花枝乱颤,咯咯道:“有些事情做起来似乎更有意思。”她伸出青葱般的玉指缓缓抚摸着谢神仙满是胡渣的脸颊,媚眼如丝,轻轻在谢神仙耳朵里吹了口气。
谢神仙只觉得心中长了毛毛虫一般,他想动,却发现自己全身酥软,根本动弹不得。
这是什么情况?
谢神仙的心开始往下沉。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中毒的。茶水不过是普通的茶水,这点他可以确定。谢神仙虽然粗犷豪迈胆大包天,但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他忽然想到“境由心造”四个字。那并不是一种错觉,是有人在影响了他的心境。
想到这里他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小野。
小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嗫嗫道:“叔叔!我不是故意的!”她眼眸里蒙着一层水雾,楚楚可怜。
谢神仙胸中一团火气登时化为乌有,苦笑道:“好家伙!老子今夜居然走了眼,这也怨不得你!”
小野依旧可怜巴巴的样子,但是目光中却荡漾着狡黠的笑意。
诸葛嫣媚笑嘻嘻道:“谢大侠可知道自己的怎么中毒的么?”
谢神仙没好气道:“老子既然着了道儿,悉听尊便而已,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诸葛嫣媚笑道:“江湖上的毒药通常都是通过饮食或者呼吸进入人体,然后融进血液里面。茶水自然是无毒的,空气里面也没有毒气,可是茶水进入阁下身体里面却能引起某种反应,然后导致中毒。”
稍稍顿了一下,又道:“阁下武功高强,心细如发,但终究还是有一个毛病。”
“什么毛病?”
“嗜酒!大凡英雄豪杰都有好酒的毛病。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时间长了,血液里总有些酒的因子。而这些因子一旦与这种茶水相融,便会让你产生一种醉意。”
“醉意?”谢神仙皱眉道,“逍遥醉?”
诸葛嫣媚道:“严格说来是逍遥醉的升级版。”
谢神仙嘿嘿道:“能想出这种法子的倒真是个奇才,老子真想会他一会。”
诸葛嫣媚咯咯笑道:“这位奇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小小的愿望倒是可以满足你。”
谢神仙心中一动,转头看向小野。小野依旧那泪眼朦胧的样子,轻声道:“叔叔,人家真不是针对你的。”她说完瞪了诸葛嫣媚一眼,诸葛嫣媚心里“咯噔”一下,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时候大门“呀”一声开了,两个壮汉扛着一口棺材走了进来。只听“哐当”一声,棺材被放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谢神仙暗叫一声“好家伙!”敢情这棺材竟然是生铁铸成的。
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铺着皮革和软垫。诸葛嫣媚俯身把谢神仙抱了起来放到棺材里面,然后嘻嘻一笑,竟在谢神仙脸上亲了一口。
小野冷笑一声,骂道:“狐狸精!你不发骚会死吗?”扯开诸葛嫣媚,趴在棺材旁边轻声道:“叔叔放心!我们没有恶意的,只是想送你到一个地方而已。”
谢神仙苦笑道:“你们这个方法倒是别致!”
小野道:“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叔叔你就安心睡一觉吧!”她的声音温柔轻软,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谢神仙只觉得骨子里的疲倦被她的声音唤了出来,竟沉沉睡了过去。
就在此时,墙壁忽然裂开一个漆黑的洞口,两个大汉推着铁棺钻进洞里。诸葛嫣媚和小野相视一眼,手指轻弹,如豆的油灯突然熄灭。二人转身钻进洞里,墙壁也缓缓合上。
阵阵清风从远处吹来,掠过了屋脊,又朝着远处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