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东游西走,竭力避开游雕凌厉的攻击。他刚刚贴到冰壁上喘口气,却见谢神仙凌空一掌,澎湃的掌力已到面前。他适才见谢神仙救下了龙归海,只道是谢神仙要来帮自己,不想对方竟然落井下石。他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何再敢硬接?他仓促之间应变也快,一口气急吐,人也从数十丈高的冰壁滑落。
游雕蓄势一击,猛然发现眼前竟没了沧海踪影。他呆了一下,弯刀招式不变,直接朝谢神仙劈来。谢神仙早有所料,脊背贴着冰壁,向右滑开。单听“轰隆”巨响,纯水之泪击在冰壁上,冰屑纷飞如飞瀑长泄,蔚为壮观。游雕落在一棵斜飞的冰柱上,遥遥罩住谢神仙,却不攻击。
谢神仙贴在冰壁上哈哈笑道:“老雕,想不到一别数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相见,倒真是有点意思。”
游雕表情显得机位痛苦和迷茫,却不答话。谢神仙此时也看清了他的脸,他刀削一般的五官满是憔悴,头发蓬乱,胡须拉碴,尤其是一双眼睛透着诡异的猩红色,望之让人心悸。
谢神仙见他不答,怒道:“你他娘的不会说话吗?回答老子,为何如今变得这般窝囊?自己窝囊也就罢了,连唯一的儿子也跟着窝囊,老子真替你感到悲哀。”
游雕听到“儿子”两个字,忽然凶光大盛,一声怒吼,纯水之泪化作一棵流星,径直朝谢神仙掷来。谢神仙不敢硬接,只能再次向一旁滑开。纯水之泪来势尤胜利箭,竟无声无息没入了冰壁上,踪影全无。下面观战的龙归海等人或浮于水中或据在冰块上,此时见状都忍不住惊呼。游雕一击之后不容谢神仙喘息,已经凌空一腿抽来。
谢神仙此时战意已经完全被激发,长笑道:“来得好!”出拳如风,竟以硬碰硬,霎时和游雕厮杀在一起。
两人功夫都以雄浑刚猛为主,越斗精神越是见长,打了半天居然是旗鼓相当。
雕一言不发,只是闷头打斗。不过他拳脚既狠且快,如骤雨疾风一般,以攻为守,招招取人要害。谢神仙久战不下,胸中战意逐渐被激发,不由纵声长啸,竟以快打快,和游雕比起拳脚来。其实他所修习的《百解经》重在防御,见招拆招。任敌人招式千奇百怪,我自以一待之,应对自如。其中讲究的是后发制人,这等一昧和对方抢攻却犯了自家大忌。沧海等人在一旁观战,此时也不由暗暗皱眉,不知道谢神仙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是何道理。
“仙儿,你觉得此子如何?”
“水中观水,难以捉摸。”
“这点我也深以为然。难怪那丫头会把他推荐过来。”
“月丫头天生明镜之心,有此见识不足为怪,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一个灼灼如日,一个皎皎似月。日月经天,各行其道,恐怕终究难以走到一处。”
“那也是缘分使然,没有法子的事。”
这两人正是韩木缘和叶仙草夫妇。此时他俩隐身在冰壁半腰的一处洞穴之中,俯瞰着脚下发生的一切。二人心意相通,交谈也十分随意,寥寥数语,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叶仙草面有忧色,道:“大哥!你说那人真的会来吗?”
韩木缘道:“他来与不来已经无关紧要。如今纯水之泪已成,你我心愿已了,是该留点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嗯!我想去看日出!”
“好!那我们就走遍天下,天天看日出。”
叶仙草嗤一声笑,道:“风云无常,哪有能天天看日出的。只是觉得这些年在阴暗的地方呆的太久了,想看看阳光下面的世界。”
韩木缘正要说话,忽觉脚下巨震,耳畔传来卡擦声响。他大吃一惊,拉住妻子的手,喝道:“走!”两人离弦箭样射出,差不多同时,两人所处的冰洞已经轰然倒塌。
谢神仙和游雕斗得正酣,听到身后整耳欲聋的响声,回头看时也是吃了一惊。因为此时那百丈玄冰竟然如雪崩雨泄般崩塌,眼前也是白茫茫的一片,难以辨物。
游雕呼的一掌逼退谢神仙,然后径直投向崩塌的冰壁。谢神仙喝道:“回来!”内力急吐,抓向他后心。游雕在空中拧过身来,和他对了一掌。自己却如皮球一般倒弹回去,瞬间湮没在瀑布一般的冰屑当中。
谢神仙这一掌不但没有留下游雕,居然还助他一臂之力,心头不由一空。忽觉眼前有物件射来,他伸手一抓,发现是小块七棱形状的物件,黑沉沉的,似石非石,似铁非铁,不知是何材料铸成。而其表面也是凹凸不平,布满了日月星辰等浮雕。
“老雕并非为人所控,可是他这般拼命争夺纯水之泪却是为何?”
他略微思索不得要领,眼见漫天泄下的冰块之中有一个人影东躲西顾,情况十分危急,正是郝太平。他本来不以轻功见长,背上又负着受伤晕厥的花雨,情况已经岌岌可危。
谢神仙一声长啸,燕子抄水掠过,提起郝太平扔在一块巨大的浮冰上。此时浮冰上已经聚了许多人,看到谢神仙将郝太平扔来纷纷呼喝上前接住。
郝太平死里逃生,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姓谢的!老子欠你两条命。从今而后,如果需要,随时可以拿去!”
谢神仙不作理会,又是几个起落,顺手把几个困在冰块之中的汉子扔了上来。
丈玄冰坍塌来的快去得也快,众人各据冰块之上,看到自然之力恐怖若此,心中都一阵后怕。不过冰壁坍塌也有好处,众人沿着冰壁攀缘方便许多,不多时便有人到了涤心殿。
然而此时涤心殿却是一片狼籍,仿佛被洗劫过一般。看不到一个人影,许多珊瑚等值钱的装饰都被人取走,只留下搬家之后的空壳。
韩木缘和叶仙草夫妇悄然出现在大殿上,朗声说道:“纯水之泪既然出世,涤心殿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虽然结局让人遗憾,但是这未尝不是一种圆满。让本人惭愧的是,为了本人的一己私心而将众位英雄置于死生之地。请诸位受愚夫妇一拜。”说着携叶仙草躬身下拜。
此时大殿上幸存下来的有十余人,看到他行此大礼都纷纷上前欠阻,更有人不明所以,询问前后缘由。韩木缘却不回答,只道即将有一场灾难来袭,涤心殿不久将淹没在江河之中,请众人迅速撤离。
他一挥手,门下四大弟子手中都端有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里盛着一些珍珠玛瑙等稀罕之物让众人随意挑选。这些虽非奇珍异宝,但也价值非凡。其实众人中大多是处于懵懂状态,不知所为何来,也不知所得何去。再说众人都是颇有身份地位,在涤心殿这种世外之地又岂会在乎钱财俗物?都是随手拿起两样作为纪念,并不挑选。
韩木缘夫妇遣散众人之后,谢神仙却被流视请入一个密室里。密室里早有两人在候,一人是踪迹飘忽的伏亦轩,这点谢神仙并不意外。他隐隐猜出了伏亦轩身份,知道他和韩氏夫妇认识也是情理之中。另一人倒是颇让谢神仙惊讶,因为此人赫然便是那夜让谢神仙着了道儿的小女孩小野。
小野依旧一身朴素的乡下孩童打扮,朦胧如水雾的眸子仿佛透着无限的哀怨和委屈,显得楚楚可怜。她蹲坐角落里,慌张的扫了谢神仙一眼然后便低下了头,小手拧着衣角,局促不安,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谢神仙不禁莞尔,觉得这孩子很有意思,因为他在小野那匆匆一瞥中看到了狡黠和笑意。
伏亦轩哈哈一笑,道:“两位既然认识,那鄙人便不多废话了。阁下号称无法无天,可是终究栽在小野的手里。这下你倒是猜猜小野的来历。”
谢神仙懒洋洋坐在垫着皮褥的靠椅上,闻言道:“你爱说不说,老子可没那个闲心。”
伏亦轩哈哈大笑,满是得意,道:“恐怕不是没有闲心,而是根本无从猜起吧?”
谢神仙不受他激,索性闭目养神。其实他确实对小野的来历全无头绪,这小女孩用毒神出鬼没,隐隐有春风十里香的影子,可是仔细推敲,却又觉得大相径庭。这些年来他浪迹江湖,遇到凶险之事无数,从来都能从容应付。可是这次虽然不是太过狼狈,终究还是输了一筹。而对象竟是这羸弱怯懦我见犹怜的小女孩,这不由不让他大感兴趣。
伏亦轩见小野目光若有若无的对他一瞥,心中不由咯噔一下,不再卖弄关子,强笑道:“说起来你俩还算半个师兄妹,因为小野正是玄空老人的关门弟子。”
谢神仙听到“玄空老人关门弟子”几个字,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眼中精光大盛,在小野身上转了几转,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小野神情忸怩,弱弱的问一句:“叔叔你笑什么呀?”
谢神仙笑道:“你这声叔叔倒是叫得妙!”
小野慢慢抬起头来,好奇的问道:“妙?妙什么了嘛?”
谢神仙微笑不答,反问道:“令师可好啊?”
小野神情一黯,说道:“他应该很好吧,我已经有二百九十九天没见过他了。”
“二百九十九天?”
“嗯,确切的说是二百九十九天另十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便是整整的三百天了。”
谢神仙听她答得有些孩子气,心中莞尔,问道:“此处暗无天日,又没有计时用的器皿沙漏,你却如何能确定是十一个时辰?没准已经过了子时呢!”
小野急忙道:“不会的。我说是十一个时辰就是十一个时辰,决计错不了。哦!不对!我们说话的时候时间还在流逝,已经又过了十八个弹指了。”
谢神仙看她委屈和较真的样子,不由好笑,说道:“好吧!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信你便是。”他却不知道小野天生对时间和数字极为敏感,一瞬一息都如事先烙在脑海,当真说什么便是什么,极少会出现差错。
提起玄空老人,谢神仙一时有些出神。再看小野这幼稚模样,他真有些不相信这便是那无所不能的怪老头的徒弟。暗道:“老的神神叨叨,小的也不靠谱。当真是什么样的师傅教出什么样的徒弟,还好当年没有跟在老头身边。”回想起年少往事,心中不由一暖。一时神思不属,沉浸在往事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