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名马如宝刀,都会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如逐电追风,绝地蹑影,晨凫翻羽,赤兔翠龙。名字通常是一种形容,但取的也是吉祥意象。
马名“醉生梦死”,实是匪夷所思。
谢神仙摇头苦笑,望着眼前醉的如一滩烂泥的马匹,方觉得“醉生梦死”这个名字最为贴切。
这的确是一匹神驹。浑身雪更白无一丝杂色,气势非凡便如一头玉狮。绝地飞尘,足不践土。掣电追风,行越飞禽。这马更有一个特点,便是好酒善饮。
马能饮酒谢神仙丝毫不疑,但是如醉生梦死这般能饮的谢神仙却从未见过。第一次谢神仙喝酒时那马便挣脱了缰绳跑到他身边,目光灼灼盯着酒壶,有羡艳之意。谢神仙好奇心起,给马到了一盅。白马饮后脚力更长,驰骋如飞,谢神仙意动,第二次便给马倒了两盅,那马饮后飞奔疾走,当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谢神仙兴起,接下来两日便和白马同桌而食。谢神仙食量极大,酒肉蔬果自不能少。而白马食量更豪,除了精粮清水外更要豪饮白酒一盆。饮后长嘶奔走,便如一个醉态可鞠的朋友。
这日中午,秋阳烈烈。谢神仙骑着白马翻过三座山峰后终于找到一个酒家,因为地处要塞,所以酒家客人极多。谢神仙丝毫不顾旁人目光,换来酒保将饮食美酒拿到草坪上依旧和白马痛饮。
那白马极有灵性,仿佛知道已经离目的地不远,所以十分活跃。食了精粮清水后顷刻又将一盆酒喝干,然后奔走数圈,耀武扬威,目光中竟有挑战之意。
谢神仙哑然失笑,道:“敢情你这家伙竟然要和老子斗酒?”
此时他和醉生梦死早已引起周围关注,毕竟马神骏非凡,人豪迈不群,更兼一人一马共饮美酒,特立独行。如此善饮的马早就让人觉得有趣,而听说这一人一马竟还要斗酒更引起旁观者起哄,几个好事者轰然叫好,围了过来。更有甚者早已慷慨解囊,吩咐酒保将几坛美酒抱了过来。
醉生梦死神态倨傲,睥睨四周,得意非凡。谢神仙本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无聊勾当,但是看到白马轻蔑的目光气也不打一处来,笑骂道:“什么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畜生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来。嘿嘿,老虎不发威还当老子是病猫不成?拿酒来!”
谢神仙好酒,也善饮。但是再怎么能喝的人也会有一个度,而醉生梦死却像个无底洞一般,两坛酒喝完精神反而更长。不断打着响鼻像是示威。
谢神仙此时微有酒意,听到周围轰然叫好,颇有些哭笑不得,暗道:“老子什么时候却也如戏子一般给人做笑了?”长笑一声站了起来,宏声道:“大伙都散了吧,老子可不敢奉陪了。”接了酒钱,飞身上马,如风一般驰去。众人看着一骑绝尘,都是轰然大叫,叫嚷中也带了几分惋惜,不知到这一人一马斗酒最终是谁先倒下。
醉生梦死一阵没命的飞奔后渐渐慢了下来,谢神仙觉察到它四腿发软,便拉了缰绳,跃下马背,任由白马信步而行。才走里许,忽然失了前蹄,扑跌在地。谢神仙上前细看,发觉白马眼神已散,醉意甚浓。他不由苦笑,知道白马虽然神异,但毕竟是畜生,如何抵受得住这集五谷精华的白酒?
他心中豁达,也不慌忙,索性跃上道旁一株古树小睡片刻。这一睡便到了午后,眼见日薄西山,山风送凉,醉生梦死却依然沉醉打谁,任你怎么喝骂鞭打,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谢神仙望着两旁夹道的高山和一线茫茫的古道,暗道:“那老鬼不知是哪个隐世多年的老怪物,他让老子在今日必须赶到轮回小镇想来必有深意。看来老头子信上说的不错,风雨将至,许多藏在暗处的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
正思忖间,忽听蹄声嘈杂,夹杂着吆喝声和马嘶牛吼之声,一个青年赶着一群牛马拥拥挤挤的走了过来。那牧童已经十八九岁年纪,生得黝黑壮实。他站在一头青牛青牛背上,吆喝几句,然后又唱几句山谣,自娱自乐,怡然自得。
谢神仙正踌躇无计,不由大喜,忙让在一旁。待潮水般的牛羊马骡过后,向青年招了招手。青年早见站在一旁的谢神仙和他身旁醉倒的白马,他不慌不忙,朝着牲畜大声喊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方言,然后从牛背上跃下,笑嘻嘻道:“大爷有事吗?”
谢神仙一指醉生梦死,道:“我这马喝醉了,一时醒不过来,你能否帮个忙照料照料?至于报酬方面,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青年道:“好说好说!四海之内大家都是兄弟,说什么报酬就见外了。”说着走到醉生梦死前翻开眼皮看了看又以手在马身上缓缓抚摸了一遍,惊喜道:“大爷这可是一匹神马啊!哈哈!见过人喝醉的,还真没见过马也能喝醉的。哈哈!”
谢神仙道:“我有事急着赶路,你能否找个乡民帮忙看护看护,待到这马醒来,它自会回去。”
青年摇头道:“我小时候曾听阿公说酒是五谷精华,一般牲畜闻到酒味就能醉倒。这马如此能饮,必然是神驹,大爷如何放心把它交给我呢?”
谢神仙哈哈笑道:“如你所说,这马极有灵性,一般人还真的休想驯服。我敢交给你来照顾自然相信你有这能力。”
青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芒,说道:“大爷您还真有眼光,我木纯儿别的本领没有,这养牛驯马的还真难不倒我。哈哈!大爷放心便是。”
一语未了,忽然身后蹄声大作,烟尘滚滚,一支马队潮水般从山道那旁涌来。木纯儿吓了一跳,叫道:“啊呦!不妙!”跳到青牛背上大喊大叫,奈何为时已晚。十余人的马队横冲过来,山道里的牛羊马骡等牲畜顿时受了惊吓,一时四处逃散,场面一片混乱。
木纯儿苦着脸道:“惨了!惨了!这下天黑都回不了家了!”言下之意似乎没有责怪那支马队的意思。
谢神仙看那支马队训练有素,马上骑士身手矫健,绝非一般散兵游勇可比,不由奇道:“他们是谁?为何这么蛮横不讲理?”
木纯儿苦笑道:“这些是无为军的大爷们,这已经算好的了。他们可是在菜市场都敢跑马的,哪能和你讲什么理啊!”说着不住吆喝,但是他放牧的本来就杂,有牛羊、有马匹骡子和毛驴、甚至还有几头黑黝黝的肥猪。
谢神仙看了不觉莞尔,心想这木纯儿也是奇葩。大凡放牧都是集中放养一种牲畜方便管理,哪有这样乱七八糟的?细看之下觉得木纯儿虽然没有功夫底子,但是根骨却极佳。性子虽然质朴,但是却也机灵跳脱,与一般乡间村民颇有不同。随口问道:“这附近有无为军的营地吗?”
木纯儿吆喝半天都无法将牲畜唤回,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息,闻言道:“前面三十里外有一个镇子叫做轮回镇,别看只是个镇子,却有无为军的三个大寨,驻扎的无为军不知有多少,少说也得一千吧?”
谢神仙“哦”的一声,一时陷入沉思。他也听说过无为军,知道那是大禹国权倾一时的“肥帅”禹天韧组建,几乎占了大禹国军队的半壁江山。幼时他随隋玄空四处流浪时听其臧否人物,说禹天韧乃是一世之雄,志向不小。此时心中不由奇怪,轮回镇地理位置虽然特殊些,但并非边境,也不是是什么兵家必争的咽喉重地,却为何有这么多的无为军驻守?
木纯儿胸怀开阔,吆喝半天无法聚集牛羊,当下竟也不做理会了,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醉生梦死身上,对这匹醉酒的神驹很感兴趣。
谢神仙从怀中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也不看是多少,朝木纯儿递了过去,道:“这匹醉马你好生照料了,改日随便放了变成,它爱去哪里也无需理会。”
木纯儿见银票足足有五百两之数,惊叫一声,道:“这如何使得?大爷有事先走就是,这银票小的却不敢要的。”
谢神仙道:“你为何不敢要?”
木纯儿道:“太多了。”
谢神仙道:“如此说来少给你一些你便接受了是吧?”
木纯儿讪讪一笑,道:“那个…那个无功不受禄,我木纯儿虽然穷,却也不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虽然如此说,但是眼睛却不自然看了看手中的银票多次,还是将银票递给谢神仙。
谢神仙道:“老子给你接着便是,婆婆妈妈像个娘们。老子给你钱却不是施舍给你的,只是这畜生无酒不欢,你平时给它买些酒就是了,但是切记不能再让它喝醉了。”
木纯儿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道:“既然大爷这么痛快,木纯儿也不婆妈了。嘿嘿!实不相瞒,我娘亲卧病多日,我真的需要给她买些好点的药物。大爷的恩情木纯儿记住了,这匹马大爷放心,别的不敢说,这放马养马什么的不是木纯儿吹牛……”
还未说完,却见谢神仙已经拔腿而行,忙疾步追上,讪笑道:“大爷莫急,你可骑我的青山代步!”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青牛已经跟了上来。谢神仙早见这青牛异常雄壮,却想不到这般有灵性,不由多打量几眼。
木纯儿扶着牛头,在青牛耳畔低声道:“青山你听我说,这位大爷是个好人,你就跟着他吧。今后一定听他的话,知道吗?”
青牛不住在他脸上摩擦,眼睛里透着不舍。谢神仙虽然心有感触,却不愿这么啰嗦,迈开长腿,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路的尽头。
木纯儿还在和青牛低语,转头一看,却只见谢神仙一定黑影消失在远处。他心中大惊,“哎呀”一声尖叫,喊道:“青山快走!大丈夫岂能失信于人?”说着在青牛屁股重重一拍。青牛会意,风驰电掣般追去。
谢神仙走的极快,但是却不慌忙。走了两三里路程,忽听身后蹄声溅地,一头青牛直冲过来。那青牛虽然壮硕如小山一般,速度却尤胜寻常奔马。
青牛经过谢神仙身旁时竟不停留,只是“哞”一声嘶吼,越发跑得快了。谢神仙心中一动,身形一晃已经到了牛背上。双脚如钉子一般站定,如乘筏一般朝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