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倒流。一九O八年十一月十二日,慈禧太后去世的前三天。在紫禁城西苑仪鸾殿慈禧太后的卧室内,最里面靠墙处摆着一张挂着精美帐幔的厢房式鸳鸯大床,一对金质凤凰帐钩把帐幔的门襟挂在了床的两头。卧病在床的慈禧太后,身上盖着橙黄色锦缎被子。整个室内的氛围显得很压抑。
李莲英从门外轻轻地走进来,在距床前几步之处,面对着慈禧的卧床跪下。在他的身后,跟进来五位慈禧太后的贴身宫女。
宫女A双手持一个绣花锦缎靠枕。宫女B双手端一个精美的描金脱胎漆托盘,上面托着一只蓝色的素瓷茶水杯和一只黄色描金云龙纹瓷茶水杯。宫女C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景泰蓝漱口水盂。宫女D双手端着一个精制的铜洗脸盆,盆沿上搭着毛巾的一头。宫女E双手平持着一条干毛巾。五位宫女走到慈禧卧床的床脚处,站立成一排。
李莲英神情恭敬地一边叩拜、一边用细嗲地声音说:“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是小李子吧。”慈禧太后有气无力地问。
“奴才在。”
“快,扶我起来。”
“喳。”
李莲英连忙一边答应,一边爬起身,躬着腰用小快步向床前走来。他恭敬地扶着慈禧太后慢慢地坐起身子。
宫女A手持靠枕走到床边。李莲英从宫女A手上接过靠枕,细心地放在慈禧背后。宫女A转身走回到原来的位置站立。
慈禧身穿棉绒睡衣,花白头发披在肩背后,坐靠在床头。她脸色惨白,病态明显,老态龙钟。她坐起身子后,先是感觉舒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又大声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李莲英关切地为慈禧太后轻轻地拍着后背。慈禧咳嗽了一阵止住。李莲英连忙用手帕为慈禧揩了揩嘴。
李莲英:“老佛爷吉祥。奴才侍候老佛爷洗漱吧?”
慈禧神情痿顿地点点头。
李莲英重新为慈禧调整好靠枕。
宫女B双手端着精美的描金脱胎柒托盘,盘里放着一只蓝色的素瓷杯和一只黄色的描金云龙纹瓷杯走上前来。
李莲英双手从宫女B端着的托盘上拿起蓝色杯子,细心地送到慈禧嘴巴前。
慈禧缓缓地张开嘴,含了一口茶水,在口中慢慢地漱着。
李莲英把茶杯放在宫女B的托盘上。宫女B转身离开。
宫女C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的景泰蓝漱口水盂走近前。李莲英扶着慈禧稍向前倾着身子。慈禧把口中的水,吐进宫女C端着的水盂里。宫女C转身离开。
宫女D双手端着一个精制的铜洗脸盆,走近床头。盆里的热水正冒着热气。盆沿上搭着毛巾的一头。
李莲英扶慈禧靠回靠枕后,伸手从宫女D双手端着的洗脸盆上拿起毛巾,在热水中搓了几下,拧出一卷热气腾腾的毛巾,展开后轻轻地为慈禧细心地揩了揩脸。李莲英把毛巾放回了洗脸盆。宫女D双手端着洗脸盆转身离开。
宫女B再次双手端着托盘入画,送上一蓝、一黄两个瓷杯。李莲英这次拿起黄色的茶杯,送到慈禧嘴巴前。
慈禧缓缓地张开口,品了一口茶水。她觉得味道不错,慢慢地又再饮了二口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再喝了。
李莲英把茶杯放回宫女B双手端着的托盘里。宫女B双手端着托盘转身离开。
宫女E双手平持着一条干毛巾走近前。李莲英拿过干毛巾,轻轻地为慈禧吸干嘴巴上的茶水后,把干毛巾放回宫女E的双手上。宫女E转身回到原位。
李莲英:“老佛爷吉祥。老佛爷的气色今儿个可真是大好了。”稍作停顿,他看了慈禧一眼接着说:“难怪今天一早起来,喜鹊就叫个不停。”
慈禧听了奉承的话后,微笑地点点头,说话的声音也高了起来。她和颜悦色地说:“是吗?(稍顿)我知道你是在哄我。但我还是爱听你这么着说。”
李莲英:“奴才不敢。奴才真的是听到喜鹊的叫声了。”
慈禧太后:“那喜鹊是怎么叫的?学来我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李莲英一见慈禧高兴了,就面露出德色说:“那奴才就学给老佛爷听听?(稍顿,看了慈禧一眼)喜鹊都是这么叫的:(有意提高了声音)老佛爷气色好,老佛爷气色好。”
慈禧听着李莲英的叫声,脸色突变。口气严厉地制止道:“行了,别叫了。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叫:老佛爷气死好,老佛爷气死好呢?”
李莲英一看慈禧发怒,吓得脸面僵硬,扑通一声跪下,头嗑的像鸡啄米似的,不停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慈禧故意不理会跪在地上不停叩头的李莲英,而是朝着较远处几个吓得低着头,正在瑟缩发抖的宫女们很生气地一挥左手说:“你们几个不懂事的死丫头,都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滚出去。”又气乎乎地补充了一句:“快去赶喜鹊。”
宫女们一听,低着头赶紧溜之大吉。
慈禧生气地看着宫女们一个个都出了门,便对着还跪在地上的李莲英看了一小会儿,脸色开始有所缓和。她摇了摇头,冷冷地叹了口气。
慈禧太后口气阴阴的说:“唉!还没有跪够吗?快起来吧。(稍停)你不该死。但有人该死了。”
李莲英战战惊惊地爬起身子,低头躬身站立。心有余悸地谢道:“多谢老佛爷不杀之恩。”
慈禧的眼睛没有看李莲英,而是若有所思地向前看着床脚上的那只金凤凰帐幔钩子。
慈禧太后口气平静地问:“载湉(光结皇帝名)现在怎样了?”
李莲英口气谨慎地回答:“皇上的病体,(抬眼看了一下慈禧)像是有了不少起色。”
慈禧一听,脸上显得很警觉,立刻追问:“你快说,都有哪些个起色?”
李莲英又抬眼望了一下慈禧的脸色。很谨慎地回答:“回老佛爷,派在皇上身边的人刚刚过来回话说,皇上今天早晨起来,下地走了一小会儿。然后吃了一碗小米粥。饭后还比划了几下太极拳。说是腰不疼了,咳血少了,睡觉安稳了,梦里也不遗泄了。”
慈禧脸上神情严肃,口气严厉地说:“哦?他的病,不是说没药可治了吗?这又是吃了什么神仙药,这么见效。(稍停)可是我的病怎么不见好啊?”
李莲英更加谨慎地回答:“听说是吃了乾隆爷留下的秘制药方,叫阴枣。”
慈禧太后严厉追问:“阴枣?什么是阴枣?有这么神奇?我怎么不知道?”
李莲英直面慈禧的眼睛看着,语气肯定地说:“是很神奇。听说阴枣就是用精选的红枣,加上太医开出的几味补阴的草药秘方,再选宫里的一个处女充当阴女,经过秘密加工制作后,就叫阴枣了。(稍顿)这阴枣可是大补阴气之药,对治疗皇上的痨病真有奇效。”
(二)
在中南海瀛台涵元殿光绪皇帝的起居室内,放着一张用锦缎铺就的大卧床。正对着门的靠墙处,放着一张黄花梨木制成的圆形茶几桌。茶几桌上摆着一尊名为“踏雪寻梅”的寿山石雕大摆件,一本线装书和一套盖碗茶具。茶几桌的左右两边,各放了一个圆鼓形的木凳子。
室内正中,光绪皇帝身穿正黄色裘皮龙袍,一个人打完太极云手后,慢慢地走回茶几桌左边的木凳子上坐下,面对着门口,显得稍微有些气喘。
太监从门外引进来苏太医和宫女马隹素梅。三人用小快步相随着,鱼贯而入。太监走到茶几桌的右边,面对光绪皇帝站立。苏太医身穿正五品朝服,左手平持着一个脉枕。宫女马隹素梅身穿“常在”服饰,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竹子做的圆形有盖子的竹盒子,盒子大小如同装围棋子的棋壶。托盘里还摆着一双银质筷子。苏太医和马隹素梅走到光绪面前并排站立,同时跪下。二人异口同声道:“小臣(奴婢)给皇上请安。”
光绪高兴地招手让马隹素梅上前来,说:“平身、平身。快把阴枣呈上来,朕现在就要吃。”
马隹素梅:“是。”她双手端着托盘走到光绪身边,把托盘放在茶几上。
光绪的眼睛一直看着宫女马隹素梅用一双白嫩的手,揭开了竹盒的盖子。竹盒子里面装有九粒沾满白霜,蜜润晶莹的阴枣。
马隹素梅悄悄地抬眼看了皇上一眼。见皇上也正在盯住自己看,便立刻低下眼帘,羞红了脸。她声音柔美地说:“请皇上慢用。”说完之后,躬身退到太监的右手边,低头垂手站立。
太监连忙上前揭开一个盖碗杯,提起茶壶斟上温开水后退回。
光绪皇帝伸手拿起托盘里摆的那双银筷子,夹起一粒阴枣就送进嘴巴里吃了起来。一粒接一粒,光绪吃完了盒子里的阴枣,放下筷子,又端起盖碗杯喝了两口水,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监立即上前一步,递上一方手帕。光绪接过手帕,轻轻地揩了揩嘴后,将手帕还给太监。太监接过手帕,躬身退回,垂手站立。
光绪稍微左转身,面对着苏太医,和颜悦色地说:“苏太医,过来给朕号脉吧。”光绪说着,就把右手放在了茶几上。
苏太医:“喳。”他左手平持着脉枕,用小快步走上前来,跪在茶几边上。他先为光绪手腕下垫好脉枕,再细心地为光绪号过右手脉。光绪平静地看着苏太医把过右手脉后,又把左手放在了脉枕上。苏太医再仔细地为光绪号着左手脉。
光绪很有信心地说:“朕的脉象,应该是好多了吧。”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说:“朕自从吃了你开的阴枣秘方之后,身体的感觉可是好多了。”
苏太医把完脉,迅速爬起身,退后三步,垂手站立,沉思了片刻后说:“回皇上。皇上的脉象的确是有了好转。但右手的肺脉还是需要调理。左手的肾脉也需要加强。皇上还是要好生静养,方可确保全愈。”
光绪高兴地站起身子,拿起桌子上的两本书,很高兴地说:“好。苏太医、马隹素梅看赏。”
苏太医和马隹素梅二人面对着光绪,并排跪下。苏太医接过寿山石雕刻的“踏雪寻梅”摆件。马隹素梅接过“阴女修身秘图辑”。书本的封面上有二行楷书,右行是“阴女修身秘图辑”,左行是“十全老人书”,后面加盖了乾隆皇帝的印章。
苏太医和马隹素梅异口同声道:“谢皇上恩赏。皇上万岁、万万岁。”
光绪左手背在身后,兴奋地用右手指指苏太医,又点点宫女马隹素梅说:“朕今天特别高兴。只要治好了朕的病,朕一定要重赏你们。你,苏太医,赏戴三品花翎。还有你,马隹素梅,册封为枣贵妃。对了,朕还要赏赐身边的所有人。”
此时,在紫禁城西苑仪鸾殿慈禧太后的卧室内。李莲英垂手弯腰、毕躬毕敬地站立在床前听命。慈禧太后坐靠在床上,双手愤怒地紧紧抓住被面。
慈禧太后坚决地说:“不行,绝对不行。再也不准给载湉吃阴枣了,要让这个阴枣秘方彻底消失。你给皇上换个其它的秘方吃吧。”停了好一会儿,慈禧才又慢慢地说:“唉,谁让他是皇上呢。自从他当了皇上,总是跟在我的身后。”稍停,她意味深长地接着说道:“看来,皇上是该走在我前头一回了。去吧。”慈禧说完,没看李莲英,只是略微挥了挥手。
李莲英脸无表情地回答:“喳。”
二天后,光绪皇帝突然驾崩了。
之后一天,慈禧太后也跟着一命归西了。
清宫里接连地传出噩耗,使得紫禁城内一片混乱不堪。傍晚,宫女马隹素梅和苏太医身穿便服,从紫禁城一个偏僻的后门里慌忙逃出。马素梅不小心摔倒,肩上的包袱松散开来,里面露出了一本书。苏太医赶紧帮着马隹素梅收拾好包袱,扶起马隹素梅。
苏太医:“摔伤了没有,还能走吗?”
马隹素梅:“还好。我们快走吧。”
苏太医:“好,先去我家,带上我闺女苏苏一起逃。”
马隹素梅:“往哪儿逃?”
苏太医:“往福建燕城。那里山高林密,地处偏远。我们一定可以躲过这次劫难的。”
(三)
日月如梭。时光来到了一九一一年的初夏。夜晚,一弯残月照着洪田乡下热西山谷中的一座高墙大围院。院子里隐约可见一座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木楼。二楼上并排有五个房间。二楼屋檐下的横杆上挂着四个点亮的白色灯笼。淡淡的光线从白色的灯笼里面透出来,可看见灯笼上写着“阴女宅子”四个大黑字。大围院的后山上,经常会传来大雕枭凄唳的尖叫声:“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说起这大雕枭,过去的山里老人都叫它猴面鹰。因为它的面像长得七分像猴,三分像鹰,故名。仔细看它,红脸如猴面,一对圆眼长在脸的正面,与一般的鹰类双眼长在脸的两侧不同。长喙前端如勾,常垂于胸前如狒狒的长鼻子。铁锈色的羽毛如同枯叶,易于隐藏在大树干上。双爪如钩,极其锋利。这些天赋,使得它们性格暴唳无比,胃口很大。蛇鼠猫兔,猴麂羔羊,见啥吃啥。更为恐怖的是,当小雕枭长到如父母般大小后,如果因食物不足,父母又体力衰弱时,小雕枭就会突然向其父母发起攻击,凶恶地把父母也吃掉。这也可能就是枭雄一词的由来吧。因此,雕枭的繁殖率极低,早就成了濒危的猛禽,现在已经难得一见了。
话说回来。在那座两层小楼的左侧,有一排平房。在其中的一间屋子里,月光从窗口射在了黑暗中的床沿上,映照出一男一女两个剪影似的身影。女人叫马素梅。男人叫苏一方。
马素梅用轻轻的气声说:“一方,近来我的眼皮总是在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苏一方用浑厚的喉音说:“嗯,我也有所预感。”
马素梅问:“一方,阴枣作坊会出事吗?”
苏一方答:“素梅,我担心是土匪。他们一直在打阴枣作坊的坏主意。近来,又有几个生面孔在围屋的前后转悠。有时候还走进我的药房,只是打听阴枣的价钱,问这问那的,就是不看病。”
马素梅:“这些人可能是赖三的手下。他们坏事干尽,丧尽天良。我就是舍去这条命,也绝不把阴枣作坊给他们,免得他们去祸害老百姓。另外,还有那几家马帮药商,也总是想打阴枣秘方的主意。这些人也不能不防啊。”
苏一方:“我看,把这阴枣作坊关了吧,免得担惊受怕的。这几年来,我们存下的银子足够后半生用的了。再说,我还有看病这个本事,也能养活一家人的。”
马素梅:“可是春枣、秋枣和黑枣那几个阴枣姑娘怎么办?”
苏一方:“多给她们一些钱,让她们都回家嫁人去吧。不要再耽误她们的青春了。”
马素梅:“不行。这可是我为之献身的买卖,眼下正红火着呢。我已经快三十岁了,青春也早就耽误了。关了阴枣作坊,我上哪儿去?”
苏一方:“你就搬到我家去住吧。我一定明媒正取地用八抬大花轿抬你过门。”
马素梅:“那苏苏怎么办?我只比她大十岁,她能接受吗?”
苏一方:“她就是不接受,那你也是她的血亲姨娘呀。再说,她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现在叫陈苏苏。”
马素梅:“你说的是贡川陈家的大孙子,陈长兴吧。”
苏一方:“是的。我很满意这门亲事。你姐姐走得早,是我把女儿拉扯大的。我们又是外来户,能与当地这样的大户人家攀亲戚,对女儿的终身大事我也就放心了。”
马素梅:“我可不放心。让我离开这阴枣作坊,搬到贡川去住,如果身份败露了,朝廷会放过我们吗?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苏一方陷入了久久地沉默。屋子里只能听到从后山上不断传来的大雕枭那凄唳的尖叫声:“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过了好一会儿,苏一方才开了口:“你说得也对,这倒提醒了我。几年前,你我冒死从清宫里逃命出来,隐姓埋名为的是啥?不就是为了保住性命吗。逃来燕城之后,日子过安隐了,我差点就得意忘形了。”
(四)
山路上,远远走来了几队药商们的马帮。马帮来到院子大门外的空地上后,药商们都把马拴在了水塘边的柳树干上。许多马背上托的都是药材。还有几匹马是空托架,留下准备装运阴枣的。拴好马之后,药老板与伙计们就从围院外墙的大门口走进了院子里。
围院的第一进大门内,东西两侧有各有一排平房。东侧有三间平房,第一间门上用小木牌写着“药库”。第二间门上的小木牌写着“药房”,里间是卧室。西侧有两间平房可以住人。还有一间较大的敞蓬是马厩,里面喂着几匹马。
院子中间是一块空场地。穿过院子的空场地,正对着第二进内院围墙的小门。门口两边墙壁上也写有一幅对联。上联:男勿进女进;下联:雌不出雄出。横批:阴盛阳衰。门口旁边拴着一对凶猛巨大的雌雄獒狗。
在院子的空场地上,分三堆放着密封的阴枣瓦罐。每一堆有二十个罐子。瓦罐上贴着棱形白纸,上面写着“秘制阴枣”四个黑字。罐子周围站着刚进来的十多个男人,他们都眼巴巴地望着那对大獒狗忠实守护的内院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因畏惧凶猛的大狗,谁都不敢走上前去。
一个人称李老板的年轻人,身穿一套浅灰色衣裤,头戴礼帽,长相猥琐。他东张西望,神情显得很不耐烦,于是就向那个内院小门口走去。还没等他走到门口,那对大獒“汪”的一声就扑了过来。吓得他仰面跌倒在地,头上戴的礼帽也滚到了旁边。好在大獒都被铁链拴住,才没有咬到他。
李老板惊恐地大声喊叫:“救命啊,救命啊。”喊了一阵后,见大獒被铁链拴住咬不到自己,就壮起胆子不再喊救命,而是大声骂着:“滚开,你这两个畜牲。”
这时,阴枣妈从内院的小门里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她与各位药商老板拱手打着招呼说:“让各位老板久等了。抱歉、抱歉。”
李老板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说:“阴枣妈,今年的价格能不能再让一点。时局动荡,山路上土匪又猖獗,赚钱难啊。”
阴枣妈说:“怎么,要压价呀。”接着她又对大家提高了声音说:“货源紧俏,各位都是老朋友,我就不提价了。老价钱,每斤六块大洋,每罐五斤是三十块大洋。童叟无欺。”阴枣妈说完,转身向齐隹药房走去。
(五)
在药房里坐着中医苏一方。他肤色白润,身体健壮。他身穿浅灰色长衫,正在用一块绸布细心地擦拭着当年光绪皇帝赏赐给他的那块“踏雪寻梅”寿山石雕摆件。这块石雕高约30厘米,宽约25厘米。正面上雕刻着一位古代老人,头戴斗笠,骑着毛驴,踏着积雪,向深山走去,一只大喜鹊站在梅花枝上报春。石雕的背面雕刻着一位老人在冰雪中垂钓,栩栩如生。
药房里右手边是一个大药橱。左手边有一张看病用的桌子,上面有一个闹钟,一套开处方的文房用具,一沓开药方的纸张,一个脉枕。马素梅走进药房,看见坐在桌子边的苏一方,正在擦拭着寿山石雕,便微笑着轻轻地关上了门。
马素梅打趣地说:“一方,又在观赏你的宝贝啦。我看你呀,就快变成这石雕上踏雪寻梅的归隐老人——陶朱公了。”
苏一方也幽默地说:“我可没有范蠡经天纬地的本事,能够辅佐越王勾践夺回失去的江山。不过,我倒是真想去踏雪寻梅呢。就是走不开呀。”
马素梅声音亲切地说:“那好哇,要走也带上我。我不就是梅花嘛。”
苏一方从椅子上站起身,迎前一步说:“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走?这么多年来,都是我跟着你的呀。”
马素梅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眼睛深情地看着苏一方,微笑地点了点头。俩人相拥,沉默不语。
马素梅打破沉默说:“一方,待会儿帮我把今天的钱都收齐,再把过去的旧账也都结清了。我听这几个药老板的口气说,时局可能要天下大乱了。”
苏一方:“行,我一定把账尽快都结清。我也听说了,广州那个地方成立了什么革命党,领头的叫孙中山,说是一定要推翻大清朝,成立什么民主共和国。唉,天可能真的要变了。”
马素梅:“是啊。不过我最担心的还是阴枣作坊。”
苏一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多次说过,这阴枣作坊的阴气太重,还是早些关了好。”
马素梅:“这正是我最担心的事情。如今我孑然一身,这阴枣作坊该怎么办?这可是我的心血啊!”
苏一方:“嫁给我吧。你可以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嘛。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想过?”
马素梅:“想过。而且每到夜晚都要想。我是光绪皇帝身边的常在,早已是他的人了。而且,他吃了我做的阴枣,封我为枣贵人。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还能再嫁人吗?古往今来,一女不事二夫呀。”说着,泪水已经悄然挂在了脸上。
苏一方:“你真这么想?说来说去,就为了一个空有的名分。你呀,还是丢不开你的虚荣心。”
马素梅温柔地说:“一方,其实我最在意,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多少次劝你取个女人做老婆,你就是一根筋地不答应。你值得为我这样吗?”稍停,她用手绢擦去泪水说:“好吧,现在我有点回心转意了。不过,我已经是豆腐渣了。人老珠黄,再也比不上年轻时候的美貌了。”
苏一方一听,高兴地走到马素梅面前,拉起她的双手,眼睛里流出了幸福的热泪。他心情激动地说:“不。素梅,最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让你成了阴女的,这是我有生以来做的最后悔的错事,请你一定原谅我。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姑娘。我们正式结婚吧。”
马素梅一听,又高兴地主动扑到了苏一方的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此刻,时间仿佛凝固了。良久,她又缓缓地推开了苏一方。
马素梅低声开口道:“不行。现在还不行。让我再想想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药房。
这时,院子里显得少有的热闹。伙计们进进出出的,都在忙着把阴枣罐子搬到大院门外,装上马背的空托架子里。日近中午,阴枣妈、老爷子和药老板们结完了账款。
王老板:“阴枣妈,再见了。我年底再来看你。”
张老板:“阴枣妈,谢谢了。”
李老板:“阴枣妈,价格问题你可要再想想啊。”
阴枣妈:“各位老板,再见了。路上走好。”
苏一方深情地看着马素梅说:“我跟马帮先回贡川镇去。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
马素梅:“路上多加小心。代我向苏苏问个好。”
“知道了。”苏一方说完,就走到马厩里牵出一匹马,跟着药商们的马队离开了阴女宅子,向贡川镇方向走去。此去将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