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知怎么的,往年几年难得见雪的金陵连天的降着大雪,外边房檐下的冰凌子挂得有尺来长。
这样的大雪天,苏夫人早早就跟周嬷嬷交代免了苏雪卿苏雪婉两姐妹的请安,百般无聊的苏雪卿呆着房里整日捧着一本《素问》研究。
连续下了三日的大雪,第四日清晨倒是出起了大太阳。
苏雪卿起了个大早,站在廊上看着小厮扫着卿园里的雪,暖洋洋的冬阳洒在人身上泛出好看的柔和。
“只要把走人的路扫出来就行了,其他地方的就留着吧。”苏雪卿一边逗弄着挂在廊上的红菱,淡淡道。
“是。”
“留着吧!留着吧!”
红菱扑棱着翠绿色的翅膀,红嘴开开合合学着苏雪卿的话。
紫菀站在苏雪卿身边,见红菱开口便仰着头笑眯眯的望着苏雪卿。
“小姐,红菱这扁毛鹦哥可还乖巧?”
“不错。”苏雪卿弯了弯嘴将手里的粟米丢进鸟笼里。
紫菀的眼睛扫过苏雪卿腰间的白玉环,“小姐这玉环真漂亮。”
苏雪卿瞅了她一眼,将那玉坠子扯了下来。
紫菀眼睛簌的就亮了,擦了擦手准备来接。
“谢谢小…”
“这玉环上的络子都旧了,你打络子的手艺不错,就替我打个新的吧。”
紫菀脸上的笑容凝了凝,半晌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垂下头闷声道:“是。”
苏雪卿看着她低下头暗地里朝自己撇了撇嘴角,心中露出一个冷笑,这丫头的父亲是苏府采办的二管事,在丫头中间身家已算是不错的了,却是个钻进钱眼里的人。
这样也好,这样的人端看自己怎么用了,用得好就是一柄利刃用得不好就会划伤自己。
苏雪卿望着院子里白皑皑的雪和在雪里探出一丝头的绿树,莫名的感到一种喜悦。
“青空,跟我上正院里请安去。”
到了正院,苏夫人正替准备出门的苏盛年整理衣裳,见苏雪卿进来,苏盛年挡开苏夫人往自己身上披的大氅。
“大丫头来了,几日不见气色倒是好了很多。”
苏雪卿朝苏盛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爹爹这是要去铺子里?”
“是,这几天都没去,得去看看了。”
苏雪卿笑着挽上苏盛年的手,“我也要跟着去!”
苏盛年笑着在雪白的苏雪卿额上弹了一指头,“好端端的个姑娘家到跟你那已经是古稀之年的药王师父学,整日不是捯饬那药园子就是转药铺子。”
苏雪卿捂着额,鼓起腮帮子望着苏盛年。
“哎呀,爹爹下手也太狠了,再说了咱们苏家女儿不跟药草打交道跟什么打交道?”
苏盛年哈哈一笑,“倒也是,那行吧,整日拘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今日就跟爹爹出去转转。”
父女两坐在马车里,苏雪卿望着半眯着眼睛养神的苏盛年,心中又酸又甜。
酸的是上一世爹爹为了婉儿和自己吃了太多苦,可惜自己却一点也不理解他,甚至埋怨他不肯早些将苏家的掌权交给程念初。
也许父亲早就看出来程念初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吧,可惜上一世的自己却不懂他的苦心。
最后父亲死时只怕也是不能瞑目的吧,操劳一生的苏记被窃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苏雪卿掩去眼中泛起的泪光,搂着苏盛年的胳膊,依偎在苏盛年肩上。
爹爹,上一世您守护女儿,这一世便换女儿来守护您吧。
苏盛年望着大女儿难得露出的小女儿娇态,眼中满是宠溺。
“东家。”
下了马车,苏记药铺的大掌柜张相安便站在门口迎接。
苏盛年绷着脸朝满头皓发的张相安点了点头,张相安是从前爷爷身边的小厮,算是苏家的老仆了,现在已经是六十六岁的高龄。
苏雪卿跟着苏盛年进了铺子,铺子后边便是一间大堂,大堂两侧各有一间耳房。
苏盛年直径便进了左耳房,里边坐着两个账房先生,桌上满满当当的摆满了账本。
见苏盛年走进来,那两个穿着青色圆领袍子的账房先生忙停下手中的算盘。
“东家。”
苏盛年脸色稍霁,朝那两位先生点了点头。
“快到年底了,各地的总账也陆陆续续的送来了,这两个月便要麻烦两位先生了。”
“哪里哪里,东家言重了,这本就是咱们分内之事。”
那个稍稍白胖些的账房忙道。
脸色有些蜡黄的账房却生硬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苏雪卿打量着那消瘦蜡黄的账房先生,这个只怕就是前一世父亲赞不绝口的谷秋先生了。
听爹爹说谷秋先生原本是个秀才,可惜经年不中举才来苏记谋个养家的差事,性格虽有些文人的酸腐孤傲骨子里却是个忠厚耿直的,也做得一手好账。
“这便是大小姐吧,怪不得程少爷日日都惦记着,跟程少爷果然是一对金童玉女。”
赵平笑眯眯的望着苏盛年身后的苏雪卿。
苏雪卿回了他一个笑容。
“赵先生有礼了。”
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赵平往后将是程念初的左膀右臂,当初程念初入主苏记有不少老掌柜反对却被这人一张巧嘴一一化解了。
现在看来到确实是口若莲花。
“哟,小姐有心了,还记得小人。”
“先生的三寸不烂之舌让雪卿印象深刻。”
苏雪卿微微一笑,朝苏盛年道:“咱们苏记的金算盘赵先生可是出了名了,爹爹可要多多关照他。”
“不敢不敢。”
赵平笑嘻嘻的作揖道。
谷秋却早就冷着脸坐下了,手指如飞,算盘打得噼噼啪啪作响。
苏盛年望着谷秋的眼神露出几丝欣赏,却对自己女儿的话有几分狐疑。
这丫头莫不是也被赵平这嘴欺骗了,可照着丫头的聪慧不应该发现不了这赵平就是个阳奉阴违的伪君子啊,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
想着便带着苏雪卿去了右边耳房。
苏盛年捧着茶杯,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扫过苏雪卿。
“方才你说叫我关照赵平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苏雪卿耸了耸肩。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方才那两个账房,你更偏向哪一个?”
“赵先生圆滑,谷先生耿直,都不错。”
苏雪卿喝着茶跟自家老爹打着太极,她才不会傻傻的在这满是耳目的苏记铺子里跟爹爹说心里话。
保不准就有那么一句半句的传进程念初的耳朵里。
苏盛年望着朝自己眨巴着的大眼露出狐狸一般狡黠笑容的女儿,再瞅了一眼外边穿梭的伙计,心中了然。
看来这丫头倒是个心里有数的,可惜自己家这样聪慧的丫头怎么就会对程念初那小子死心塌地。
“爹爹,跟我说说咱们铺子里的事情吧,我瞅着后边仓库里囤了不少药材了,为何方才外边的伙计却跟人说没有今年的新参。”
苏盛年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
“东北那边大雪,今年的人参的货源有些紧张。”
苏雪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句话前一世自己似乎在程念初嘴里听到过,当时自己见他愁眉苦脸的为了宽慰他便多问了一句。
“念初哥哥为何不开心?”
“今年东北那边大雪,人参货源有些紧张。”
…对了!永安十八年冬参确实比较少,而且进价确实比较贵,可是来年一开春冬参却供不应求,春参的品质又不如冬参那般好,因此冬参的价格却成翻上涨,上等的甚至到了一两参一两金的地步。
若是现在自己让爹爹多进些人参趁机立上一功,让那些个老掌柜对自己刮目相看,那自己进入苏记的阻力岂不是会小很多?
“那爹爹要了多少?”
“参源供货太少,价格太高,我又怕开春会跌下去,因此只进了一千来斤上等冬参。”
苏盛年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苏雪卿的问题。
他一向不抗拒苏雪卿参手家里的生意,若是苏雪卿愿意他甚至想将苏家交给她,可惜自己这个女儿实在是太过娇嫩柔和了又一门心思扑在程念初身上,只怕自己和如君百年之后,这苏家就要改姓程了。
一千来斤上等冬参听着挺多,可是对于将铺子开满了整个大唐的苏记来说只是沧海一粟。
“爹爹这样烦忧可是在考虑,是不是要冒一次险?”
“嗯?”
苏盛年这才认真的瞅了苏雪卿一眼。
苏雪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露出少有的沉稳和聪慧,苏盛年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丫头这话怎么说?”
“爹爹是在想是不是要大量入手冬参吧。”
苏雪卿坦然道。
在父亲面前她不需要掩饰什么,反正只要自己愿意,爹爹肯定是愿意将苏家交给自己的,毕竟自己才是他的亲生女儿不是吗?
苏盛年认真地瞅了苏雪卿半晌。
“丫头怎么知道?”
“人参这东西原本便是挖一棵便少一棵,上等的人参至少得有一百年,冬参又是人参中品质最好的,今年瑞雪采参原本就难,可是若是过了冬天,春参却又不值钱了,那些个采参人也不愿白白浪费了那些上好的人参,一定会等到来年冬季再采。”
苏雪卿直视着苏盛年精光闪烁的眼睛侃侃而谈。
“继续说下去。”
苏盛年赞赏的朝苏雪卿点了点头。
“女儿想,现在冬参进价贵,只怕其他药材商不敢要太多,但是来年春天人参的需求量肯定是要增长的,咱们苏家何不冒一次险多进些冬参?若是参价上涨咱们就能赚上一笔,若是不涨,至少也不会亏本不是,至多不过是铺子里周转的银钱少了些。”
苏盛年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苏家的女儿,看来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倒是对的。
“丫头的想法不错,为父也觉得这事可行。”
苏盛年随即又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朝苏雪卿悄声道:“你这又是想替程念初在为父面前争功?”
苏雪卿学着苏盛年的笑。
“爹爹说呢?”
“我瞅着不像,否则今天跟为父来说这番话的就应该是那小子了。”
“爹爹英明。”
苏盛年哈哈一笑,胡子一翘一翘的,朝苏雪卿挤了挤眼睛。
“那咱们家丫头恐怕就志不在闺阁了。”
“爹爹再一次英明。”
“哈哈哈…刁钻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