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何有为和刘水头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所以虽然回来的比较早,睡的也比其他时候要早,但是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晚了,大概09:00的样子,何有为被马路上的汽车声、嘈杂声惊醒了,他睁开睡眼,想爬起来,却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酸累,好像头天到干了很重的体力活一样,头脑也一阵阵的胀痛。
嗨,昨天晚上的放纵和舒服原来是要以第二天的难受作为代价啊,何有为心里这样的想着,在床上稍微的休息了一会儿,等感觉好一点了,才慢慢的又一次起身下床,待下到了地上,稍微的活动了一下,做了几个深呼吸,定了定神,转过身来,去看看他的同乡,见睡在门口下铺的刘水此时还在酣畅的梦中,打鼾声均匀而有节奏。
他的酒量是不如何有为的,这就是遗传,是上天的造化,一个不喝酒的老爸是很难生出海量的儿子的。
何有为走上前,推了推熟睡中的刘水,说道:“刘水,醒醒,醒醒……”刘水被推醒了,嘴里嘟嘟囔囔的,“干什么啊,人家睡的正香呢?”“今天我们该离校了,其他同学基本都走光了,怎么?还想赖着不走,要别人来赶你啊?呵呵呵。”“哦,是吗?我还以为和以前一样,正做着上课的梦呢?嗨,毕业了,要走人了……”
刘水拉开了被子,被子里的景象和何有为是一样的,都是昨晚回来就倒在床上和衣睡了一晚,这倒省却了穿衣的麻烦。两人简单地吃过早点,又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在下铺的床沿坐了下来,丝毫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
刘水在自己的床上左摸摸,右看看,依依惜别的样子,……何有为此时却想到了自己在美术专业的那位友人,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昨晚光顾着自己的伤心事了,竟然把老朋友也忘了,现在想想真是罪过,他站起身,向本栋楼最顶端的美术班宿舍走去,走廊上静悄悄的,要是往常,那一定是热闹非凡的。
但是今天,甚至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里将拥有它难得的清静,他推开了美术班宿舍的门,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床上也干干净净,像三年前新楼竣工新开的宿舍一样,只是悬挂在天花板下的钩子上的一个奇怪的装饰品分外显眼,这是美术班的同学们制作的一个工艺品,“美术班的同学就是多才多艺,”何有为心里说到。
他走上前,认真地欣赏起这件艺术品来,这是一个用纸作的大红灯笼,灯笼的四周都是美术班同学的签字,下面还飘着一个长长的写有字的条幅:“曾经有一个英雄的美术班,美术班里住着一群有情有义的兄弟,他们从这里开始,走向五彩斑斓的新天地。”
书法一流,感情真挚,令人为之动容,他们大概在离开时也与这间睡了三年的宿舍难舍难分吧,也大概是给美术班的后来者留下一点纪念,又或者是跟像我这样的造访者开一个善意的玩笑……总之是留下了一个文明的告别仪式。
何有为看着悬挂着的灯笼,会心的一笑,之后掉转身,不无失落的离开了美术班的宿舍。回到自己的宿舍,感觉一切都不是如他原先构想的一样,没有道别,没有眼泪,没有祝福,没有来年的相聚……人们都好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一样的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同乡顺路的刘水,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眼前的这个同路的老乡何时也会跟他分道扬镳。
他本来还想到五楼的琴房去转转,敲击几下乐器之王——钢琴,找回一点过去的美好,体会一下曾经的甜蜜,但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想法显得是哪样的不合时宜,甚至有点呆傻,他此时忽然有一种想要马上离开的冲动,他害怕再呆下去只会徒增烦恼,而不会有更美好的奇遇。他看着旁边正在给皮鞋上油打蜡的刘水,说了一声:“我们走吧?”刘水听了,也不多问,加快了操作速度……
他们两一前一后的下了楼,一前一后的经过了日日夜夜都有一老师傅把守着的大门口,一前一后的走出了这个居身于闹市、没有花草、没有树木、没有水池、没有喷泉、操场不大、厕所在地下、注定不可能在原址屹立长存的学校校门。
下了坡,来到车水马龙的主干道,各自叫来了随处可见的人力黄包车,黄包车夫汗如雨下,卖力的蹬着三轮,刘水在前面的黄包车上哼着小曲,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他之所以如此,那是早有所打算的,他早还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一毕业就到外面自谋职业的主意,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即使毕业以后,有关部门会安排他的工作,他也是不会去报到上班的。
因为他看不上这一个月几百块的吃不饱饿不死的死工资,他要去赚的是外面大把大把的大钱……但是此时的何有为却没有刘水这么轻松,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去外面找工作,有这么容易吗?这毕竟是经过自己辛苦的努力考上的一座院校,假如放弃家里的工作的话,那自己此前的努力,三年的奋斗,不是前功尽弃付之东流了吗?
想到这,他总是不忍心,不甘心,不舍得,话虽如此,但是他对分配工作的事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分管他们毕业后工作去向的部门叫什么?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操作并达成这样的事宜。
是的,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以前也不曾问过任何人,如果说以前是以学业为先,还没有到考虑这样的事的时候,那现在在这种应当的时候,何有为的心里却还是对这样的事一片空白。
他此时忽然记起自己小学升初中时候的通知书,那是小学五年级时的学习委员带着语文老师挨家挨户送到同学们手中的,自己那时接通知书是在自家后院玩的时候,现在的分配工作也应该会像那时候一样,有关部门会通过邮寄或上门的方式通知的吧!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我们学生操心的,何有为心里这样想,【十二年以后,何有为才知道,这是大错而特错】到时候如果通知书下来了,我还是会去也应该去看一看的。
想到此,何有为思想似乎豁然了一些,心情好像也比此前开朗了许多,吐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前面和四周,却发现自己要搭车回乡的北门车站到了。两人一前一后的拉着行李走进了车站,站内横七竖八的停着几辆待走的中巴车,小贩们穿梭在车子和人群中,嘴里不停地有节奏的重复着:“生姜、瓜子、面包、蛋糕、矿泉水、茶蛋……”
何有为很喜欢听这种叫卖,虽然这些东西都是要给钱的,但是每次听的时候总有一种亲切和安全的感觉,亲切感是来自乡音,安全感是来自这声音传达出的信息,这声音仿佛在不停的重复着告诉他,牛奶与他同在,面包与他同在,食物与他同在,……何有为享受着,享受着如乐曲般的叫卖,刘水寻找着,寻找着即将开往他们老家的那一辆中巴……
突然,从附近的某辆中巴车里传出呼喊他们名字的声音,“刘水,何有为……”听到叫声,刘水早就走了过去,循着刘水走去的方向,何有为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一辆中巴车窗口的一位女同学,她是刘水的同门师妹洪艳,也是不久前来此搭车回家的,何有为咧开嘴,微笑着走了过去。
刚走几步,就看到了坐在洪艳身边的刘水的另一位师妹洪婷,她也微笑着看着两位男同学,虽也姓洪,但与洪艳却只是顺路一起回家的两个异地朋友而已,此时只听得洪艳说:“你们也今天回家哈,嗨,我们同学三年,就这样分开了,好伤心,好不舍哦,哼嗯……”
听到这话,何有为心里一阵温暖,正要以男人的姿态上前搭上两句,但两个女孩子所坐的中巴车却不识时务的开动了,两个男人此时只有打出离别的手势挥动着一只有空的手,给可爱的多情的洪艳、洪婷美好的祝福……相遇虽然偶然,对话虽然短暂,言语虽然简单,但在何有为的心里,这是这几天来最像样的离别……
中巴车行驶在回乡的路上,越往前开,窗外的一切越来越贴近三年前的朴素与宁静,连绵不断起伏的青翠山峦,宽阔相接平整的田野,随处可见肥硕的牛羊……这一切都是何有为梦中永远的背景,灵魂深处最难忘的记忆,虽然有志于天涯,但是家乡却是无数次远航的起点,这一点,刘水和他是一样的。
看着此时就坐在前排而明日身在何处的老同学,何有为关切地问道:“什么时候去广东啊?刘水?”“哦,我正在办临时身份证,办好了,就海阔天空任我飞了,哈哈……”“真的抛弃家里的一切,旨在外面发展吗?”“嗨,不是早就说过了,外面是大世界,我才不会一辈子为了这点工资呆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哦……”“我劝你也和我一样,不要这份所谓的工作吧,即使你不舍得,也可以停薪留职啊,不要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哦……”“嗨,我和你不一样啊,到时候再说吧,要是哪天我真出去了,会和你联系的,”
何有为说到这,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自己的行李上,又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哦,你家快到了,待会儿我也在你家那个站下车,你回到家的话,麻烦你打一个电话到我家的隔壁,叫我妈来帮我搬一下行李吧?”“没问题,刘水回过头朝何有为点了点头答应着。”
几分钟以后,刘水下车回去了,何有为把行李拉到了路边,大马路上时不时的有车辆开过,三三两两步行的农人络绎不绝,何有为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哼着小曲,悠闲的等待着母亲的到来……
约摸半个小时以后,在马路侧面另一条蜿蜒的小山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不高的身影,只见这身影慢慢的在向这边走来,何有为定眼看着,待走近一些,他分明的看出了朝这边来的那人,正是永远不改的爱他的勤劳善良的母亲。
是的,这是上天垂怜,为之安排的永远不改不去的一方圣土,在有的人眼里,也许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甚至有时还会用小人之心、之眼去度量的农村妇女,但在何有为的心里,在何有为的眼中,这是一尊不容诋毁、不容亵渎、不容玷污的神。
母亲走近一些了,依旧是慈祥的神情,依旧是天然的笑脸,她不宽的肩膀上用木扁担挑着两个高高的土笼,这是用来帮儿子运行李的,因为自己不高,使得她在走路的时候,时不时的会让土笼碰到地面,但是,她还是挑着它穿过一个村庄,走了几里山路来到了这里。
在她心里,儿子毕业是件光荣的事情,一定会有很多东西的,她虽累犹感荣耀,她也想把一份尊重的荣益给此时读书归来的儿子,虽然自己身居“尊位”,身含伟大,但是不曾端起,从无显摆,永不追究……何有为待母亲走到身前,大声的叫了一句:“娘。”然后麻利的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土笼里,高高的挑起,和母亲一道,踏着母亲来时的足迹,向着它蜿蜒细长的尽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