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地图给我。”滚滚的大风掠过无边的山岗,把伊尔卡斯的声音吞没在山域的领地之上。绿殇和叶夕在他的身侧,随时准备击退可能进犯的地魂族。
山路崎岖难行,并且到处都是带着巨大裂缝的石头。每一道陌生的裂缝都在提示着他们,这里已经是未知之地。他们本来是按照地图行进的,但几日前的一场雨水打湿了他们的地图。很多墨线都被雨水抹去,或者和其他的墨线混同在一起,最终难以分辨。地图的坐标也都被水浸泡而导致模糊不清。
伊尔卡斯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们除了继续向前走之外别无选择。地魂族一入侵,这里的居民就跑到九霄之外去了。你根本找不到任何补给,也找不到可以问路的人。“更可怕的是,我们的补给已经几乎消耗殆尽。若是再想不出什么办法的话,就只有在这里被绝境困死。”伊尔卡斯皱起眉头,他希望能够找到突破。哪怕能捉到一个山贼做向导也好。
可问题是,那些山贼跑得比村人都快。寻找水源,猎物,补给。从这片山域里找到正确的方向是当务之急。绿殇把流光插在地上,青族之鬼慢慢具象而出,它出现的时候周围贫瘠的土壤就会浮现出一些许生机。各种奇怪的野菜就会在其中疯长。起初大家都不晓得那些野菜到底是什么,后来佣兵们才发现其中的奥义。有些蓝色的野菜含有轻微的毒性,而灰色的野菜却是很好的营养品。
“每一寸土壤都有它适合的灵魂。”绿殇听到青族鬼如是说。每一片土地含有的灵气性质都略有不同,孕育这些生机就必须消耗灵气。灵气过低的土壤不能被使用。叶夕瘫坐在地上,用手剥开一片片盘绕的野菜叶。他们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只等着压倒骆驼的稻草落下。
绿殇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流光。她很少能从剑魂那里得到提示。不知为什么,她的腹中感觉不到分明的饥饿。那种饥饿的感觉经常会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最后以至于消失不见。她确信,有别的什么东西进入了自己的身体,代替了食粮。这种感觉是从那次与宫断的战斗之后开始的。生机占据了自己的身躯,只要吞吸着空气里微薄的灵气她就会得到生命的延续……她对自己充满疑惑的同时,还伴随兴奋和恐惧。
诚然,与剑魂签订下生死契约的都不再属于人类。她闭上眼睛,倾听来自四面的风声。她用看不见的触觉,接触着来自风中的一切。生机,灵气,魂魄。游荡着,却没有飘走的悲哀尘土一般覆盖着她目睹的世界。只要一闭上眼睛,她整个人仿佛处于另外一个空间之中,那是一片灰色的原野,大地与天空没有分明的界限。这里亦看不到尽头。漂浮着的许多影子焕发出暗青色的光线,她敏锐察觉到那就是生机的本身。
她看到一棵树,九道盘弯,一直延伸到天空之上。狰狞的树上装点着许许多多,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果实。果实一共七种,代表着七种人类的罪过。唯有树顶存在着闪烁的星辰。青族之鬼流光,它正是端坐在那生机之树上的王。这青族的守护者身披着金色的长袍,左手握住权杖,右手举着长矛。它摘下头顶的王冠,将其轻轻放在绿殇的头顶。
“我该怎么做?”绿殇掩盖不住内心的颤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是在风岚郡也好,在枫炎身边也好,在这里也好。我只能循着那些先驱者们的步伐努力追赶。”
“用你的灵魂去丈量道路。”青族之鬼尖锐的獠牙几乎刺进她幻象身躯的皮肤,它与绿殇的界限在慢慢消失。绿殇每一个呼吸都能吸纳到来自剑魂的神谕。她慢慢习惯了这种灵魂交融的刺痛,它在给予自己智慧和力量。
******
手卷讲到这里,审判者徐徐放下浸染着松磨的笔。昏暗的地牢里只剩下他和那个滔滔不绝讲述着往事的女孩,“后来。”典狱长皱起眉,两只手分别按住卷轴的两段。他似乎正考虑着要不要继续铭刻下后面的故事。他已经不止一次接触到那位陛下的逆鳞,作为一个典狱长他本没有义务这样做。“继续说下去吧。”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我对伊尔卡斯大人提出,让我来寻找出路。因为我可以感受到生机的存在,每一寸土地都有不同含量的生机。林地和草地所蕴含的生机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都有所不同,只要能够分辨出这些差别,就能知道附近的地形。那位老练的雇佣兵也认可了我的提议,那时候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在那片记忆里的灰色原野,我得到了属于我的神语。我很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生命的重量,所以我每走出一步都会小心翼翼。我的剑锋吞噬周围的生机,然后找到浓度最高的方向。只要道路不错,我们就不会迷失。我们在这片山域里走了两天两夜,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们遇到了地魂族的巡逻者。我尚且不知道地魂族巡逻者是什么东西,它和我们之前遇到的对手有所不同。它们上半身是灰色皮肤或者红色皮肤的人,下半身却是巨狼。伊尔卡斯大人朝着地面啐了一口,说,传闻里地魂族能够和野兽杂交。由这一点就能看出它们不同于人类。”
绿殇清理囚服上的蜘蛛:“地魂族对伊尔卡斯大人的队伍展开了疯狂的进攻。巡逻者相当于人类的轻骑兵,它们轻装上阵,舍弃一切沉重的武器,只使用短刀和牙齿。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冲锋,自高山的岩石上一路俯冲而下。处于下方的我们完全暴露在它们的视野之,这里的无遮无拦,没有办法阻挡住如此庞大的骑兵进攻。但叶夕却在这时祭出了自己的剑魂,他的剑魂看起来并不擅长战斗。四面飞来的锁链控制住了第一批地魂族巡逻者,之后第二道锁链绊倒了一部分敌军。可这些畜牲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灵活,它们很快就从叶夕的锁链阵中跳了出去。”
她注意到那位典狱长的手在颤抖,那颤抖来自于心潮的亢奋。“伊尔卡斯大人举起斩刀,高声唱起一首古老的雇佣兵歌曲。名字似乎叫做《雪绒花不再开放》。那是几年,几十年,几千年的人们都在传唱着的歌曲:若你倒在黎明之间的草野,请容许我与你道别。求求你啊,再开放几年,别让我独自徘徊在陌生的世界。歌词我有些记不大清楚了,虽然枫炎一直都希望我能唱几首人们耳熟能详的歌曲,但遗憾的是我天生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很遗憾,不能让您也听到。”
没关系的,典狱长摆了摆手,他已经触摸到了这个国度的禁忌。“伊尔卡斯大人怎么样了呢?”
“他命令为数不多的弓弩手和火枪手战成前后两排,火枪手先放枪,利用火药填充的空隙,让弓弩手射箭来抵御地魂族巡逻者的冲击。这种办法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它极大限度保证了雇佣兵阵型的稳定。我们背靠着一块岩石战斗,这样可以避免腹背受敌。绿殇,把你的生机都释放出来,伊尔卡斯如是命令我,我就像个听话的妓女按照他的只是一一去做。那时候的我还过于天真,误以为他们是不错的伙伴。流光引出蕴藏在大地之下的生机,为佣兵们提供着战斗的源泉。他们能和地魂族一样,随时随地都能愈合割开的伤口。但每一次流血的发生,都会给我带来尖锐刺痛。流光在吞噬大地生机的同时,也接过了本来属于这片土地的苦难。”
每一颗微小的尘土都有自己的意志。“它们交织在我的脑海里。就像一群恶灵。但我还是坚持将地下的生机引出,然后在雇佣兵的前面建立起一片坚固的树墙。第一批抵达树墙的巡逻者就像遇到了魔鬼,它们不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雇佣兵依附着这道墙壁,击退了三次发起冲锋的地魂族巡逻者。到第四次,我召唤出来的树墙开始土崩瓦解。复杂的生机结构让我的内息不堪重负,如果内息完全消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结果?枫炎告诉我千万不要那么做,因为剑魂会本能地与人争夺灵魂内部生存的养分。一旦自身被剑魂占据,那么一切就全完了。没有记忆,没有情感,不懂得珍贵何在的躯壳不能被称之为人类。”
“灰胡子端起斩刀和那些地魂族巡逻者近身搏战,从这里就能看得出佣兵们有更高超的猎杀技术。一个地魂族巡逻者朝着我飞奔而来,我来不及思考,挥舞着流光匆忙应战……”
典狱长沉吟了一会,继续写了下去:
绿殇。一个巡逻者直接撞到了她,她看到野兽的四蹄从自己的脸上掠了过去,但它没有踩到自己的身体。巨大的惯性将巡逻者自己丢出好远。绿殇连忙爬起身,她必须在那怪物下一次冲锋之前干掉它。说实在的,绿殇从来没有学习过任何战斗型的剑诀。“剑势,生之痕!”她一遍遍吸纳来自大地的灵气,但只能够进行简单的治疗和植物的召唤。
忽然间她凝聚起一股寒冷的生机,她本能地将这道生机斩了出去,迎面扑来的地魂族巡逻者刹那间被斩为两段。乌黑的血落入泥土,很快消失不见。
“杀了这群狗娘养的!”伊尔卡斯发疯似的狂吼,所有的士兵都开始发起反攻。他们完全不顾绿殇内息的消耗,恣肆妄意地承受地魂族巡逻者造成的伤害。绿殇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那种接近生铁的味道开始涌进她的嘴巴。叶夕扶住了她,安排她在附近休息。
地魂族巡逻者的攻势被遏止住了,它们渐渐明白了这群佣兵的力量。于是逐渐退却。伊尔卡斯抓住这个机会继续朝着更深的山域地带进发,趁早摆脱这些可恶的地魂族巡逻者。他们没有打扫战场,而是把那些战利品都留在了原地。
“要杀掉地魂族的女王才会让这个巢穴的怪物返回地底。”这才是他们的任务。没功夫和这些混蛋在这里消磨时间了。他们走到深林里,不久,这些人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之后他们开始朝着水声的方向走,只要找到河流就不会迷路。
天亮之前佣兵们抵达了那儿,那是在激流河的河岸。
在千机王五年的末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