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风轻轻拂掠着黑幽幽的地面,凉凉的空气也肆虐着穿越而来,鼻尖的血腥的气息充斥着秀儿已然痛楚得麻木的感觉,身上的疼痛已经无知无觉,可心底深处的伤痕却是流着汩汩的痛恨。
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那么轻信一个人?想起烟岚曾对自己所说的隐晦的话语,她应该了解的,应该知道的!可自己却傻瓜一般开心地走入一个圈套。
她的嘴角抽搐着,挂着一个个冷冷的笑容,嘲笑自己,嘲笑自己的愚蠢和幼稚。听着衣料与伤痕分离时轻微的撕裂声,身上的痛楚倒是让她痛快了一些,只有如此,只有如此才能减轻心底的悲切与伤痛。
而华姑姑,似是司空见惯一般,默默地将瓶子中的药均匀地洒在上面。阵阵痛感袭来,秀儿想,许是痛感也会麻木迟钝吧。原来伤痛也不过如此。此时她的心里唯有恨,恨谁?是紫烟还是青娘、月娘?她也不清楚,也许最恨的是自己!
“不要以为今天的惩罚已是极限,如果你还认不清形式。更加残忍的还在后面,那些是你闻所未闻、难以想象的残酷!而到时候站在你面前的也不会是我。”
“秀儿,我和月妈妈是为你着想,人总是要长大的,而成长是血淋淋的。在这里,只有爬到最高处,你才不被欺凌。然而你的生命又捏在别人的手中。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的利用价值更多。”华蕊低头查看了秀儿的双手,颤声说道。
“一旦入了这个门,你就要忘记你所有的记忆和善良。睁大你的眼睛看着周围。行为言语更要小心谨慎,时刻有如临大敌如履薄冰的危机感。逼迫自己不断学习,时时胜人一筹,你才有决定自己的权力。否则只能任人宰割。”
月娘吸了一口气,“也许你不明白紫烟为何步步紧逼,是因为你的才华,虽崭露头角,但她却感到了威胁,所以除去你就是她的目的。你的才华会为你带来灾祸,但没有才华你将永不翻身。才华也是你的利器。”
月娘蹲下来,一抬秀儿的下巴,“好好磨砺你的利器,拿起它保护自己。我希望这两天能够让你变得聪明起来。不再是那个无知无觉的秀儿。”
说完,站起来,“华蕊,我们走。”啪嗒一声锁落下,屋内重又跌入寂静和黑暗。仿佛一场噩梦,只是梦醒之后是满身的伤痕。身上火烧火燎的煎熬,内心却是寒冰凝冻,亲情?只是薄纸一张,爱情,只是清梦半醒;善良,是遭受诬陷的缺口;热心,是别有用意的陷阱。利益,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利益。可利用时你就正确,无价值时随意践踏。人生悲凉若此!哪儿还有温情?
眼前晃过那张阳光下灿烂的脸。自袖中摸出玉簪,黑暗中,昏黄的灯光下,白玉泛着冷冷峭峭的光芒,无声的显现出人间漠然的冷意:“你也如此吗?也如此吗?”一滴泪顺着脸颊落下……
滴答滴答的声音敲打着地面,冷风阵阵从门缝中灌入,惊醒了意识模糊的秀儿。
下雨了,还真是梅雨时节家家雨,傍晚晴好夜半雨。秀儿拉紧衣服,“暗澹青枫树,萧疏斑竹林。蓬窗夜雨冷难禁,一许萧瑟心,二女湘江泪,三闾楚泽吟。白云千载恨沉沉,沧海未为深。”夜雨吹醒心智,更掩埋一直坦荡的心曲。待明朝,走出这扇门的将会是一个笑看他人苦难,漠然亲人横愁的秀儿,她举起手接着昏沉的天色,审视着缠满纱布的手,纤纤擢素手,将会沾满什么?她,真的会改变么?……
冷雨轻落天气凉,瑟瑟发抖的秀儿大睁着眼睛,一分一秒数着也感受着煎熬着,咀嚼着呻吟着品味着,唯有如此,她的记忆才会刻骨铭心!也唯有如此,她才能一点点将自己的心冷藏起来。更唯有如此,她才能将温暖的感觉遗忘!直到意识荒凉,眼前空洞模糊一片。
低处知冷暖,两日的禁闭隔绝了秀儿与外界的联系,中间华蕊曾悄然趁着夜色送一些简单的饭菜,为她换药。此外,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一样,无人问津。而她,也在这孤独寂寞的品味中渐渐褪去稚嫩的青衣。
第三日,华蕊将搀扶着她再次走出这间屋子时,重见天日的豁然照亮了她,她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眼睛里闪烁的灼灼的光芒。
“华姑姑,谢谢你。”她转身朝着华蕊深深一拜,“今日之恩,秀儿不敢忘记。来日必报!”华蕊一把拉起秀儿:“秀儿,别恨月妈妈,我来也是得她允许,否则我还没这个胆量。她的惩罚只是一个教训,她宁可自己亲手打你,哪怕让你恨她,也不愿别人动你一下,因为我们都清楚那些惩罚将会是多么让人不寒而栗!她对你的心,埋地很深却很重!你要明白啊!”她殷切的目光拨开秀儿头顶的一缕残雾。
“恩怨分清,爱恨分明。拨云见日,冷静圆滑。姑姑,我明白你和月妈妈的苦心。更知道你们在这里的艰难,我以后不会再惹麻烦,只会成为你们的臂膀和手杖。”秀儿的脸上褪去了纯真,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执着。
华蕊看着焕然一新的秀儿,点了点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回拢月阁的一路宁静而寥落,秀儿有些奇怪,往日的白天也是琴声叮咚,歌声婉转、笑语阵阵,今日为何这般沉寂?她四下扫视着,每个房内皆像是空无一人。
“今天,扬州来了位巡使,府尹大人设宴,大小官员作陪,就唤了所有的姑娘去。”华蕊推开门,将秀儿安置在软榻上。
“姑姑,这里经常这样吗?”秀儿随意问道。
“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名在册的官妓,陪各路官员论诗谈天是常事,如果官家有令,要随时听候召见,宴会上陪客斟酒,插话打诨、巧妙周旋都离不开姑娘们。所以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才能从容应对、全身而退。”
“原来如此。姑姑,帮我找身衣服吧。”秀儿一叹,还有这等差事。
日过黄昏,随着马车辘辘作响,匆匆的脚步声激起了落霞居的活力。秀儿睁开眼,看了看窗外,天色浅暗。她支起耳朵聆听着门外的动静,未闻声语,只有软鞋摩擦木板细微的声音。好像人们都刻意避讳着什么。她轻轻下床,来到门边,侧耳细听。“小姐。”是月儿颤颤的声音。“快捡起来,别说话,回屋在说。”烟岚恨恨的声音里有些许颤抖。
秀儿返身回到软榻上,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一向高傲的烟岚这样收敛?
“怎么不点灯?”门无声推开,华蕊闪身进来。“饿了吧,今晚只有这些点心将就一下,青娘发怒,今晚所有人都不能用晚饭。你身子弱,又有伤。这么长的夜难打发。快吃吧。”华蕊压低声音说。
秀儿拿起华蕊递过来的点心,“姑姑,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青娘带着姑娘们去陪宴,宴席上那个什么巡使故意刁难,踢到了烟岚,点名让紫烟倒酒,紫烟斟酒时,不留神手抖了一下,将酒洒在了巡使的衣袖上,巡使大怒,命人将紫烟剁去双手,剜去双目。”华姑姑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般继续说道,“当着姑娘们的面行这么惨烈的刑罚。虽然平日勾心斗角,可毕竟是同病相怜之人,云烟压制不住啜泣出声,被巡使听到,就,就被剥光了衣服,车裂而死,惨叫声撕心裂肺、闻之泣血。可那些人却以此为乐,哈哈大笑。可怜如花的姑娘!唉,连个全尸也不存。”
秀儿的心揪了起来,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平日耀武扬威,作威作福,满嘴的仁义道德,可做出的事却这样惨绝人寰!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有权,就可以随意掠夺别人的性命?人之生死,何止蝼蚁!
她曾无数次地想过要怎样报复紫烟,更希望她被鞭笞被猫挠,可从未想过会剜去双目剁掉双手,虽然狠毒却依然是美丽的生命,瞬间血肉模糊。一种共同的伤情感紧紧攫取住秀儿的身心。她觉得心里被一团浓雾压得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抓住自己心口的衣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姑姑,以前也出现我这样的事情吗?”
“以前,也有过,只是没有这么惨无人道。官位愈大,压力愈大,就会想办法释放压力,有人利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而有的人就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身边的人,家人不行,就到青楼妓院撒野。我们这个园子因为有人照拂,所以很多人不敢造次。如若其它园子,这种事只是家常便饭。一个入了籍的官妓乐人是什么?只是享乐者手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而已。”
秀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漫天星斗,明灭不定。星河迢迢,群星荟萃。而最亮的那些却寥寥无几。做最亮的那颗!只为了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