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伤情事,心结虽解痕仍在。亡人已去花飞落,轻歌曼语心淡漠。感怀如斯,惊恐如斯!也只是背后的隐忧与夜半的辗转,一旦面对他人,脸上是绝美的微笑和惑人的甜腻。
两日后的落霞居似乎和之前毫无两样,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唯有那两间房,空落落地诉说着这儿曾经灿烂的生命和往事。
秀儿身上的伤口已近痊愈,月娘的药的确神奇,脱痂后只有淡淡的痕印。手已经无需包扎,只是伤口还未长实,不能太过用力。她每日去烟岚处走动,一颦一笑,行为举止莫不用心默记,摆上棋盘,手谈一局。虽常败,然不馁不退。态度之变,烟岚也有些心惊。
的确,歌一曲,事一桩,情一段,会让人成长!
几日安静后,风烟来找秀儿,商讨花魁上的赛事。两人交换意见之后,决定选取一首《空梦切》。
“妹妹,你觉得我们在哪里排练比较合适?离比赛的日期所剩已不多。”风烟一脸的焦急与隐忧。秀儿淡淡一笑:“风姐姐说去哪儿,秀儿相随就是。琴所需空间不大,只是姐姐跳舞要有一定的场地。”
风烟脸色稍涩,“妹妹说的是,待我找到合适之处,就告诉妹妹。”“随时听候姐姐差遣。只是表演之时,我要着男装,作琴师装束,不必遮掩。姐姐可同意?”秀儿抚着自己手心的痂,神情无风无波。
弱水三千犹有底,唯有人心最难测。风烟看着面前依旧明眸善徕、美兮丽兮的婷婷少女,发现她已不是那个她,喜怒不形于色,难猜她的心事。
风烟讪讪地说:“一切就按妹妹说的。我这就去打听一下,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用。妹妹先歇着。”说完告辞下楼去。
“秀儿,真要为她抚琴吗?”华姑姑不知何时站在秀儿身后,不无担忧地问。
“姑姑,我想过了,如果我拒绝了,那么风烟于我只能成为敌人,目前我还没有资本树敌。如果我换一种身份,以一名琴师的身份大大方方献艺,就不会引人非议。此外,姑姑,把这件事透露给青妈妈,如果她默许,那么就为我准备一套男装,一撮胡须。如果反对,就告诉我一声,我自有计较。”
秀儿坐到琴旁,手线滑过,声音错落流泻。此后,怎可一心只为她人作嫁衣?风过犹有痕!这琴声激起的将是几层浪呢?“姑姑,你说青妈妈会同意吗?”秀儿兰指轻挑,一个个单音绵延悠长。
“这个,难以猜测。青娘的决定一向出人意料。”“再多变幻也有其根源,那就是利益。假如这样能够提升风烟的价值,获得更多利益的同时,额外还有所附加,一举两得的事她为什么不做?”秀儿似是成竹在胸。
“只是你想到的,青娘未必了悟,毕竟这个规矩在这儿。”
“我想到的,她必然想到。否则管理落霞居的就不会是她。”秀儿的笃定让华蕊难信,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去看青娘。《空梦切》,曲调跌宕,漫漫如烟霞之出轴、青云之游走;疾疾如万矢破空、千骑飞弛。悲切切如挽歌长叹、江水呜咽,喜盈盈如百鸟朝贺、万花吟咏……
秀儿兀自沉醉在音符流露的漩涡中,心随旋律的伏仰而起落。也许音乐是最能抒怀的。
“秀儿。”华蕊合上房门,轻唤。
“姑姑。”秀儿撤手站起,倒了一杯茶递给华蕊。
“秀儿,姑姑真有些佩服你了。”华蕊浅抿一口,眉开眼笑地望着秀儿。
“哦,那件事青妈妈同意了?”秀儿也坐下来,拿着一只茶盅把玩着。
“是,她让我告诉你,不要做得太过。她不会过问。”华蕊的快乐切切实实来自心底。
“那好,姑姑,明天你就着手准备衣着。到时候我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秀儿自信满满地说。
华蕊一把握住秀儿的手:“秀儿,姑姑真为你高兴!你真的长大了。为人处世稳妥而冷静。姑姑开始佩服你了。”
秀儿的眼一热,另一只手抚在华蕊的手上,诚恳的说:“姑姑,现在想想,以前我让你和月妈妈为我担忧了很多,惹了不少麻烦。以后我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周全,您尽管教训我。因为我们要互相守护。”
“嗯!”华蕊看着秀儿,眼中无限的慈爱与宠溺,也唯有这一刻,她才能看到几日来秀儿心中的真实。
第二日一早,风烟就敲响了拢月阁的门。“姐姐可是已经安排妥当了?”秀儿热情地将风烟请进屋里。让华蕊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和碗,坐下和她们一起吃早餐。
风烟谦让了一下,坐了下来,“嗯,昨日我去了梅琴师那儿。她很热心的就答应了。正好那儿的女孩全部过。我们可以在她那里排练。”
“姐姐真有办法。梅琴师也是一个热心的人。正好我有几处有些生涩,到时候可以请教。”秀儿的语气也轻快起来。
“那,妹妹,我们今天就开始如何?”风烟一脸急切地期待着。
“当然,今天我也没什么事情!我说过一切听从姐姐派遣!”秀儿放下碗筷,“呆会儿,姐姐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行,那我就先行一步了。”风烟放下筷子,匆匆走了出去。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秀儿告别华蕊,也散散漫漫地下楼去琴坊。
两人稍稍交流了一下,秀儿端坐于琴凳上。纤细的胳膊柔柳一般如风过轻扬,一连串开场的音乐怆然响起,激荡起万卷风情,和弦的华美演奏生命的璀璨。一个将生命的精彩演绎到极致的美丽女子跃然而现,长袖善舞,纤腰扶风,流盼妩媚的眼睛如星辰明月,与之相交的眼神皆被其点亮。
然而命运的轨迹往往有失重的时候,轨道的偏离使明珠蒙尘,艰难多舛、磨砺郁结缠绕着她,矛盾,打击,克服,深陷!岁月如流,却流不走她心中的晦暗,长夜泠泠,是她噩梦的开始,星河澹澹,是她思念的处所。
可她没有因命运而屈服,坚韧的耐力等待着,等待着命运的重新垂青。机会总给又准备的人,当机会和爱神携手而来时,她再次成为所有人的焦点。将芳华演绎殆尽……当生命重归于宁静,唯余一盏孤灯相伴:来时如烟花,去时如朝露,一切皆浮云,山河空念远!
琴声袅袅空回响,舞姿翩翩衣袂落。“哎呀。”风烟惊叫一声。“怎么了?”秀儿倏然立起,紧张地跑过去。
“我的鞋!”风烟满脸赧然。
“哦,掉哪儿了?”秀儿四周寻找着。
“甭找了,绣鞋一只在此。”门不知何时打开,丰神俊朗的关先生长身而立,颇有遗世之风。被风拂起的腰带飒飒而舞,飘逸脱尘。
“关先生,怎么是你啊?”秀儿扶着风烟的手顿在那儿,满脸的惊诧和意外。
“关先生?他就是关先生?”风烟抬眼打量着,脸上惊诧、喜悦、羞涩之情急剧变幻。
“怎么?两位姑娘不欢迎我这个普天下郎君领袖,世界浪子班头?”拖长的曲调颇有某种剧风,边唱边走到秀儿和风烟面前,“云鬟雾鬓胜堆鸦,浅露金莲簌绛纱。曼舞幽琴真真羡煞了我这能操琴善歌舞之人,绣鞋知我意,巧作红线牵。”唱罢身形半屈,以右袖掩面,左手将绣鞋捧于风烟面前,“羞惭惭绣鞋奉上,姑娘莫怪在下鲁莽。”
风烟早已红霞染满脸庞,半嗔半喜地一把抢过来,谁料用力过猛,又离开了秀儿的扶持,一下子往一侧倒去。
“呀。”轻呼一声。关汉卿抬头伸臂呼吸而成,秀儿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就见风烟半倚在先生的怀里,星眸含醉,迷茫怔忡。
“姑娘真是纤腰不盈一握,轻盈若飞燕旋舞啊!”关汉卿唇角含笑看着怀中人。风烟如梦初醒,慌乱起身,转身蹲下仓皇地穿上鞋。
秀儿则微微一笑,掩饰掉自己波动的心绪,上前施礼:“先生请坐。”
关汉卿微一抬手,踱到琴案前:“秀儿姑娘,刚才听闻你的琴声,发觉后来部分力量不足,可是手伤未愈?”
秀儿一愣,自己的情况他怎么知道?疑问一闪而过,欠身答道:“多谢先生挂怀,先生才华,百闻不如一见,正如先生所言,我的手的确还未能尽全力。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虽有力不从心之感,但仍能将演奏者、乐曲、琴弦融为一体!可见你的琴艺、阅历都更上一层楼。每每听之,都让我钦佩而感慨!希望以后能常常聆听,才不辜负了这琴,这曲这人!”
“只要先生不嫌秀儿琴声粗鄙,秀儿随时恭候。”
关汉卿一展长衫,坐在琴凳上,朝着已经穿好鞋低头立在一旁的风烟默然提唇,一丝薄笑蔓延开来,“屈屈不才,愿替秀儿为姑娘伴奏一曲,姑娘可允许?”
风烟眼帘低垂,嘤嘤答道:“我是秀儿的姐姐风烟,能得先生抚琴相助,风烟惶恐受之。”言毕,转身起舞。
风烟之舞,可谓飘飘洒洒,步步生莲,长袖摇曳如云朵翻滚,裙带在旋转腾起时翩跹若蝶!手腕柔若无骨,回眸一笑妩媚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