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脚步渐渐近了,京城中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走着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快乐而温暖的笑意,和天空中的阳光一样明媚而灼人。
灵儿似乎也格外快乐,每日里张罗着去集市上逛来逛去,断断续续提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
而每次,卢文总是跟着她的身后,充当苦力,两手占满,还被灵儿呼喝着,指使着,而乐此不疲。秀儿看到他们如此,打心眼里快乐,也许这就是平凡夫妻的样子,日子平淡犹如白水,其中会有争吵,而在争吵中彼此品尝着对对方的在意与关注。
每到此时,卢挚就会轻轻抱过秀儿在腿上,然后轻轻在她的耳边说上一句:“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是真正的夫妻!我会用红色的大大的轿子迎娶你进门,掀起你红红的盖头,看一眼我最心仪的新娘!”
秀儿知道那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但她情愿暂时忘却,忘却师傅的事情带给自己的阴影,情愿和肚子中渐渐长大的宝宝耽搁在这个梦里。
这日,秀儿练完功后,擦了把汗水,凑着灵儿的手穿上外衫,简单整理了一下发髻。就在院子里的几案旁坐下。
院子里的几株红梅开了,红艳艳的色彩给这个典雅而温馨的小院增添了不少生机。
秀儿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冰冰凉凉的风轻轻拂过脸颊,空气中梅花的清香飘动着,若有若无。让人心旷神怡。
“灵儿,去沏壶茶来,在这梅树下品茶,真是一件乐事!”
“单单品茶岂不单调孤独!品茶下棋会友才是雅事,才是乐事!”洪亮的男声响起在小院门口。
秀儿抬起头,阳光下,窝阔台飒爽而抖擞的站在那儿。秀儿突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因为卢挚的叮嘱和告诫,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没有去找过他,也没有见过他,前段日子听说他病了,当时挺担心的,可心里忌惮着,就忍着没有去看望,
如今再看到他,心里有种无言的愧疚充斥在心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这么愣愣的看着我!是不欢迎我的到来?”他飒然一笑,平日冷然的眼睛此时笑到了眼底。
“怎么会呢?秀儿见过殿下!”说罢就要施礼。
“慢着!”他一步走了过来,紧紧拉着她,“不是有了身孕了吗?还行如此大礼干什么?”
“你……”秀儿抬头惊异地看向他,眼神落入他深情款款的深潭中,怅然若失。
“只要是你的事儿,都是大事。我都会一一了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将自己内心的感情表露无遗。
“这……”秀儿赶忙躲开他的眼神,客气地道:“殿下来到拢月阁,真是稀客!快请!屋里请!”
“不必麻烦。刚刚不是听到你说要在这儿品茶吗?我就随了你的雅兴,我们杀上一局如何?”他也不急着等秀儿有所回应,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那,好吧!梨儿,沏茶,灵儿,摆棋局!”说话间,灵儿一阵忙活,将锦垫铺在石凳上,一切收拾停当后,两人就在梅树下杀了开去。
微风吹过,落英无数,浸润着梅香的红色的花瓣静静落在秀儿的发间,白色的衣襟上,窝阔台每次抬头看向秀儿,都会有刹那的恍惚。
疑似天上的梅仙坐在自己的对面,和自己对弈,每一次相视而笑的时刻,他都觉得一股股叫做幸福的东西流淌在心底。这个时候,一个字眼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那就是“爱”。
为了这爱的不易,他要争取。为了这爱的珍贵,他要不惜手段。这个让自己无法自已的女子,自己一定要得到她!
棋局上的棋子摆了一半,他伸手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试探着问道:“秀儿,前段日子,你去了舒心院了?”
说罢,又像是无心的样子,捡起一颗棋子,思忖着该下到哪个地方去。
“嗯。”秀儿一愣,不知道为何他又提起这件事儿。
“去了。怎么啦?”
“你去了之后,没有发现什么人吗?”
“发现什么人?”秀儿重复着他的话,“发现什么人?有什么人需要我发现?”她故意装着糊涂。
“卢红啊!难道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卢挚的得意手下,寸步不离,忠心耿耿的暗卫。难道你没见到?”
“见到又怎么样?”秀儿不明白他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为何要问起这件事儿,可很显然,这个问题已经完全吸引了自己。
“你就没有怀疑过,舒心院背后的主人究竟是谁?”他轻描淡写,可她如重鼓在侧。
“是谁?”秀儿停下了手中的棋子。
“你最信任的人,卢挚!”他看了秀儿一眼,秀儿脸上的神情他很满意。
似乎早已经想到了这些,所以秀儿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是……她疑惑地看着他。
“可是,解语花在那儿。”他又抛出一颗最有杀伤力的炸弹。
秀儿看着他不动,等着他把话说完。
“解语花是卢挚带进去的!也就是说,在解语花流落京城,无处可去的时候,是卢挚,你所喜欢的人,收留了她!给了她今天的生活!”
“解语花,她……”这下,秀儿再也无法淡定下来了。
“是,他知道解语花是如何陷害你的,他也知道你有多么恨这个人,这个人有多么恨你!可他还是收留了她。而且,而且……”他的话语有些吞吐。
“而且什么?你快告诉我!”秀儿有些着急了,啪的一声撒下手中的棋子,再也没有心情这么闲聊下去。
“我说了,你不要找卢挚的麻烦。还有,你知道了就当不知道一样。我还需要他支持我呢!”他有些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答应你!我知道了就当不知道一样!”秀儿保证道。
“那我可说了啊!”他试探着,看着秀儿,眼底有着隐隐的担忧。
“你快说啊你!你想急死我是不是?”秀儿站了起来。
“好,我说!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在解语花刚刚到京之后就,就在一起了!也许那天卢大人是喝醉了!也许是故意醉的!毕竟是男人嘛,美色当前,谁还有几分定力啊!何况,何况你们也没什么名分的!”
秀儿只觉得这几句话如五雷轰顶!她再也听不到他在说着什么,只看到他的嘴巴上下一张一合的。头晕晕的。转眼就失去了知觉。
过了十五,人们家家户户开始张灯结彩。
拢月阁里,灵儿也嘻嘻哈哈地忙活着,可看到小姐若有所失,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就难受地发慌。自从那个三殿下来了之后,小姐一直都是如此。每天见到大人,也是强颜欢笑。吃饭喝水也完全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勉强应付。
“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这样日日惆怅离索下去。对孩子的健康是不利的!你应该振作起来!”
“秀儿,你说,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真心吗?”秀儿喃喃自语,像是在问灵儿,又像是在问自己。
“怎么没有?像大人对待小姐您!下人们都说,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够遇到大人这样的男子,既英俊潇洒,又有才华,又会疼人!”灵儿说起来就不亦乐乎。
“是吗?原来众人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原来眼睛是会骗人的!”秀儿苦笑一声,闭上眼睛歪在榻上。
“小姐。”卢文在门外唤道。
“怎么了?”卢文平时很少到拢月阁来打扰秀儿的。今日突然来了,莫不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儿?秀儿一个激灵,赶紧说道:“卢文,快进来吧,屋子里没有别的人!”
卢文应声掀帘子走了进来。
“小姐,大人让我来回禀小姐,这几日他就不回来了。说是宫里出了点儿事儿。”
“宫里出了什么事儿?”秀儿问道。总以为他是在躲着自己。
“我也不太清楚,大人让小人着么回禀的!只是我听几个小太监议论说,皇上突然感觉身体不适,经大夫诊断,是太过劳累所致!可能大人是留在宫中陪着皇上的吧!以往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皇上和大人关系密切,常常彻夜长谈。”
秀儿点了点头。皇帝生病了。真是不巧,在春节即将来的时候生病。
第二日,元帝强自撑着身子上朝议事。
第三日,刚刚站起准备更衣的皇帝一个趔趄摔了一跤。
自此,元帝下旨,封三皇子为太子,开始监国,各位文武大臣好好辅佐,如同朕亲临。朝中如有重要之事,禀明皇帝再做定夺。
自此,窝阔台开始走上元史。皇帝虽在,但位同虚设,从这一年到元帝八年,窝阔台正式登基,其间只是一个位置的变化而已。
春节,因为皇帝大病,新的太子典礼举行过后,就将一切简化。因为要养病需要安静的环境,所以,太子下旨:春节一切从简,不得铺张浪费!不得喧哗吵闹!不得张灯结彩!“
因为这些个披着孝顺的外衣的理由,所以,秀儿到京城的第一个春节就这么这无声无息的度过了。刚刚过了初一,他们就开始了整体过场的拉练!准备着京城新一轮的竞争。
自从秀儿知道了解语花到来的原因后,心里的芥蒂一直存在,只是不敢打破这种现下的美好,所以一直用笑脸维持着拢月阁的平静。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百草争发,树叶抽芽,大自然神奇的力量在这个季节里显露无疑,第一次经历寒冬的秀儿一行人,当看到在凋落的沉寂中萌发出来的第一颗嫩芽的时候,心里是难掩的激动,对生活的信心也再次胀满了胸怀!
一切不快终会过去!误会和过失都属于过去!未来终究是美好的!
一大早,秀儿等手忙脚乱地准备着戏装道具等一应物品,早几天,汉卿就与京城最大的剧院宏泰剧院签订了合约,在今天正式登台演出。
秀儿将腰带紧紧束缚住,唯恐自己已经渐渐隆起的腹部暴露出来,灵儿在一旁担心的唠叨着:“我说小姐,你即使不勒紧,别人也看不出来的,你看你那么瘦弱,哪里像是有喜四个月的人啊!”边说着边还是动手帮秀儿轻轻的将腹部裹了起来。
收拾完毕后,几人乘着马车往宏泰剧院驶去。
秀儿坐在车上,心里有些忐忑,这么几个月都未登台演出,突然有些怯怯的。心里没底。
她往灵儿的身边靠了靠,闭上眼睛,竭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小姐。您登台之后,一定让京城的戏迷目瞪口呆,癫狂痴迷!”灵儿傻傻地笑着,想到在扬州小姐被呼为朱娘娘时的神圣,心里就乐得开了花。
“咯噔。”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秀儿往前一扑,差点儿栽倒。吓得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车夫,你怎么回事儿?”灵儿惊魂过后厉声问道。
“小姐,前面地上躺着个人!”车夫嗫嚅着回道。
“躺着个人,你绕过去不就得了。这么突然停下,出了事你担当得起吗?”灵儿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姐。”车夫为难地说,“她躺在路的中间,绕不过去啊!”
“灵儿,走下车看看,是什么人?”秀儿拍了拍灵儿,稍安勿躁。
灵儿跳下车,不大工夫,就回来到了车门前,神色有些不忍,“小姐,是一个女孩子。浑身上下没有伤,只是不省人事。”
“那,把她抱过来吧!看看再说。”秀儿沉吟半晌,吩咐道。
“小姐。这样会耽误我们的时间的。还有,这个人我们不知道她是什么人?这……”灵儿有些犹豫。
“还犹豫什么?不管是什么人,倒在我们面前,我们就不能狠心舍弃她,去,救起来再说!”说着,就要下车。
“小姐,您慢着,我一个人就行!”灵儿阻止住秀儿,转身又走了回去。
不大工夫,只见灵儿双手抱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吃力地挪了过来。秀儿赶忙伸手帮她把女孩拉了上来。
吩咐车夫继续前行。
车内,秀儿探了探她的呼吸,还好,活着,又低头检查了身上,没有伤痕。
“一定是饥饿所致,灵儿,赶快给她喝些水。”接过灵儿递过来的水葫芦,灌了些水下去。
过了一会儿,女孩缓缓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清澈见底。纯净地没有一丝杂质。秀儿一看这双眼睛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小妹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会躺在路上呢?”
女孩瞪着眼看看秀儿又看看灵儿,再把目光看向秀儿,“是这位姐姐救了我吗?”虚弱的声音婉转悦耳,听了让人莫名的舒服。
素来对声音敏感的秀儿,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看着这个女孩,问道:“小妹妹,你的家人呢?”
“我,我没有家人,家里人早就不在了。”女孩弱弱地看着两人。满眼的担忧,“两位姐姐不会再把我丢下去吧!”
“怎么会呢?你没有家人,总有亲人吧?”秀儿扔不死心,追问道。
“没有。”女孩惊恐地说道。“姐姐,你们就留下我吧!否则,我会饿死的!我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那帮大些的乞丐还总是欺负我。”
秀儿心里一叹,多可怜的孩子!她点了点头。
“只是小妹妹,你要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秀儿和蔼地问道,
“我姓杜,名字叫妙隆。”小女孩小声说道。继而看了看车内盒子里的点心,舔了舔嘴角。
秀儿笑了笑,拿起点心递给她,“妙隆,以后你就跟着姐姐吧!只是你要听话!不要惹姐姐生气!”
妙隆一把接过点心,抓了一把塞进嘴里,连连点头。
等到看着她吃饱了,秀儿对灵儿说,“待会儿到了宏泰剧院,你找地方给她洗洗,重新梳妆一下。”
看着妙隆吃得欢畅,秀儿嘴角不由地扬起了笑容。
演出虽然隔了很长时间,但秀儿天生的对舞台的迷醉与感应,让她在京城这个更为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出更为夺目的光彩。因为之前她的名号以及所演的戏剧已经在京城等地传唱开来,所以慕名来看戏的观众挤满了宏泰所在的街道。
整个剧院座无虚席。一场演出下来。掌声雷动,观众久久不愿离去,等到秀儿再三谢幕,观众才依依不舍离开座位,感叹着朝着外面走去。
秀儿有些疲惫地拖着稍显沉重的身子回到后台。
进入化妆间,就被眼前一个靓丽的女孩所吸引,但见这个女孩眉目如画,眼珠似是闪动的葡萄,而一张小嘴更是不点而红。整个人看上去可爱而灵动,标致而脱俗。
“怎么?你就是?”秀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个就是自己刚刚在路上捡的,那个脏兮兮的女孩吗?
“姐姐,你真美啊!”女孩看到秀儿,就扑了过来。
“慢着慢着!”灵儿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妙隆。“好妙隆,以后在姐姐面前千万不要有这么大的动作。”
“为什么?”妙隆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
“因为,因为姐姐不舒服,你这样大的动作,姐姐会痛的。”灵儿转了转眼珠,哄骗道。
秀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真是给灵儿找到一个发挥天才哄人的机会。
“姐姐,”妙隆又过来蹭到秀儿的身旁,左看右看,“姐姐,你脸上画得好漂亮啊,也给妙隆画上好不好?”
秀儿一喜,“过来,妙隆。”将妙隆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一本正经地问道:“妙隆,你喜欢姐姐这个妆吗?”
妙隆点了点头。“不仅喜欢姐姐的妆,还喜欢姐姐的演唱!你看。”说着,站起来,学着刚才看到的秀儿的一个身姿,妩媚而哀伤!
看到她可爱的样子,惹得灵儿一阵大笑。
“我不得不承认,妙隆的确是学习戏剧的天才。”秀儿看着灵儿,正色说道。
“那小姐是想,想让妙隆跟着你学戏?”灵儿也严肃起来。
“嗯。你看我这身子,再有几个月恐怕是无法登台了。”秀儿担忧地说。“到时候该怎么办,只有停下来,可如果有一天我告别的舞台,而整个戏班要生存下去,戏剧这门艺术要发展下去,我们就要传播新的种子,培养新人出现。”
“妙隆就是上天带给小姐的礼物。能够让小姐将自己的技艺全部传授给一个这样冰清玉洁的女孩!我也为小姐感到高兴。”灵儿为秀儿表示祝贺。
秀儿拉着妙隆的手,看着这个聪明而俏皮的女子,心里有了希望。
“秀儿,外面有人等着,说是找你的。”君溆走了进来,看到妙隆,也忍不住逗弄了起来。
“谁找我?”秀儿问道。心里有些奇怪。
“不知道,没有报姓名,可能是一些观众,或是你认识的人吧!就在外面。角门处。”君溆挥了挥手,和妙隆打着招呼。
秀儿看了他一眼,真是有了新朋友就忘记了老搭档了。
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出了化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