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帅只能每天趴在窗口眼巴巴望着别的孩子开开心心去上学,看到他眼里怅然若失的样子,我开始心急如焚。
回澐水的时候,我把在可可西里赚到的所有的钱,都给秦天预交了住院费,身上仅仅带着五千块钱的生活费回到了澐水。
阳皓给阳帅的十万块钱,父母嘱咐我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赞成我动用阳帅这笔教育经费。所以几经折腾,我身上已经不足三千块钱了。
虽然父母不在意我和阳帅吃住在家里,可是毕竟弟弟若风已经成家,家里房子本来就挤,弟媳杨霞明着不敢乱说,背地里已经颇有怨言。
最让我感觉难过的是,阳帅偶尔和弟弟的女儿三岁的莎莎闹点小矛盾,很多时候明明是莎莎年幼任性哭闹,杨霞却总是夹枪带棒,指桑骂槐地针对阳帅。
每次遇到这种事,我都只能忍气吞声,尽可能地保护着阳帅不让他感觉到太多寄人篱下的屈辱。
爸爸妈妈夹在中间,既不能得罪弟媳让弟弟难做,又不得不处处小心,时时在意,担心一不小心触动我的伤心处。
爸爸妈妈越是这样,我心里越是不忍,我不能成为年迈双亲的负担,也深知我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带着个孩子老是赖在娘家不是长久之计。
尽管我一直想要振作起来,逼着自己坚强又坚强,可是苍白的现实常常让我陷入比在海阳更深的迷惘。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秦天,想起那些孤独煎熬的日子,虽然我总是由着性子和他吵吵闹闹,总是把对阳皓和秦晓的怨气肆无忌惮地发泄到他身上,总是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可是无论我怎么排斥,无论我怎么怨恨,他始终陪在我身边,病了有他嘘寒问暖,醉了有他端茶送水,累了还能借着他的肩膀靠靠。
和秦天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并不觉得,很多时候甚至觉得这个男人巨烦人巨讨厌巨不靠谱,爱管闲事,霸道赖皮,又臭又硬,现在想起,才发现他是那么温暖,那么真实,那么率性。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这样迁就我,这样疼惜我,这样呵护我了。
我开始经常在镇子周围四处转悠,希望能够尽快找到一份工作,尽快带着阳帅搬出去单住。可是澐水弹丸之地,整个城区两个钟头就能走个来回,想要在短时间里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只能处处留心,慢慢寻找机会。
不过有了前几个月的教训,这一次我没有再急着把自己贱价售卖。这一次,我一定要找一份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我不想再半途而废。
这天下午,妹妹若云陪着我又去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刚刚走到小区门口就听到杨霞在楼下的院子里当着许多邻居的面,高声大气毫无顾忌地说得唾沫横飞:“本来就是个野家雀,偏想飞上枝头当凤凰,这下好了,净身出户,被人赶回来了,连个嫁妆本儿都没捞回来。”
这种话题本来就容易引起共鸣,再加上我和阳皓当初的轰动,所以不到几分钟,杨霞的周围便聚拢起了很多闲来无事的男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里八里旁征博引一时唏嘘一时哄笑。
杨霞主宰着绝对权威的话语权,不免更加得意忘形,“你说你回来就回来呗,好歹有几分姿色,收拾收拾还能凑合着找个老男人给嫁了。这下好了,带着这么大个拖油瓶,谁还会没事找事当这么大个冤大头啊?”
听到杨霞这番话,我心中一揪,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泪水瞬间冲入眼眶。
若云比我性子急,一看到这情景,跳起来就要冲进去跟杨霞理论,我死死地拉住她,扬起脸把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若云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杨霞对我说:“姐,你让我进去扇她两巴掌让她清醒清醒。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出钱帮他们在这么好的小区买下这套房子的?如果不是你,就靠他们那点工资,她连一个厕所她都买不起。”
我淡淡一笑:“若云,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跟她这种人生气,犯不着。”
“我为什么不提?你看看她那个幸灾乐祸,小人得志的德性!”若云依然愤愤不平,“这些年你和阳皓还少给她花钱买东买西了?我看她的良心都喂了狗了!”
好歹是一家人,我无心和杨霞这样的人计较,只能劝慰若云,“好了若云,患难见真情,花几个钱能够看出一个人的真心,也值得了。”
若云忿忿地说:“她也就是仗着今天小风不在家,小风要是听到她说的这些黑了良心的话,看他不当场撕烂她的狗嘴。”
“小云,这些事情,我不许你跟小风说一个字。他们好歹是夫妻,不能因为我和帅帅搞得他们夫妻不和。”我强忍着心头的悲怆,认真地嘱咐若云,“我和阳皓离婚已经让爸妈够闹心了,你也知道小风那个暴脾气,如果他们再闹起来,会要了爸妈的老命的。”
“这个我知道,我就是忍不下这口气,看不惯她那落井下石的势力样子。”一听我提到爸爸妈妈,若云的语气软了下来,“要不,姐,你带着帅帅住到我那里去吧,我不想你再受她的窝囊气。”
“不用了,小云。”我叹了口气,“你那里就两间房,就算陈辉没意见,涛涛和梅梅两兄妹还挤在一个房间里呢,我和帅帅去了,怎么睡?”
“陈辉是个实在人,他只是不知道说那些漂亮话,可是他记得你和阳皓的好处,他不会嫌弃你和帅帅的。”到底是亲姐妹,若云明明有难处,却依然坚持,“我可以让梅梅跟我们睡在一起,让涛涛和帅帅挤挤,你和他们住一间房,总比在家里受杨霞的窝囊气强。”
“这都不是长久之计,小云。”我想了想,突然拿定了主意,“你再跟我去学校找找张校长,我看看如果我愿意捐几万块钱给学校,看他是不是可以破个例收下阳帅。”
若云疑惑地问:“可是你哪来那么多钱啊,姐?”
“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回澐水的时候,阳皓给了帅帅一张卡,里面有十万块钱。”看若云一脸震惊的样子,我又向她解释,“我本来没打算动这笔钱,想存起来作为帅帅的教育经费,现在看来,除了用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若云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个钱,事情肯定好办多了。不过,姐,我听说这个张校长可是出了名的黑脸包公,很多当官的想把自己的子女塞进澐水中小,都被他挡了回去,我担心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这件事能办成,我马上到学校附近租个房和帅帅搬出去住。”我深深叹了口气,“如果这样还说服不了他,那我只能把帅帅送回海阳,让他呆在阳皓身边了。”
我和若云转身离开的时候,杨霞还在不停地叫屈:“我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家里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老的老小的小六七个人挤在一起,连个挪脚的地儿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请走这几尊瘟神。”
若云又要跳起来,被我拖着恨恨地望着杨霞的背影,“姐,你别听她满嘴喷粪,她要是知道你手上有十万块,你看她会不会立刻舔着脸跪下来求你回去!”
“也许这就是爸爸妈妈一再嘱咐不让我说出这十万块钱的原因吧。”我望着杨霞的背影,心头弥漫着无以言说的凄凉。
我又想起了林冬一家给我的温暖,想起了秦天对我的慷慨。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外人尚且能对我倾心相待,明明是一家人,却走不进彼此的心,在意的,反而是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身外之物。
我没有告诉若云,当初若风结婚急着买房的时候,因为所有的房款都是我拿的,所以爸爸瞒着我在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心事沉沉地对若云说:“但愿杨霞也就是嘴巴刻薄一点,为人势力一点,只要她不刻薄咱爸妈,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若云心疼地埋怨我:“姐,就你能忍。”
“她说的也算是实话。”我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谁叫我现在连一只野家雀都不如呢。”
……
我和若云来到学校,再次找到了张校长,果然如若云所说,我刚刚张口提到钱这个字,张校长便断然拒绝了我的要求。临走他还冷冷地告诫我,不要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
我很欣赏张校长的刚正不阿,铁面无私,却也因此再一次陷入了人生的绝境。
澐水的其他几所中小学,都是离澐水几十里外的乡村小学,那些学校不仅地处崇山峻岭之中,最主要是师资力量薄弱,而且也离家太远,我不可能把年仅六岁的阳帅送到那种条件简陋的学校去寄宿。
经过过去这几个月刻骨铭心的痛苦与煎熬,我也没有信心再带着阳帅去其他另外一座城市,我不想再重复一次那种万劫不复的经历,更不能再让我的儿子跟着我颠沛流离。
为了阳帅的前途,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送回海阳,送回阳皓身边去。
尽管,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把阳帅送回海阳,从此天涯永隔,山高水长。
离开阳皓,我已经失去半条命,如果再和儿子生离,我不知道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我更放心不下的,就是让阳帅和秦晓一起生活。尽管我相信秦晓不会为难一个六岁的孩子,也明白阳皓不会让他的儿子受半点委屈,可是我知道阳帅对秦晓充满了怨怼,他会怎么针对秦晓,我不敢想象。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残酷,它留给我的选择从来不多。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能因为我的不舍和眷恋,毁了儿子的幸福,也不能因为我的顾忌,耽误儿子的前途。
走出张校长的办公室,我怆然地把目光投向这片熟悉的校园。我仿佛看到自己往日青春飞扬的足迹,触手可及都是当年梦里梦外的绚丽缤纷。
我多想能有再多一些日子,能够让我陪伴在我的儿子身边,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看着他在这美丽的校园里追逐,欢笑,在这美丽的校园里,延续我当年飞扬的青春和绚丽的梦想。
可是此刻,我却只能站在这花团锦簇的校园里,满怀惆怅,一筹莫展。
“若雨,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正在茫然无措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远处有人叫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