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阳皓来到桃林中小之前,我和秦天正满心欢喜,满怀期待,等待着“明天”去登记,憧憬着“明天”我们能终成眷属,没期望我们这一等,竟等成永诀。
三年过去,命运又把我推到了“明天”之前,我不得不又一次站在命运的拐角,等待着又一次的登记,我不知道这一次,命运又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若若,我知道时间有点匆促,我还来不及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可是我想在儿子上大学之前,让他看到我们重新走到一起。”
是啊,儿子。儿子是一个让我无懈可击的理由,也是一个我永远无法打破的樊篱。
“好吧,阳皓,我答应你明天去登记,我们正式复婚。可是我不要任何婚礼,我们的婚礼,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举行过了。”我轻轻给出承诺,又郑重提出要求。
虽然这一诺,在我心里重似千钧,我却不能不在七年之后,再一次让尘埃落定,尽管今天的回归与当初的逃离一样,都让我的心痛彻肺腑。
七年离离合合,数载兜兜转转,终点又回到起点,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却早已物是人非,人成各,今非昨。
“若若,谢谢你。我答应你不再举行婚礼,只要你希望的,一切我都依你。”阳皓又一次把我拉入他怀里,眼里渐渐泛起潮红,“若若,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七年。”
“这些年,正如季节所说的,我就是个十足的混蛋、蠢蛋、糊涂蛋,明明是握在手中的幸福,我却亲手把她弄丢了。若不是命运的眷顾,我怎么可以像此刻一样,重新拥有你?”
“所以我要感谢上苍,让你终于愿意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可以再次团圆。”
听了阳皓这番话,我心里酸甜苦辣咸,翻涌起千般滋味。
我十八岁与阳皓相识相爱,相依相守做了七年夫妻,却不得不在草莓园仓促分离。转眼七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的困苦,艰难,离合与悲欢,命运又一次让我转回了他身边。
七年光阴荏苒,几番风雨,几年离索,个中滋味,已不是“悲欢”二字了得,更不是简单的“对错”两个字,诠释得清其中的恩怨纠结。
我知道,从草莓园一别开始,阳皓一直没有停止过真心悔过,这几年心灵上和肉体上的痛苦,早已磨平他在感情上的飞扬跋扈,轻率随意。
我曾经因为尊严从阳皓身边决绝走开,而这几年,他一次又一次给足了我尊严。他已经无数次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下,在我面前,他无数次心甘情愿低到尘埃里。
他原本是我攀附了整整七年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却硬生生为我剪去枝叶,差一点将自己连根拔起。我没有理由再不原谅他当年一时的过错,更没有理由再怀疑他悔过的诚意。
虽然我依然深爱着秦天,但是我今生注定得不到这个最好的男人。阳皓跟我说他感谢命运的眷顾,或许,我与秦天,只能归结于命运对我们的不眷顾,我和他之间,注定有太多话题无法共享。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林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对的,希望秦天明白我对他的爱,心中有爱相随,不会感觉孤独。而我将把对秦天刻骨铭心的相思,深植于我的心底,一息尚存,此情不渝!
所以我答应了阳皓的请求,跟他正式复婚。我希望他能重新找回失去的幸福,我要让我们的儿子在去北京上大学的时候,走得欢欢喜喜,也让我们这个飘摇了太久的家,从此又有快乐环绕,又有欢笑环绕。
然而,生活能够赏赐给我的快乐欢笑,从来不多。
第二天一早,我和阳皓正准备去办理复婚登记,突然一条震惊全国的惊天噩耗从电视的各个频道铺天盖地滚动传来:汛期来临,澐水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
澐水山多林密,入夏多雨,因为木材充足,当地老百姓的房屋大多采用木质结构,且多依山傍水而建,以往每逢汛期来临,当地的老百姓都会遭受或大或小的损失。
今年的雨势来得异常迅猛,狂风挟着暴雨骤然而至,几乎只是一夜之间,滔滔的洪水挟着滚滚的泥石流从山中四面八方咆哮奔涌而来,整个澐水地区房屋大半被摧毁,人员伤亡惨重。
澐水的交通中断,通讯中断,电力、供水、食品全部处于瘫痪状态。军队,武警,消防,医疗救护,四面八方的人正紧急赶往灾区,用尽一切力量抢救生命。此时此刻,所有的主题只有一个:生命,生命重于一切!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和阳皓立刻准备了一些生活物资,开上他的猎豹从蓉城直奔澐水寻找亲人。季节打来电话,她也准备了一些物资,已经在从海阳去澐水的路上。
一路上,我一遍一遍疯狂地拨打着家人的电话,拨打着秦天的电话,拨打着田野的电话,可是没有一点回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心越来越不安。我只能一遍一遍祈求上苍,保佑我的亲人平安无事,保佑秦天父子平安无事,保佑田野江枫他们几兄妹和桃林中小所有的师生平安无事。
经过几个小时飞速的奔波,冒着公路随时可能再次坍塌的危险,转过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我们终于赶到了澐水镇。
澐水,我的故乡,我的家园,这个风光秀美,民风淳朴的小镇,此刻随处所见,无不满目苍痍,无不触目惊心。
洪水所到之处,一座座房屋轰然坍塌,一处处积水漫天遍地,一堆堆垃圾腐臭难闻。那些没有被洪水冲走的食品或者物品,都已经被浑浊的泥水冲刷浸泡得面目全非。
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我家附近的临时救助站,在这里见到了我的父母和亲人,所幸他们除了物资短缺,身体都安然无恙。我把他们托付给了随后赶来的季节,自己与阳皓直奔桃林中小。
因为路不好走,阳皓开着车小心地绕过了好几处塌方,等我们赶到桃林中小附近,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此时漫天的风雨依然还在一直不停地疯狂肆掠,透过茫茫雨雾,远远望去,我悚然发现那片曾经美丽的桃林已经完全不复存在。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把脸紧贴在车窗玻璃上急切地寻找着桃林中小那熟悉的青灰色的屋宇。
可是除了茫茫风雨,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桃林中小和桃林中小周围的桃林,恰如五千年前辉煌的玛雅文明,无声无迹凭空消失在我眼前。
车开到桃林近前,我才清楚地看到,整片桃林都已经倒伏在地,厚厚的泥土中横七竖八散落着无数残枝败叶,只有少数几个生命力特别顽强的果实还零乱地挂在断裂的枝头。
我们的车一步步靠近校园,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湿漉漉的废墟,桃林中小犹如遭到猛烈炮火的轰击,到处是残桩破瓦,到处是断壁颓墙。
残桩破瓦,断壁颓墙中触目可见有孩子们的书包,饭盒和破损的文具,一顶没有主人的鲜红的太阳帽飘飘荡荡挂在一根斜伸出废墟的断桩上,那一抹醒目的鲜红刺得人眼睛生痛。
平日书声琅琅,笑语喧哗的桃林中小,此刻看不见一个人影,听不见一点人声,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见到这个场景,我踉踉跄跄冲下车去,任凭无情的风雨冷冷地敲打在我身上。这情景像极了七年前在海阳的那一场倾天豪雨,又是那样狂欢肆虐的风雨,又一次将我的心浇得彻骨冰凉。
桃林中小,这个让田野,秦天和江枫以及许许多多的桃林人付出了无数希望和汗水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堆尘土,一片沉寂。而这里的一千多师生,却人迹全无,不知是生是死,不知身在何方。
回到澐水,尽管面前满目疮痍,我一直忍着没有流泪,此情此景,我却再也禁不住悲从中来,跪倒在废墟前的烂泥中,放声痛哭。
阳皓跟着我冲进雨里,紧紧地把我抱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我遮挡着风雨。但是眼前触目凄凉的一切,令他也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我平静一点后,阳皓把我扶到车里坐下,轻声安慰我:“若若,你别着急,桃林中小一千多师生,不可能全部遇难,这里也没有见到任何遗体,也许他们都被转移到了别的安全的地方。”
听阳皓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心中升起了一丝新的希望。刚才心里一急,我倒把这么重要的问题给忽略了。
于是,我和阳皓又急急忙忙赶回澐水镇,一个一个救助站地挨个寻找。终于在找到第七个临时救助站的时候,我们见到了桃林中小的所有师生,却唯独不见田野和秦天。
叶丹一眼见到我,突然失声痛哭起来,田星田月和秦睿也红肿着双眼泣不成声。我心里猛地一沉,抓住叶丹声音颤抖地问:“师兄和秦天呢?怎么不见师兄和秦天?!”
叶丹强忍悲痛告诉我,灾难发生的瞬间,田野和秦天就组织全校师生迅速撤离。他们和所有老师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孩子撤离到了安全地带。
可就在快要安全完成撤离的时候,滚滚的泥石流从三面的山坡上翻滚咆哮而来,几乎只是眨眼之间,教学楼轰然坍塌,将走在最后的田野和秦天埋在了下面。
在场的师生们和随后赶来救援的消防官兵经过一整夜的紧急搜救,始终没有找到他们,无奈只能放弃救援,带着孩子们转移到澐水镇。
听到这个残酷的消息,我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阳皓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