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行千江里,来去似流星。
翠林焦帚上,大盗留侠名。
这首打油诗说的便是在东际之陆焦帚镇一带极为出名的一个大盗,虽为盗贼,却盗亦有道,只劫心术不正,为富不仁的商贾,所得的钱财分文不剩,皆用来救济穷苦平民,故而在焦帚镇一带颇有侠名。
心言奔行数日,穿过东阳镇后一路向南,这天临至焦帚镇,在一家酒肆里便听得一旁的三人大声讨论,话语间三句不离这名侠盗的事迹,心下也不由的好奇起来,便朝着隔壁桌走去。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小僧有礼。”
东际之陆上佛文化还是很繁荣的,无忧禅院鼎立佛门之巅,其下无数佛寺遍地开花,广传教义,普度世人,基本上普通人对于佛门子弟都是有着一丝天然的好感的,哪怕是江湖人士遇见了和尚沙弥也不会太过较之为难。
酒桌上,三人抬眼见是个小和尚,原本提防的心也立时放下了几分,坐北位的独眼壮汉见心言礼数周到,掌边擎起的一口九环长刀顿了顿便也回了鞘,瓮声说道:“小和尚,可是有事?”
心言颔首,言道:“闻几位施主先前谈论之侠盗,小僧心中十分好奇,故而前来询问。”
见心言只是想知道侠盗之事,众人彻底放下了戒备,哈哈笑道:“和尚来坐,某家细细说与你听便是。”
“多谢。”
心言施施然坐下,无形的护身气罩自主发动,沾了些污渍的长凳立时一干二净,独眼壮汉一瞥之下心中立时一惊,“这小和尚倒也不凡,却不知是哪家庙庭出来的。”
“来来来,喝酒喝酒。”
“小和尚不能喝酒的吧?小二,上壶茶!”
一阵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之后,独眼壮汉旁的精瘦汉子睁开似醉未醉的眸子,对着心言道:“嗨,说起这焦帚镇的这侠盗啊,不说远的,就说这方圆数百里的城镇村庄,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出手必中,一夜便能取金百万,然后第二天尽数散去。那些遭窃的富家子弟无不对其恨之入骨,那些受了恩惠的普通百姓却是对其推崇备至,尊敬万分。据我听说,有不少的人为其偷偷立了长生牌坊,日夜香火不断呢。”
心言端起茶抿了一口,又言道:“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听诸位所言,皆以侠盗称之,却未提及其名一句,这是为何?”
“嘿嘿……”
那精瘦汉子不知为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悻悻道:“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从他出现伊始,便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久而久之就只用侠盗称呼了。”
心言默默点头,旋即起身合十道:“多谢诸位解惑,小僧尚有要事,便先走一步了。”
众人亦是回礼。
“小和尚,以后有事可以来山鬼峰找我们哥仨。”
先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小个胖子突然出声道。
心言眨眨眼,“阿弥陀佛,多谢三位施主,小僧告辞。”
待心言下楼离去后,独眼壮汉看了眼小个胖子,低头说道:“大哥,你为什么……”
这小胖子竟然是这三人里的大哥?!
果然人不可貌相。
等等,山鬼峰?他们就是“山鬼三雄”!
原本吵闹的酒楼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饭,不发一言。
小个胖子一掀惫懒的眸子,扫了一圈,双臂环抱于胸前:“这小和尚不一般,你们切莫小看他。”
又转向精瘦汉子,道:“老二,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精瘦汉子点点头,“这小和尚修为应该是在通轮八层左右,但他所修的法门我确是看不出,不过的确是正宗的佛门功法,料想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精瘦汉子双目之中光芒爆闪,对着小个胖子言道:“大哥莫非是想拉拢这和尚?”
“呵呵,知我者,老二也。”
小个胖子诡异的笑了笑,“我山鬼峰即将迎来大敌,此刻能多拉一个盟友,便多一分胜利的希望。”
独眼壮汉一听此言,忽的站起掀翻了长凳,抬眉瞪目道:“莫非那帮腌臜东西要提早动手了?”
小个胖子笑笑,端起海碗将酒饮尽,轻轻从长凳之上跳下,“老二老三,走吧。”
“小二,结账!”
咻!
一道银色抛物线稳稳的落于桌上,赫然是一个大银锭,足有五十两。
“哎呦,客官,这……这太多了。”
跑堂小二是个带着两撇鼠须,略显猥琐的白净男子,看到这么大块银锭眼睛都不由的直了。
“打上四坛好酒过来,不许掺水,剩下就当你的小费。”
小个胖子的声音很轻,听上去似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在小二耳畔却是成了惊雷炸响,直震得心神剧颤,心底刚活络起来的那点小九九立马被压了下去,额上滚落下几滴冷汗,本就显得白净的皮肤在汗珠衬托下变得愈发苍白。
“是是是,大爷请稍后,小的这就去给您打酒!”
小二发誓,从来没有一次跑的如此之快,动作如此之稳,拿的东西分量是如此之足。
山鬼三雄刚刚踏出店门,小二便已将四坛虽泥封却挡不住香气四溢的好酒送到小个胖子前,还有满满一包切好的酱牛肉。
……
心言下了酒楼便径直朝着焦帚镇北方而去,修长的指间尚有一丝纸屑燃尽的余烬。
“按照师父于锦囊中所言,需在今夜子时于镇外一间山神庙内等一个人。”
“却不知对方究竟何人?”
心中虽疑惑,脚步却不停,渐渐融入了川流的人群之中。
……
夜晚降临的很快,今夜无星无月,漆黑的夜幕下伸手不见五指。
啵,啵。
柴火燃烧闪烁间,哔啵之声作响,逐渐升高的温度驱走了夜间的一丝寒意。
心言拿着一根木棒,不断的拨拉着火堆,又不时的添上几根柴火。火焰愈发的旺盛,方圆三丈内都被照得分外明亮。
“已临近子时,师父所说的那人是不是真会来?”
心言眼帘低垂,默默的想着。
嗒。
“谁?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心言眸子一张,盘坐的身子便如鹏鸟般冲天而起,收拢袖中的手掌轻飘飘的朝着发出声响之处抓摄而去。虽然看着飘飘然毫无劲力,但细察之下却能发现手掌之上已是遍布内元,狮子扑兔亦尽全力,心言虽不喜动武,却也深晓这个道理。
“好俊的功夫!”
一声略带赞叹意味的话语响起。
咻!
一记掀起强烈劲风的掌力以刁钻的角度飞袭而至,却并未完全朝向心言,而是分散两道朝着那丛火堆而去!
“轰。”
火堆立时被劲风吹倒,跳动的火焰被风压扑灭,整间山神庙中顿时陷入黑暗。
砰砰!
掌力交接之下庙中顿现闷雷炸响之声,四周墙壁也受四溢的掌风影响,划开了几道醒目的裂痕,却没有倾倒的迹象。但供桌上的神像却并没有这么好运,原本就已经斑驳的神像上,经此震荡,金箔大片大片的掉落,密布的大小细纹爬满了神像全身,似是轻轻一触便会分崩离析。
心言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大自在菩提无量经飞速运转,澎湃如海的内元激荡冲刷着全身的经脉,此刻他已是用上了全力。
常人于黑夜中无法视物,但心言与那未知的出手之人却可以,通轮八层的实力足以让他们拥有夜视之能。
心言凝神睁目,绵绵气机朝向四周扩散而开,一点点的寻找着先前那人的踪迹,自之前一掌后,那人便再无动静,但心言明白,他并未离开,还在这山神庙之内。
细细搜索了半柱香有余,却连对方的一丝痕迹都未发觉,心言不由的有些沮丧,“难不成,他真走了?”
在心言恍神的这一瞬,只听得背后供桌猛然一震,直扑面门而来,实木所制的供桌本就沉重,加上外力快速冲击之下的威力绝不容人小觑。心言踏前一步,右拳紧握收缩如弦,击之若利矛!
轰!
强绝的力道使供桌四分五裂,爆裂的木屑如雨点洋洋洒洒,仿若在庙内下起了一场木屑雨,心言却并未有一丝喜意,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他发觉供桌上还潜藏着两道暗劲,一前一后,一弱一强,爆发的时间掌握的极好,接触桌面之时第一道爆发,被心言以内元冲击而化解;第二道却是强的出乎意料,心言内元回复不及之下,遭其冲入体内,横冲直撞下搅的胸口闷痛不已。
“唰。”
刺目的光线骤然亮起,视线清晰后心言发觉身前已是站了一人。
面貌普通,身材略瘦,却直如青竹,一身亮黑紧身锦袍,却还是略显宽大。唯有那一双泛着小麦色且纤长的手,让人印象深刻。
灵巧而有力。
任何人见到他第一眼都会不由自主的朝他那双手看去,进而得出这个结论。
有着这样的一双手,那天生就是做手艺活的好材料。
那一年,村头有名的算命先生对他如此说道。
那时,他不信;如今,他信了。
现在干的那些,可不就是手艺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