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玉衡月已是转过了身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明眸皓齿,一身黄衫白裙,更显其冰肌玉骨,浑然天成,大为感叹道:“世人皆道最美女子皆出伤心一脉,男子一见丢魂殒命,女子一见羞惭掩面。原先我并不是很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溶月只感在如梦如幻间,玉衡月那独特的温润嗓音恰如一汪清泉,潺潺流淌进其内心,冲刷走了一切的虚幻,还得一片清明。
“伤心道十二天女第五溶月,拜见前辈。”溶月俯身一礼,内心越发觉得惊诧。
以音涤心,破虚还明,绝对是人花境之上的顶尖强者。念至此处,姿态愈发谦恭,她深刻的明白三花三境的强者对江湖而言是何等的存在,坐忘境已是令人仰望,高不可攀的层次,何况其上的三花三境乎?
玉衡月却是摇头道:“何必拘泥于这些狗屁虚礼,起来起来。”继而又疑惑道:“我看上去是不是真的老了?”
溶月闻言不禁一怔,明媚的眼眸秋波盈盈,宛若清池。起身望着面前这可谓风采绝世的男人,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于他。
玉衡月昂首看着湛蓝的晴空上,忽卷忽舒的云朵,伴着风不断变化着各类形状,笑了笑又言道:“我记得,小时候安儿她最喜欢坐我肩上,白天看着天际云卷云舒,夜晚数着繁星万点,她忽闪忽闪的眼睛,像极了那些璀璨的星星。”
第五溶月忽的觉得自己跟不上玉衡月的思维节奏了,但对于他说的每个字却是内心暗暗铭记。
“安儿……想必是对前辈而言,很重要的人吧?”
“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此刻,玉衡月眼眸中涌动着的温情,足以融川化海。不知怎地,溶月一时间却是对那安儿产生了一丝丝嫉妒的情绪,旋即被其掐灭而去,试探着道:“那,安儿现在在哪儿?”
她并未等到玉衡月的回答。
眼前的男人只是静站在崖前,负手而立,挟裹着清风几许,默然无言。
……
伽蓝院。
此处是无忧禅院中僧侣所住之院落,亦是了缘未成为禅院方丈前所居住之处。如今了缘虽贵为方丈,但对伽蓝院,他还是有着极大的情感的,每年亦会抽空来看看,小住几日。
黎明时分,了缘并未惊动任何人,悄然无息的来,悄无声息的走,年年如此。
唰,唰。
笤帚扫着地面的摩擦声由远及近,了缘脚步陡然一顿,朝着发声处迎去。折过一个弯,入眼处,是一座远离且与周围屋舍格格不入的茅草小屋,此时屋前正有个干瘦的老僧吃力的挥着笤帚扫着地面,地面已是被扫的一尘不染,但他却未有停下来的意思。了缘却是见怪不怪了的,走至近前,合十一礼,道:“师叔,了缘回来了。”
老僧却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的扫着地面,了缘施礼后便退至一旁,不发一言的等待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老僧动作渐缓,终是停下了挥动的笤帚,晃悠悠的转过了身,焦黄的脸上皱纹交错,双眼耷拉着,眼帘合而未合,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令人惊奇的是他的左手紧紧背负在身后,被腰带紧紧缠住,难以移动分毫。
他似是看到了了缘,脚步快了几分,将笤帚夹在腋下,走到了缘身边伸出了右手拍了拍他的肩,便自顾自往茅草屋中而去,了缘含笑点头,紧随其后。
屋内的采光是极好的,设施虽简单,却也被处理的井井有条,格外引人注目的是横梁上那一串串的熏肉腊肠,还有十数只风干了的肥鸡肥鸭,底下的土灶上的大铁锅此刻喷发着蒸汽,带起浓郁的肉香直往了缘鼻孔中钻。
“真香!”
了缘无不感叹道:“师叔的手艺愈发的好了,这味道馋死我了。”黄脸老僧依旧置若罔闻,自顾坐在灶前拿着烧火棒扒拉着柴火,控制着火候。
莫以为了缘身为方丈便是得以身作则,不沾荤腥,这生而为人,口腹之欲首当其冲,也是最为重大的一项,当了缘幼时尝过肉食的滋味后,便是戒而未绝了的。
每年回来小住几日,其一是为了缅怀下已逝的童年,其二是为了探望这从小便对其极好的师叔,这其三便是为了能一尝师叔的手艺。
道口烧鸡,黄河鲤鱼,红烧牛肉,干煎鸭掌,清炒猪肚,蒜泥白肉……基本山下酒楼中有的肉菜,在这儿都能吃到。
时间分秒流逝,临近正午,黄脸老僧方才扔掉了烧火棒,站起身揭开锅盖,一盘盘的菜肴旋即被搬上了桌,了缘取了碗筷,正要给黄脸僧夹菜,他摆了摆手,取了一大坛酒来,开了给了缘倒上,浓郁且清爽的花果香味沁人心脾,虽未喝下,已是能深感个中滋味了。
“师叔的百花百果酿,能让了缘带些回去吗?”了缘笑嘻嘻向着黄脸僧道。其实他不说黄脸僧也已经准备好了一壶让他带回去,这些年他顺走的还少吗。
黄脸僧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锡壶,塞进了了缘的袖中,仿佛在说:少来这套,早就给你小子准备好了。
“多谢师叔,了缘先干为敬。”了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端起碗一口闷了下去。百花百果酿入口顺滑,毫无灼热之感,似极了果汁,百花的香味,百果的酸甜,极为完美的融合在了一处,迸发出极为奇妙的口感,虽说是花果酿,可这后劲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住的。
一顿饭下来,叔侄尽欢,黄脸僧虽一言未发,了缘却是懂得他表达的每一句话,拳拳关爱之心难以言表。
了缘帮黄脸僧收拾了碗筷后,便坐在了屋前梧桐树下,静静享受着午后阳光的洗礼,欲睡非睡间,似有雨声于耳畔响起,点滴汇聚,前一刻尚是绵绵丝雨,滋养万物;后一刻却大雨侵盆,淹没土地。这时间,风乘着雾加入了进来,风雨雾三者流转交汇,似形成了一片绝妙的美景:清池柳岸,黄莺绿草。万物寂寥,天地归宁。
“雨落即生,坠地即死。生命的短暂莫过于此,守得自身本心,追寻己求之物,莫被虚无的条条框框所束缚,去吧。”
了缘缓缓睁开了眼,眼前的世界顿时便是一清。此时他才明白,刚才哪里是下雨,分明是琴音化雨所致。他向着茅屋郑重一拜,便随风而去,消失不见。
茅屋内,黄脸僧一脸欣慰的抚着面前的无音琴,起身向着蒲团走去,现在到了做课的时间了。
尚未坐下,紧缚着的左手却是一阵颤动,某种邪异的气息似破开了干枯的手臂,绕向了黄脸僧全身,黄脸僧却是毫无反应,盘膝坐下,单手施禅定印,入定了去。
“哑僧,你镇压本王四十年,你还能压我多久?嗯?四十年静修的苦禅,已是不能克制本王的邪能增长,要不了多久,本王便能彻底吞噬掉你的佛门圣气,掌控你的躯体。到时,本王要灭了世间所有的秃驴,断绝了你们的佛门的传承!”
“聒噪。”
黄脸僧入定神游,心念动间,万法即出,膨胀的邪能气息上,金光勾勒而成的印符瞬间大亮。
“啊!痛煞本王……住手!”
“从破魔始,至破魔终……楞严经!”
“该死的哑僧,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啊!!”
啵。
如戳破了个气泡般,膨胀的邪异之气瞬间瘪了下去,收进了黄脸僧的左臂中,再无声息。
“清净了……”
“阿弥陀佛。”
……
山道上,一道白衣身影快若流星,一路绝尘而下,似在追赶着什么。
无忧禅院山门外百里,连接俗世的驿道上,一辆马车快速行进着。架马的车夫翘着二郎腿,哼着山野小调,挥着鞭子不轻不重的抽在马背上,不时撇头透过门帘微小的缝隙,往里偷瞄着。
车厢内并坐着两个姑娘,一个明眸善睐,姿容倾城;一个娇憨俏丽,宜喜宜嗔,正是瑾玥然与蝉儿二人。说起来,两女在渡世峰也住了两月有余,瑾玥然收到家中信件后,本该立时便去,但又因故推迟了一段时日。如今眼看信上所言八月十五之日将近,怕柳方行对瑾父瑾母不利,故二女一早收拾了行李,用过午膳后,下山雇了马车往家赶去。
见到瑾玥然闷闷不乐,蝉儿便靠的更近了些,摇着她的手臂轻声道:“小姐,别不开心了,等解决了家里的事,蝉儿再陪你回来就是了。”
瑾玥然强撑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心道:恐怕这一回去便再也回不来了吧。她不想让蝉儿失望,侧过头抵在了蝉儿的肩上,“蝉儿,我想睡一觉,等到家了再叫我吧。”
“睡吧,小姐,蝉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蝉儿极为心疼的看着闭目不言的瑾玥然,心中酸涩却无法言说,她只怪老天为什么要让自家小姐恋上一个和其根本不可能产生结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