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烟,使得云层遍染红意。
鸡凉山中,刀兵声起,尘烟卷席,风起云涌间状若飞龙,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织如网,飞梭似电,每一次相触必定带起绚丽火花,如似霞光天坠,灿烂无比。
长刀锐利,巨剑之锋亦是不逊分毫。一者快而奇诡,一者重而绝伦,两人这交手从白天战至黄昏,本就毁了大半的桂花村,在这两人欲分生死的拼斗下,更是完全毁去,再无半点原本的模样。
巨剑再度将长刀拨开数尺,司空染扬剑置于右侧,一阵刺耳的金属切割声起,嬴影身影鬼魅般在其身后闪现,银月也似的刀锋上,一滴圆润的血珠滑滚而下。
“你的刀气,增强了。”
“是你的重剑剑法,变弱了。”
司空染余光轻瞥,腰部一道整齐的切痕,无瑕的白衣上,丝丝血线渗透而出,浸红了一片。持剑的手掌倏地紧握,整个人转动一周,化削为拍。
“是吗?”
仅仅半个呼吸,巨剑已然临面,沉凝如山岳的厚重之气滚滚碾压而至!
嬴影双手交错,恍如蜂蝶飞舞,斩虚之刀似被无形丝线牵扯,呼呼旋动,撕裂空气的一刀陡然发动。
砰!
这无匹锋锐的一刀却如同泥牛入海,眨眼间便被巨剑之势轰散,连人带刀直直倒飞十数丈外。
嬴影遭这巨力一击,顿时口吐丹红,胸前肋骨咔啦作响,似难以消解这股强悍的力道一般。
嘶!
飞速倒退中,嬴影不曾离地的双脚竟是摩擦出一阵浓烈的白烟,灰黑的地上突兀的多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的脚底,竟在高速摩擦中被生生磨穿!
司空染金瞳依旧冷冽,巨剑斜指于地,目不斜视道:“你的脚都磨烂了,还有信心赢吾?”
嬴影咧嘴笑了。
一头被血污粘结而成了块的发丝乱作一团,毫无形象的挂在他耳边。破烂的黑衣,血迹腾腾的脚底,恶鬼也似的面庞,满地废墟的场面,这综合起来的一切让他的笑容不禁叫人肝胆俱裂,惊恐欲绝。
“这点痛楚,相比于暗虚子那老狗对我的削肉刮骨,烙体剜眼之仇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今天,我赢定了。”
司空染亦是笑了笑,虽无笑声,但微微眯起的眼角表面他是在笑的。
当然,是冷笑,也是对眼前困兽妄做徒劳抗争的怜悯笑容。
“很奇怪,你的信心是来源于哪里……”
司空染出剑平伸,指着嬴影道:“那么,开始展现你的自信吧。”
唰!
话未落,刀气已至!
司空染偏头闪过,足踏连环,尽显身法飘逸。巨剑力走雄浑,携斩山之威击向后方,斩虚刀银光闪耀,怒斩而下,长刀与大剑硬碰硬,强对强,却是毫不落下风,但司空染坚信,嬴影定已被连绵反震之力伤了肺腑。
斩虚之刀连续斩出数道刀芒,划散空气,迫开如山重压而来的巨剑,然巨剑恍如附骨之疽,不给其丝毫喘息之机。
噹!
刀剑再度相击,两者内元滚滚汇入刀剑之中,嬴影右眼死意翻腾,透体而出,斩虚刀刀影霎时暴涨!
“滚开!”
澎湃死气使司空染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握剑双手有了一刹那的脱力。
刀影直冲云霄连接天际,外表与斩虚刀一般无二,银光湛湛的刀锋携裹着扰人心神的死气狠狠斩下。
这一刀,似能破开了这天,斩裂这地,破碎星河,扫灭所有光辉。笼罩在刀势中的空间突然扭曲,濒临湮灭的迹象从旁印证了这一刀的威力。
斩虚!斩虚!
一刀斩虚!
“倾注了所有内元的一刀……即便是这破釜沉舟的一刀,也无法改变你注定败亡的结局!”
司空染金瞳骤然一变,缩动间竟是化为了蛇类般的竖瞳!
若是对其极熟悉的人在场,定可知晓这是司空染真正投入战斗时的形态。
金瞳竖,战力全开!
面对嬴影赌徒式的搏命一刀,他终是解放了自身全部战力。
“能亡于此招之下,你虽死亦可自傲了。”
浪涛也似的内元灌入巨剑之中,将剑身都染上了一层金漆般,即便是傻子也能感觉的到,司空染此招会有何等惊人的威力。
嬴影周身死意暴涌,这横贯天地的斩虚一刀几可瞬杀定性境的高手,司空染金目竖瞳寒意愈加浓厚,四周空气几已成冰。
终于。
“啊哈!!”
与人同高的双手巨剑猛然插入地表,整座桂花村蓦然一震,好似潜伏地底的巨龙猛地翻了个身,地面如叠浪般隆起,此起彼伏下,这块地域顿时断层无数,树木断折滚落,花草纷飞化沫。
轰!
沛然金光自下陷的地坑处冒出,一把无匹的巨剑光影轰然而出,瞧其形状,正是那双手巨剑放大数十倍后的模样。
一刀径直斩落,一剑直上九霄,两者相撞,刀剑俱碎!
百里焕愣愣看着远处刀剑崩碎的宏大场面,恍若天灾降临般的场景,他只是竭力翻过身,挖了个仅能埋住脸的浅坑,两手抱头,缩着身子祈祷着能够活下来,尽管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轰!
大浪淘沙,朵朵浪花翻卷,吞没一切。
因刀剑相交而产生的庞大破坏力竟是直冲地底,引动无数年月所累积下的地下水源,激荡的地下水涌出地表断层,瞬间将整座化为废墟的桂花村淹没而去,百里焕连哼不来不及哼一声便已消失在汹涌的水流之中。
砰!
水波炸裂四溅,一道身影被难以抗拒的冲击力道轰进已是汇聚成河的水流中,极强的反震力令他的脏腑仿佛被人狠狠的捏着般,胸闷不已,仰天便是一口难以抑制的呕红喷出,染红了水面。
“噗……呃!”
司空染面具碎裂,一脸狰狞,浓稠的猩红自嘴角流下,华贵的金边白衣已是红了半身。原先镶满的各色宝石丢了大半,金目竖瞳业已恢复了原状,被刀气切碎袖子而裸露的右手紧握着只剩半截的巨剑,支撑着自己不至于一头栽进水中。
他看轻了嬴影的搏命一刀,亦是高看了自己,两者极招相接,所造成的反噬之力可谓猛烈的突破天际,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此刻他五脏已是被震得移位,内元流散的厉害,持剑的右手亦有着骨裂的迹象,不住传来的刺痛感令他的金瞳都黯淡了些许。
啵。
披着破布条的黑衣恶鬼自水面而出,右臂不正常的扭曲,显示着他这条臂膀已然断折;左胸膛塌陷了下去,一排肋骨业已宣告粉碎,但他仍是挺着脊梁,一步步艰难的走着。
“还想打?”
“为什么不呢?”
面对着司空染的发问,嬴影嚅动着发白的唇道,“别说我现在还能走,哪怕全身只剩一张嘴能动,我也要挪过来咬断你的咽喉!”
“吾承认,小瞧了你,但你若认为吾已没有杀你的能力,那便错了!”
司空染拄着断剑挺起胸膛,他抹去了唇边的血液,道:“吾尚有一招,你能接否?”
嬴影身躯轻颤,勉力抬起左手,赫然是只剩个刀柄的斩虚刀。
他已是强弩之末,连抬起刀柄的力气都快没了,但他仍是咬牙道:“来!”
司空染面容渐肃,持断剑当胸,将剑锋对向了自己,似有风起,水流更是被无形的剑气一分为二,自他脚下分隔而开。
“巍然重剑,断刃封喉!”
脱手的断剑快若流星,作为司空染绝地反击的制胜之招,嬴影全盛时期都不能说可轻易接下,何况如今这风吹便倒的糟糕状态。
想接无异于痴人说梦。
快!
太快了些!
断剑擦爆空气,激射而出,毫无悬念的将嬴影的身躯捅了个对穿,原先这断剑是奔着嬴影的咽喉而去,但嬴影激发潜力硬是逼着自己偏了偏肩膀,避开了要害。但断剑将他本就断裂塌陷的胸骨轰成了粉末,内脏亦是粉碎,就这种伤势而言,怕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是救不活了的。
见嬴影带着断剑跌进水中,司空染又是等了片刻,未见他有再出现,便捂着胸口打算离开此地。嬴影内元枯竭,精神濒临崩溃,加之身受这等重伤,绝不可能有机会活下去。
他可以回去复命了。
但他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回头查看起这条由地下水汇聚而形成的河流,此刻水的流速已平缓了不少,他边走边将手放入水中摸索着,不一会儿便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黑色的……刀柄。
入手颇有分量,想是如此才未被水流冲走,司空染将它插入腰间,观察了下四周便消失在了原地。
……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在山间的石板路上响起,来人面相苍老,一身褐色衲衣,胸前垂着一串挂珠,他一手托钵盂,一手持锡杖,好似行脚僧的模样。与别的僧侣不同的是,他的烦恼丝并未剃尽,头顶上尚留着着一寸左右的灰白短发。
“阿弥陀佛,一村无辜的性命枉死,实在罪过。”
老僧叹息垂首,面露不忍,放下了钵盂和锡杖,两手合十盘膝而坐,口诵经文,想来是超度亡灵之用的往生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