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流如龙,浩浩荡荡涌向城门,守城的士兵们对进城的马车照例进行检查,依次通行,倒也是井然有序。
但亦是有仗着家中势力意图插队,或偷偷贿赂士兵避免检查的无良人士,然下场却都是被一顿爆锤后罚款收监。东际之陆上,朝廷存在感极弱,每座城池之中都有一位城主监管,一位副城主辅助,训练重兵,把守城池,自有一套管理法度。久而久之,一座大城往往便会成为一处独立的地盘,虽不受朝廷管辖,却与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近阳城是距离平阳城最近的一座城池,往西城门而出,过三百里便能看到平阳城的轮廓。近阳副城主洛烽为人宽厚,对城内百姓极为优待,倒是颇得人心,上段时间在他生辰之际,城内百姓还自发的为他办了一场浩大的生辰宴会。
此时,城内依旧有着当时举办宴会后遗留的痕迹。
“尤大哥,近阳城变化好大,而且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这一路过来,我看四周都是彩灯红花,地上也有着不少残余的鞭炮。”
马车上,婧雪看着车窗外的一切,好奇的问道。赶车的尤大哥目不斜视,直直看向前方,道:“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在河边嬉戏落水,被一个青年救起的事吗?”
婧雪一愣,想也不想的道:“当然记得,没有洛大哥救我,我早便死了。爹爹当时还请洛大哥他去府上住了一段日子,他人可好了,天天给婧雪糖吃,嘻嘻。”
“对啊,就是因为他天天给你吃糖,导致你后来牙齿被虫蛀了好大一个洞。”尤大哥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紧绷的脸也随之一松。
“……这种事尤大哥你就不要提了吧?好丢脸的……”
“长蛀牙有什么丢脸的,你尤大哥我小时候也长蛀牙。”
两人扯皮了一阵后,尤大哥又接着道:“那位洛大哥便是如今的近阳城副城主,洛烽。他为人宽厚,这些年来对城内百姓们的赋税一降再降,平常行事亦是公正无比,深得百姓们的爱戴。上段时间是他的生辰,所以大家就给他办了一场浩大的生辰宴会。”
婧雪恍然大悟,随即却又是颇为懊恼的道:“早知道是洛大哥的生辰,我应该再早点回的。”
“现在也不晚,等到回府,咱们准备一份礼物,再给你的洛大哥送过去也就是了。”
婧雪欣然同意。
“驾!”
城内的大道设计的十分宽阔,路上行人早已分立两旁,马车洪流在道路上飞驰而去,在城中的十字路口处,分流四散。
婧雪所乘的马车则左转进入长青街,这条街道亦是极为热闹,两旁密集的摊位间,男女老幼摩肩接踵,选购着自己所需的用品。在长青街的尽头,有着一座占地庞大的府邸,闹中取静,这里是近阳城中赫赫有名的长孙劲,长孙善人的住宅,而婧雪其人,便是他唯一的孙女。婧雪父母早亡,是长孙劲一手将其拉扯长大,她亦是长孙家唯一的掌上明珠。
……
长孙府厅堂。
一身藏青丝绸长衫,腰佩麒麟玉的老者垂手而立,对着面前的仙人指路图发着呆。两颊微微凹陷,两鬓霜白,面带些许愁苦之色,但仍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潇洒模样。身旁一位发了福的中年男子,手脚粗短,面色倒是极为和善,看其穿着,应是管家一类的人物。
老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时回头望望大门处,眼底透出一丝紧张。长孙蒲作为长孙家的老管家,自然能够感觉到,自家老爷此刻内心深处所压抑着的激动。
离开家中六年的小公主,老爷的贴心小棉袄,长孙婧雪要回来了。
这无疑长孙家这段时间以来,最为重大的一件事情,府中早已张灯结彩,厨房内亦是飘香不断,各色佳肴早已摆满了数桌。
“老蒲,去看看,那丫头回来没?”
老蒲走近了两步,道:“老爷,我已经把一批家丁们都派上街了,有小姐的消息,立马就能知晓。”
长孙劲仍是摇头,道:“你去看看我才放心,快去快去。”
见自家老爷如此倔强,老蒲无奈点头,他这已经是第二十一次出去了。
“是,老爷。”
然老蒲这回出门,却是立马跑了回来,高声喊道:“老爷!老爷!小姐回来了!”
长孙劲闻言大喜,足下生风般跑出了厅堂,这等迅捷的脚步,很难让人相信他已是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
“吁!”
马车在长孙府门前停下,驾车的尤大哥将帘布掀起,小心的牵着长孙婧雪下车。时隔六年,他看着长孙府的门匾颇为感慨,六年前,他也是这样牵着长孙婧雪的手,坐上了离开家门的马车,去往与近阳城相隔千山万水的宗门求学。
一个令天下读书人都趋之若鹜,视作终极信仰的庞大门派。
儒门无涯!
……
“婧雪!”
“爷爷!”
见孙女飞扑而来,长孙劲再难压抑心中的激动,将其拥入怀中。整整六年,他未曾见过自己的这心头肉、掌中宝;如今再见,她已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俨然成了个大姑娘了。
“丫头,长大了。好,好,好!”
爷孙俩喜极而泣,做爷爷的思念孙女,这做孙女的又何尝不思念爷爷呢?外出求学,一路艰险,虽然师门中的兄弟姐妹们对她极好,但这仍旧无法替代长孙婧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爱。她自小失去双亲,是爷爷补全了她所缺失的爱,她对爷爷的情感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
“爷爷,您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就是胡子长了点。”婧雪眼角虽挂着泪花,嘴角却是带着嬉笑,手指缠着长孙劲的胡子不放。
“你呀你……就会哄爷爷开心,这般大的人了,还想拔爷爷胡子玩?”长孙劲开怀大笑,他已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旁的老蒲也是笑着,上前施礼道:“小姐,六年不见,出落得如此动人,老奴险些认不出了。”
长孙婧雪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脱离了长孙劲的怀抱,上前抓住了老蒲的手,真诚的道:“老蒲叔,这六年多亏您照顾爷爷了。”
老蒲憨厚的笑着,道:“小姐说的哪里话,这是老奴分内之事。”
长孙劲看向伫立一旁,如若雕像的尤大,目光复杂:“鸿永,这六年辛苦你了。”
尤鸿永抱拳恭声道:“老爷言重了,保护婧雪是鸿永的职责。今日,鸿永向老爷复命。”说罢弯腰一礼。
长孙劲伸手阻止,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来来,宴席早已摆下,就等着你和婧雪到了开席。”
他一手拉着婧雪,一手扯着尤鸿永,向府内走去,又对着老蒲打了个眼色,几十年的主仆,自然是心有灵犀,老蒲当即出了府门而去。
未有多久,便在众人依次落座之时,一道浑厚爽朗的大笑遥遥传来:“听说婧雪丫头回来了,怎么也不来府中找我,是不是忘了洛大哥了?”
笑声一起,众人皆惊,随即脸露释然,他们听出那声音的主人了。伴着一道龙行虎步的身影迈进厅堂,长孙婧雪刚坐下便惊喜的起身,扑将过去,亲昵的道:“哪有,婧雪正想着看完爷爷后,就去看洛大哥你的。”
那人却笑着拉住了她,道:“丫头已经长大了,可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随意扑进男人怀里啊。”
众人闻言大笑,婧雪如花娇妍般的脸顿时扬上一抹飞红,伸手掐了掐了那人的臂膀,颇有种情侣之间嬉戏打闹的意味。
婧雪并未看见,身后的尤鸿永那一闪即逝的失落之色。
来人一身麻布灰色粗袍,略显破旧,面容坚毅,泛着精芒的眸子中自有一股威严气度,瞧其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散发的气息看,应是一个修为精深且深藏不露的内家高手。
若不是亲眼得见,怕是没人会认为这穿着破破烂烂的男人,会是近阳城的二把手,洛烽。
六年的功夫,让他从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成了手握实权,傲视四方的豪雄。人之际遇,当真玄奥难测,或许真是冥冥中所注定。
洛烽抓起酒坛,倒了一碗,走向首座上的长孙劲,道:“善人,今日婧雪归家,乃是大喜之事,你我之间,当痛饮三碗。”
说罢便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连干三碗。
“好!洛城主豪爽,老夫自当相陪,请!”长孙劲同样倒了三碗,一饮而毕。
“好!”
在场众人齐声高喝,“敬洛城主!敬长孙善人!”
一时间,酒碗相碰之声不绝。
洛烽又是倒了一碗,走到尤鸿永桌前,这厮正埋头苦喝,周围人来碰杯亦是来者不拒,一饮再饮,俨然一副要灌醉自己的模样。
尤鸿永的确是想灌醉自己,对于婧雪的心思,他隐藏了六年。六年中,每天面对着她好似花树堆雪的绝伦容颜,纵使是铁人亦会被她的笑意所溶解,他并非无情人,又岂能不动心。但他自认为无法给予她一辈子的承诺,只得默默守护身侧,不让其受到丝毫伤害。
“这位想必便是尤鸿永,尤兄弟了吧?”
听得人声询问,尤鸿永抬起略有醉意的眸子,这一看顿时便让他的酒醒了大半,只见洛烽正端着酒碗笑着看着他,尤鸿永第一时间所想到的,是担心自己的心思是否被洛烽所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