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老者鹰目环视,地上的一滩黑黄相间的液体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来,这渣滓是被人以蚀金粉暗算了。”
老者心思电转,几乎是将真相猜了个九成九,他又以内元护住手掌,拿起一点液体中残余的“炭块”嗅了嗅,旋即五指轻轻碾过,簌簌化作尘粉而散。
他很清楚了的,这就是柳方行身上掉落的血肉。
只不过被蚀金粉这么一激,纷纷脱落,蜷缩成了黑黄的“炭块”,这一滩黑黄的水,应是他整个人被消蚀腐解后留下的。
蚀金粉,乃是江湖上流传甚广的“化尸粉”进阶后的产物,威力犹在其之上。化尸粉若是在皮肤完好的情况下接触,丝毫无害,一遇血便会发黄沸腾,将皮肉骨骼化的干干净净;而蚀金粉,则是一沾即死,无药可救,只能在腐蚀掉整个人之前,将沾到粉末的皮肤尽数刮去,或许可留得一命,但也会落个终身残疾的下场。因受蚀金粉所伤的肌体不像其他创伤一般,会随着时间逐渐复原,一旦伤了,便是永久性的。
更重要的是,它还可消蚀铁器,任何金属物打造的兵器或物体,都会在它的侵蚀下化为灰烬,只有一些异宝奇珍方能无惧它的腐蚀之力。
可以说,蚀金粉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毁尸灭迹的最佳药品。但名门正派之人根本不屑使用,认为这不过是下三滥且不上道的末流人物才会购买的东西,若有正道人士使用并被人发现,不出半天,他便会淹死在无数正义人士的唾沫里。
当年,西河派的一个客卿长老,对城内一位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起了色心,以蚀金粉将其家人尽数毒杀,单独留下了她进行侮辱。不久后东窗事发,西河宗宗主亲自出手废了他的修为,又把他吊在城门受万人唾骂整整一月,最后用蚀金粉灌入其口鼻,方才将此人彻底弄死。
自西河宗这件丑事之后,江湖中人对这蚀金粉深恶痛绝,西河宗亦因此没落。近些年蚀金粉几乎在江湖中绝迹,只有地下黑市之中偶尔会有出现,数量却也极少。
红发老者从怀中取了个小瓶,小心的将地面的黄水引入瓶中,这消解完毕的残渣液体仍旧带有强烈的腐蚀能力,他不能任它留在此处,以免伤了瑾府中的人。
蚀金粉虽然恐怖,但亦是极好的防身物,且还能炼制些特殊的小玩意儿。老者是个老江湖,年轻时更是钻研过一些奇技淫巧,对于蚀金粉那些不为人知的妙用可谓是门儿清。
“这种死法,倒也是便宜你了。”
老者对未能亲手解决柳方行略感失落,但随即却是被角落里一个黑布袋子吸引了注意力。
他遥遥一抓,已然用上了隔空取物的精妙招法,内元控制之精准,当真令人惊叹。只见黑布袋子倏地飞起,在半空中便被无形的内元拆解,露出了里头的盛放之物。
这圆滚滚的物体呈现暗金色泽,虽大致上是个圆形,但表面坑坑洼洼,好似被铁锤凿子之类的工具凿砸过。老者神色一变,大手拿捏而过,却是感到尤为烫手。
这个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蚀金粉的前身,蚀金原石。
别说皮球大小的蚀金原石,即便是西瓜籽大小的一块原石的价格,便抵得上瑾府一年所赚取的利润总和。
如此大的一块蚀金原石,足以制作满满一缸的蚀金粉,可谓价值连城,为何会被随意丢弃在角落?
他自是知晓这处房屋是柳方行的随从所居住的,但他根本不认为柳方行的随从能独拥这等重宝而不被柳方行察觉。
他直接忽略了这种可能。
可他也没时间细想下去了。
便在刚刚,他感受到了那股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血腥气。
红发老者双臂一展,宛如雄鹰振翅而击,汹涌的气浪顿时披散而开,坚硬的楠木花窗似豆腐般脆弱,崩碎在地。
激啸声中,老者已然消失在原地。
咻!
大风惊起间,一抹红白色彩呈弧线状滑下,掀起尘埃草屑飞扬。一具雄伟身影自天而降,排空劲气,轻飘飘落在丈许外站定。
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握拳负手,足定江山,俨然一副大宗师的派头。
他的身后,一道浑身破烂、披头散发的人,正透过杂乱浓密的头发,观察着他。
这眸子极阴冷,哪怕不去看,老者亦能感觉的到,被其目光注视下所带起的不自在感。
“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至少,得让我这个做主人的一尽地主之谊啊。”
“桀桀桀……”
“你笑的,真难听。”
“桀桀桀……”
“我要你哭!”
哭字尚未出口,猛烈如出膛大炮的拳头已是越过空间,重锤般捶在了那人的胸膛正中。令人牙酸的骨折声起,无匹的巨力带着他的身躯轰塌了墙壁,劲力依旧未减,接连拦腰撞断四株古木后方才减缓去势。
这一拳,红发老者含怒而发,威力岂是等闲。那人吭叽着,不断往外冒着血泡,眼看便活不成了。
但,不应该啊。
老者心下疑窦突起,他一个箭步飙至那人身前,掐住他的咽喉道:“你该说什么不需要我重复了吧?”
那人依然桀桀笑着,却已带上了点哭腔,嘴巴咕嘟咕嘟冒着血泡,断断续续的道:“桀桀……我的目的,达到了……”
话音落,他头一偏,便已气绝。
风吹过,他的身躯竟是寸寸龟裂,成了泥灰。
“竟是以小傀儡术制作的泥人……”
红发老者面色渐沉,他忽然觉得好似被人戏耍了一番,这是何等的耻辱?可他更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
距离瑾府二十里外,平阳城东部的苦桔林深处,一道浑身鲜红的身影,像极了从血池里爬出的厉鬼,正迈着双腿飞快的狂奔着。
“桀桀,柳方行啊柳方行,你千般算计最终不还是给我做了嫁衣裳?倒是多亏了你的这提前种下的血夺魂印,让老夫有了借尸重生的契机,哈哈哈哈……你安心去吧,瑾玥然与其母老夫就收下了。”
这人面容普通,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声音听起来却是苍老嘶哑,不时阴邪的自语发笑,若非此地平时甚少有人来往,怕是日后又免不了多了一则苦桔林深处闹鬼的传闻。
他虽是飞快的跑动着,目光却是极为警惕的关注着四周。尤其是身后,一有风吹草动,他便精神紧绷,如临大敌。
“他奶奶的,瑾府的老主人不是早就驾鹤西归了,这突然冒出来的又是谁?”
瑾向钱虽是这一代的瑾府主人,商业天赋极为惊人,可再多的财富也无法真正稳固瑾府的地位,没有震慑群邪的绝对实力,任何权利、地位、财富,都不过是镜中水月。
而他的父亲,“铁掌镇国”瑾天敌,便是瑾府的最大倚靠。
瑾天敌自小得异人传授,尽得其真传,一双铁掌打遍天下罕有敌手。铁掌一出,龙虎交泰,横断阴阳,素有“铁掌皇”的美誉。三十岁那年外出历练时,因救了南边一小国的国主,又顺手帮其平定了内乱,扫灭周边意图吞并该国的叛逆,国主感恩戴德,与其结拜为兄弟,并册封其为“显圣镇国候”。
此后十年,瑾天敌“铁掌镇国”的名头广为流传。同年,他回到平阳城与青梅竹马的妻子重补婚礼,十山五寨,九江六渠的豪强们,纷纷前来献礼,那国主亦是亲自送礼前来,当年这事可谓是轰动一时。
而这些,借尸还魂的采阴山人是不知晓的。
故此,他才对突然出现的红发老者感到十分的惊疑。
他倏而释然,狠声道:“嘿,管你是谁,只要离开这片鬼林子,我再找个地方好好凝练这副躯体,修为复原不在话下。等到那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
“恐怕你等不到那时候了。”! !
死一般的寂静。
呼吸好似有如千斤般沉重,沉的他胸口发闷,只觉浑身血液倒流直冲脑门。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三丈外的那个人,红发白衣,握拳负手而立,双足如同深深扎根在大地上,八风不动。
一对斜瞥而来,寒光凛凛的鹰眸渗着深深的冷意,杀气在攀升,在沸腾。
“莫以为换了副皮囊我就认不出你了。王八换了副盔甲,依旧是王八,这一点,变不了的。”
采阴山人蹬蹬退了数步,如似见鬼一般,他强忍住内心的惊惧,颤声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一路而来,挑的都是行人近无的小路,路上极小心的收敛着气息,掩盖一切痕迹,即便是那些滴落在尘土上的血液,他都将其刮走装入袋中。按理讲,不可能会被发现,即便会被发现,也不该这么快。
瑾天敌咧嘴一笑,洁白的一排钢牙泛着森森的冷气,道:“想知道?很简单。”
“问阎王去吧!”
采阴山人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话,他脚步挪移间移形换影,已是释放出数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泥人傀儡,四散奔逃。
瑾天敌丝毫不受干扰,冷眸死死盯着采阴山人的真身,一步跨出,吟道:“拳壮摧山势,足截江海流。男儿乘云归复来,气吞万里如虎。一动,鬼神皆惊;一怒,天地俱哭。”
气势释放中,诗号豪迈响亮,震得群鸟惊飞,百兽仓皇。